第3章 竹林外
这半程山路，玉轻吟也不知是如何走的，起初还沉浸于半步天机的无限玄奥之中，人不免有些恍惚，而后又闻到一股异香，飘飘地跟了过去。
三转两转，不觉已身处一片翠绿的竹林之中，山泉玲珑，水雾氤氲，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莺歌般的水音唤醒了玉轻吟，他很快认出了自己身处的地方，“竹林外”，乃是自己一位老师隐世之处，犹以茶闻名，人皆誉之:茶圣。
年轻时，茶圣云游四方，走遍奇山，尝尽名茶，博古通今，见闻颇广。师徒俩无话不谈，茶圣肚子里的故事更是讲也讲不完。常常是，二人对坐，一壶好茶，一下午的时间便消磨过去——这太华山的大叶红鹃要如何采集，雾海深处的云茶是如何冲泡，夜之森的“萤火”在夜幕中又是如何漫天飞洒，金雨潇潇……
“来来来，你且坐好！”茶圣说着，涓涓细流已从壶嘴飞出，似一道金线飘扬在空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柑橘大的茶碗一翻，那一道茶汤竟一滴未洒，悉数收入碗中，呈到玉轻吟面前。
“老师，这如何使得！”
“诶，讲那么多礼数干嘛，你我二人不必如此，喝上这一碗，听我给你讲讲它的故事。”
玉轻吟端坐石上，捧过茶碗，观碗中茶。
这一碗茶呈华贵的绿金色，似翠竹担了一身晚霞，金绿相涵，异香扑鼻。茶汤犹自旋转，带得碗中一叶茶如凤凰单展翼，翩然欲飞。
不等茶凉，玉轻吟左袖遮面，轻抿细品。茶过喉舌，极甘冽的，像是饮下了一盏流虹，又似一杯阳光，玉轻吟只觉丹田暖意融融，一个春天盛开在心中，周身上下无比舒畅。
“老师，这……这是？”
玉轻吟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曾随茶圣饮过不少名茶、好茶，可今天这一杯却让以往的所有都黯然失色！
“凤凰茶中的极品，凤凰单枞！”
茶圣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神往
“凤凰茶已是茶中之王，这凤凰单枞更是万中无一的极致，亦是极难采撷，须得雨后三日，银取玉装，茶叶离树者，香云缭绕，色如三春之桃花……”
茶圣取过翡砂的茶壶，这茶壶里外玲珑，精致小巧，翠绿莹润，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茶圣接着说:
“凤凰单枞的制法也极为讲究，要用龙涎香引燃那岁冬的梅花，在月光下烘干，花气与茶香融在一处，方有此异香。”
“冲泡时用我这翡砂壶盛上夜阑海九尺深的坚冰，非灵力不能融化，松木沸之三次，择单枞一叶，旋落飘临，茶入水中漾开朵朵涟漪，水面回旋渐成漩涡，变幻莫测，茶叶舞于水中，便如凤凰飞舞，奇妙无比。”
茶圣自斟了一杯，喉头微动，随后闭目回味……
“好茶，好茶啊！”
过了好一会，茶圣睁开眼睛，笑着问道:
“轻吟，你可知老师我为何隐居此处？”
玉轻吟放下手中盏，猜测道:
“为这凤凰单枞？”
“哈哈，你猜的并不全对。”
茶圣笑着摆手:
“凤凰单枞乃是为师一手培育，在我隐居前可并无此极品。”
“那……”，玉轻吟一愣:
“难道说还有比凤凰单枞更好的茶？”
“非也，非也”，茶圣摇摇头
“说到为师隐居的缘由，便不得不提那一场‘凤凰垂泪，群山失色’啊！”
茶圣又为玉轻吟斟上一杯，才开始了他的讲述:
“年轻时，为师游历诸山，自以为群茶尝尽，又得了茶圣之称，傲气得不行，便为天下名茶排了个次序，以为神来之湖旁，翠峰林的‘碧螺春水’当排榜首，太华山的‘大叶红鹃’与森歌雾海的‘云茶’分列二三，再次便是夜阑海的‘萤火’，并立下誓言，谁人若能指出纰谬，我自将‘茶圣’之名拱手相让，从此隐姓埋名，归隐山林！”
“哦？究竟是何好茶易了茶榜名次，又是何人抢走了您‘茶圣之名’？”
玉轻吟双手托腮，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哈，近在眼前，这茶是青冥山凤凰茶，这人嘛，自然就是你父亲，昆仑玉主，玉风临”
“我父亲？”，玉轻吟诧异道。
“不错，正是你父亲，当年为师所排茶榜，呼声颇高，却偏有人不服，这人还正巧是华云第一大宗门的宗主，那时我们一般年轻，便约定在青冥山斗茶。”
“消息传出，引得各界名流云来，为师择选了最为上的的‘碧螺春水’、‘大叶红鹃’与‘云茶’，分泡三盏，列摆席前。你父亲依次品过，连声称妙，极尽溢美之词，我便颇为得意，提出请玉主择选好茶冲泡，众人共鉴之。”
“玉主笑而应允，就在席间，松木沸山泉，信手捻花叶，加之灵气调和，制出了一杯我从未见过的‘凤凰茶’。”
“快说，这凤凰茶怎样？”
玉轻吟眼中闪着光。
“嚯，可不得了！此茶一出，香飘十里，仅是茶香便令那些个名茶都为之失色，在场众人谁也未曾见过如此好茶，纷纷请求玉主多多为之，大家共饮。”
“我父亲又是如何回应的？”
玉轻吟坐到茶圣身边，催促他讲着。
茶圣回忆似地闭上了眼睛:
“玉主当然应允！落花之中折扇轻晃，敛得茶来，大水宽煮，那手法，那气质真是无人能及，无人可比呀！”
“当时我自知不比，茶圣之名怕要易主，但有如此好茶在前，这许多早已抛之脑后，只求尝此一杯，嗯……一盏入喉，此生无憾矣！”
“那这，‘凤凰单枞’又作何解啊？”
玉轻吟忽地想起。
“别急，你且听我道来。”
茶圣说着站起身来，模仿起玉风临当年的神态:
“却说玉主一边为众宾客沏茶，一边讲起这凤凰茶的故事。传说在上古时期，神界的天神有一爱女，名为星梦公主，掌管星空与梦境，于万千迷梦中她窥得人间的美丽富饶，因此下得凡来，到我青冥山一游。”
“这山间的林野，缭绕的云雾，万千的生灵无不令星梦公主感到新奇美妙，她决定留在此地，与花中的公子共度余生。”
“谁知天神得知此事，天庭震怒，降下圣裁强行威逼星梦公主重返神界，万般无奈之下，星梦公主只好遵从神意，乘着九彩的星河离开人间”
“临走时，星梦公主摘下自己的凤钗，化作迷蒙的光雨，飘洒在青冥山上下，普通的花树也因此有了灵气，生出这醇香无比的凤凰茶来。”
“而这‘凤凰单枞’乃是为师于无数凤凰茶树里优中择优，呕心沥血数十载培育出的一树花繁，只此一树便已扰动天象，可以说，每泡一叶，便少一叶。”
“这一罐茶为师留给你，你要善用于它，听懂没有？”
“是，轻吟定当谨遵老师嘱托！”
“好啦，为师也真期待有那一天，世间再无凤凰单枞，神迹终了之日，吾愿既成之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晌，玉轻吟抬起头来，只见石桌上唯剩翡砂壶和一小罐茶叶，哪里还有茶圣的影子？
他将老师赠与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收好，整理了衣冠，顺着山间涓涓的流水，继续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