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死 局
空气里充斥着湿冷的味道。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除了手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只有大漠苍狼的眼里，还泛着幽绿的暗芒。
张子清骑在战马上，眼前是看不见的苍茫大漠和寒意砭骨的冷夜。
他厌恶这样的寒夜，在同样的寒夜里，他失去了最敬爱的统帅和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张子清是在景瑜到蒙城的第二年，来到的大漠。
在景府养好伤的他，本可以一辈子待在盛京，但，当他听说景瑜在蒙城组建冲锋营的时候，他带上行囊，跨上战马，义无反顾的回来了。
他改了名字，裹着仇恨，重新应召参军，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一步向上爬。
等景瑜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顶着张子仇这个名字，做到了副将！
如今，他是先锋营的主将，张将军。
他重回战场，既为了杀死那些凶悍如狼的北胡人，也为了找出当年汶水兵败的真相。
直觉告诉他，大岚朝里潜藏着北胡人的奸细，这些年来，他一遍又一遍穿梭在，承载着他的痛与恨的大漠上，反复追索，势要将这个奸细找出来！
“吱呀~~~”
房门裂开了一道缝隙，冷风窜了进来。
暗一抬眼，冷风后面，是抬着一个大木桶的韩小青和暗许，他瞟了一眼还沉浸在懊悔中的青禾，见人没反应，走过去帮忙。
他和暗许，在韩小青的指挥下，把木桶放到了床边。
木桶里，装着大半桶热气腾腾的水，水上铺了厚厚一层草药，被热气一熏，整个屋子都是药草的味道。
他们放稳后，韩小青走到青禾身后，道，
“陛下，臣要为景大人做药浴，需要把景大人浸在药桶里。”
青禾木然的转头，思索了片刻，看着暗许伸手要去抱景瑜，才陡然回神，抬臂把暗许挡了回去，死死抱住景瑜。
“陛下，”韩小青温声道，“景大人这样，喂不进药，臣制了药浴，要把景大人放进去，大人才能醒呀！”
青禾似乎受到了触动，猛然抓住韩小青的胳膊，失智一般道，“他会醒？什么时候能醒？”
韩小青一惊，忍着手臂上的疼，尽量压低声音，哄道，“陛下，会醒的，用了药就会醒的！”
青禾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怔怔的盯着那个木桶，道，“用药，用，现在就用！”
韩小青给暗许使了个眼色，暗许趁这个空档，干脆利落的将躺在床上的景瑜抱起，一个转身，放在了浴桶里。
人身入水的声音，本来不算大，但室内安静，青禾又莫名敏感，他被那声音一惊，陡然扑向木桶。
暗许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青禾，淡声道，“放心，他的事还没有做完，不会这么容易死。”
他停顿片刻。
景瑜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锁骨以上的部分，暴露在氤氲的雾气中，身上青紫的伤痕变得愈加明显，暗许也是经历过情事的人，一眼便了然，又道，
“只是伤成这样，醒了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怕是不能再侍奉陛下了！”
青禾收了力，一言不发，只用一双充了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景瑜。
韩小青面露不忍，又没有立场深劝，犹豫良久，道，“陛下，臣去煮些汤药，一起用了效果更好。”
说完便退了出去。
暗一递过来水，“陛下，您也喝点水，这么熬下去，家主醒了，会担心的。”
青禾喃喃道，“他会担心我么？”
暗一急忙接道，“家主当然担心您，不然，也不会把属下送给您，贴身保护您呀！”
“可是，”青禾声如蚊蝇，“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暗一不敢接，心道，他这一身伤，不是你弄的么？
暗许见他如此，猜他有几分真心，试探道，“陛下，人也受用了，家主他即使治醒了，也不能再侍奉您了，您还是尽快回宫，另觅他人吧！”
青禾默了默，哀声道，“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等死么？”
不等暗许答话，自语道，“但我不回去，他还会有别的办法伤害自己吧！”
说着，泪再也止不住，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暗许冷冷的看着他的悲伤，许久道，“这里的事做完了，家主自然就会回去，如果你能帮他做完这里的事，他就没理由，留在这里。”
“什么事？”青禾道，“边军建了，冲锋营也建了，蒙城到鳌城的商路打开了，他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暗许摸不清青禾对青戟的态度，没有直言，反问道，“你当真不知道他在蒙城做什么？”
这一问，像一把利剑，直至青禾的内心，令他避无可避。
这些年，虽然双方没有明说，但青禾通过景瑜的做法，隐约知道，景瑜似乎想青戟死，但他又不肯真的相信，景瑜想青戟死，他一直相信，自己登上帝位，是形势所逼，是抗击外掳的不得已之举。
更加相信，景瑜是君子，皇兄是仁君，他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形势所迫，他和他的家人都没有为了权势帝位，不择手段，所以，他从没有恶意揣测过景瑜。
但是，景瑜留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他的皇兄又是否做过什么，让景瑜有了不能放过他的理由，他从来没有向最坏的那方面去想，可是，此时此刻，他又不得不想，更或者，他不得不在爱人和亲人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骤然转向暗许，寒声道，“如果，他做成了那件他最想做的事，他就会跟我回盛京么？”
暗许盯着他，不惧不怒，声音坚定，“会，毕竟他做那件事，不只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你！”
说完，暗许缓缓退出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