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日 光
景瑜是在三日后的晌午醒的。
睁眼的时候，身子还泡在药水里，身上那些青紫的伤痕，已经褪去了，只有嗓子烧得厉害。
透过氤氲的雾气，他看见了趴在桶沿儿上的青禾，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景瑜张了张嘴，嗓子又干又烧，发不出声，他抬手，虚虚的指了指喉咙。
青禾一激灵，意识到景瑜醒了，忙按住他的手，一边去倒水，一边向外面喊，“韩小青，韩小青，景瑜醒了，进来诊脉！”
青禾的声音，又沙又哑，头发散乱，胡茬长了半张脸，整个人颓唐得不成样子，只有眼里放出了光。
景瑜见屋中没人，也没推辞，就着青禾的手，洇了洇嗓子，有气无力的笑了。
青禾的眼，却流出了泪，他嘴里喃喃着，“醒了，醒了，饿了没？要不要用膳？”
“不能用膳，”韩小青挑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还没行礼，先阻了一句，又补充道，“先喝药！”
说罢，把药放在小桌上，掀袍要拜。
青禾拿过药碗，不耐道，“免了，快过来，把脉！”
韩小青不敢违逆，连忙走到木桶边儿，把景瑜腕子从药水里捞了出来，开始摸脉。
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被景瑜饮尽了，韩小青才道，“景大人虽然醒了，但，内里还是虚，这药浴可以停了，我去给您写药方，煎口服药。还有，大人多日未曾进食，最好用些容易克化的食物，多加静养。”
“好、好。”青禾只看着景瑜，柔声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景瑜浸在木桶里，淡笑着摇头，青禾又道，“那我抱你出来！”
说着，青禾拿过大浴巾搭在木桶上。
韩小青急忙退了出去，青禾把景瑜从水里捞了出来，裹着浴巾把人抱起来，对着床榻走去。
景瑜在浴巾里捏了一下青禾的手臂，眼神瞟向窗下的矮榻，青禾顺着景瑜的目光，转身走向矮榻，一边轻轻把人放好，一边道，“这天，也没多少日光！”
青禾再不敢强行带景瑜回京，单单只为了景瑜的身体，他也不能把人丢在蒙城。
景瑜看着青禾近在咫尺的脸，即使长出了青色的胡茬，那烈阳的味道依然炽热，是他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他的笑意浓了些，低缓道，
“喝了药，就想晒一会儿，你去睡睡吧！”
景瑜的声音又弱又低，有气无力的飘过青禾的耳膜，引得他一阵心疼。
他掩下眼底的痛色，轻轻把景瑜放在软榻上，细细为他擦干身上的水珠儿，又拿了干净的里衣，一件、一件给景瑜穿好，转身到衣橱里找出一团锦被，严严实实的为景瑜盖好。
收拾妥帖后，青禾抛掉自己身上的外袍，也钻了进来，搂着景瑜的腰，埋头睡了过去。
室内又静了下来，空气里有浓浓的药香和青禾清浅的呼吸。
景瑜闻着近在咫尺的青禾，贪婪的想，阳光真好！
不多时，门外传来暗一的声音，“主子，蒙城没有粳米，厨房做了面疙瘩，可用些？”
景瑜抬手，摸了摸青禾长出胡茬的下颌，向窗外道，“拿进来吧，另外叫暗许进来！”
“是，家主！”
暗一应声推门，带着食盒进来。一眼瞥见小皇帝睡在软榻上，景瑜斜倚着软垫，靠在软榻上的小桌旁。
他利落地把食盒拿过去，一一摆好，景瑜用了半碗面疙瘩，便命他和暗许把膳食和药桶一起撤了下去。
他俩悄无声息的把一切安置好后，暗许又转了回来。
景瑜吃饱了，懒懒道，“我昏迷了几日？”
暗许看着一脸憔悴的景瑜，又瞟了一眼睡得如死狗一般的青禾，道，
“三日，他倒是一直守着。”
景瑜皱眉，“三日？一直守着？连折子都没批？”
暗许斜了一眼对面桌案上，那摆得整整齐齐的奏疏，摇头道，“这几日送进来的，都在那儿呢，一眼都没看。”
景瑜无力嗤笑，“想不到，我还有这……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本事。”
暗许无言，只心疼的看着景瑜，不管皇帝是真心，还是只贪图表弟美色，表弟那一身病弱，恐都无福消受了，每每想到此，他的心，都如同在滴血。
室内默了一会儿，景瑜歇了片刻，没在这事儿上多做纠结，转而道，“冲锋营，有消息么？”
暗许默然收拾好情绪，摇头道，“两日前报过一次平安。“
他思索着，”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各大部族已经远离大漠，现在，蒙城以北只剩下他们一支，除了野狼谷，他们弄不到过冬的食物，可是这个时候还没和冲锋营对上，我觉得不简单。”
景瑜眯起了眼，目光散漫在虚空里，缓缓道，“张子仇能不能主掌边军，还得看他自己！”
景瑜深知，自己主掌蒙城军政一体的日子，不多了，即使不随青禾回京，他的身体，也撑不了太久。缠绵病榻也好，埋骨他乡也罢，他必须给蒙城留一个守卫西北门户的悍将。
这是他的使命，生也好，死也罢，都必须完成！
他为张子清铺好了前路，能不能走下去，还得靠他自己。
想着想着，他又迷糊了，倚着青禾毛茸茸的大脑袋，睡了过去。
暗许站了一会儿，听二人都睡熟了，便退了出去。
室内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喧扰声，自院子中传来，景瑜迷迷糊糊醒来，在青禾怀里扭了扭身子，把抱着他的青禾也蹭醒了，青禾在景瑜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对外面道，“何事喧扰？”
暗一的声音从窗下传来，“回主子，外出巡逻的冲锋营主将回来了，身受重伤！”
景瑜彻底醒了，直接道，“抬进来！”
暗一应了，先一步进门，拉起了一道屏风。随后，浑身是血的张子仇被抬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