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洞中相依
两人一路向上,等爬至半山腰时,已是午后。
许是今日阳光明媚,将秋季寒意驱了大半,进而气温回升的缘故,姜栀的额上颈间都沁出了细密汗珠。
“可要休息会?”
一直在前头领路的祝晗玉忽然驻足,回身望向还在艰难攀登的姜栀。
姜栀此时正同一块陡坡做着斗争,此陡坡足有三四尺高,让她无法轻松攀越,也多亏身上着的是轻便劲装,不至于束手束脚。
例如现在,她正龇牙咧嘴,手脚并用的企图一举攀上山岩,样子虽算不上难看,但同“大家闺秀”四字定是牛马风不相及。
所以,当她注意到祝晗玉目光时,立刻讪讪的收回了手,作无事发生状。
她摆摆手,尽力喘匀气息,强行悠然道:“不用等我,我只是喜欢慢慢走罢了。”
她这话配上不断起伏的胸膛,简直假的令人发指。于是祝晗玉话不多说,径直走上前,朝她伸出了手。
对于天降的援手,姜栀自然不会拒绝,反正拙劣的伪装也被对方看穿了,何必继续死要面子的强撑呢?
于是她由衷的展颜一笑,将手递给了祝晗玉。
两人手掌相触,随即牢牢相扣,紧接着,姜栀就觉身子一轻,眼前景象倏忽一花。
等回过神,那恼人的陡坡已被她踩在了脚下,成了不足挂齿的脚下败将。
待她站稳,祝晗玉才收回了虚护在她腰际的手臂,重新将手负回了身后。
而姜栀早已将被前方的茂密树林吸引了目光,惊奇道:“在山下时不觉得,如今这么一瞧,还真是……”
真是可怕。
层层树荫相叠,无数枝桠藤蔓攀延缠绕,连阳光都只能堪堪透进几分,简直有遮天蔽日之势。
望不到尽头的树林在视线末端形成一个黑洞,仿佛是一个可以吸纳万物的漩涡,只要人一靠近,便会被吞噬。
“我们……当真要进去?”姜栀心虚地将发丝撇至耳后,脸色有些讪讪。
“自然。”祝晗玉果断一点头,随即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你是担心还是……害怕?”
他这话堪称深思熟虑,很经过一番遣词造句,然而还是触动了姜栀脆弱的心灵。
“笑话,我怎么会害怕?走吧!”姜栀眉头一挑,反驳出声。同时将背狠狠一挺,以极其高傲的姿态率先迈出了步伐。
祝晗玉嘴角微微上翘,随即又恢复如常,也跟在姜栀身后踏入了林中。
然而真正身临其中,反而没了先前的紧张,因为周遭是绿影婆娑,耳畔是啾啾鸟鸣,姜栀越走倒越觉出了兴致。
直到——
她脚下忽然传来“咯吱”一声脆响,目光下移,竟看到了一截白骨!
姜栀慌忙后退,方才压制住的恐惧又重新涌上心头。
“这、这莫不是人的骨头?”姜栀看向祝晗玉,期待对方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祝晗玉几步上前,用剑鞘拨弄开杂草,又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末了,他摇摇头:“应该不是,看着像羊或者牛的。”
他在塞外长大,自然常与兽类打交道,这点分辨的本事还是有的。
姜栀松了一口气,脑中警惕的神经却愈发紧绷——毕竟,这白骨极有可能是狼群啃噬后留下的。
这也意味着,他们踏入了狼群的领地。
此念头一出,周遭的景物再也不复方才的宁静之美,反而蒙上了一层可怖气息。
姜栀几乎怀疑在某一片绿叶后,就藏着一只眼带绿光的饿狼,正在用垂涎的目光看着他们。
思及至此,她一改领头的位置,转而与祝晗玉并排而行。
随着步伐深入,四周光线明显暗淡了几分,还不断有窸窣声响传来。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鸣叫——
“咩!”
姜栀与祝晗玉立即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小鹿惊慌失措的从枝叶后撞了出来,朝着他们直直扑来!
好在双方反应都很快,祝晗玉拉着姜栀倒向一旁,小鹿则急转方向,向另一头逃命似的窜走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可小鹿暂时逃过一劫,却将霉运带给了这两个人类——
因为,追捕它的狼群穿林拂叶而来,渐渐包围了新的猎物。四只狼眼露绿光,神情格外贪婪。
姜栀反应极快,瞬间抽箭上弓,以风驰电掣之势射出一箭。这箭不偏不倚,正中一只狼的眉心!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没经过大脑的思考,不仅姜栀愣了一瞬,连狼群都被威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原地呲牙弓背的与他们僵持着。
此时,祝晗玉的手悄悄攀上姜栀袖口,轻轻将她向后扯去。
“慢慢往后退,不要被它们发觉。”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几近耳语呢喃。
姜栀保持着拉弓的姿势,极其轻巧的随着祝晗玉的牵引后退,连草叶都不敢拂动半分。
就这样,他们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五六丈远,与狼群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祝晗玉瞅准时机,一把攥住姜栀的手腕,高声道:“跑!”
他们俩动作太快,连最为敏锐的头狼都没反应过来,足足呆楞了一秒,这才嘶吼咆哮着追了上去。
身后是催命的饿狼,前面是诡秘的深林,更加激发了两人的求生欲,让他们跑出了生平第一好成绩。
可惜两条腿的注定比不过四条腿,姜栀与祝晗玉已是拼了命,后头的群狼却依旧穷追不舍,始终难以摆脱。
姜栀甚至跑掉了一只鞋,只留单薄的罗袜与山石摩擦,不一会,脚上就被划出了深深浅浅不少伤口。
可情况危急,哪里顾得?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迎面出现了一个山洞,祝晗玉眼前一亮,猛然加重手上力道,将姜栀狠狠地甩进了山洞中。
随即他顺势旋身向后,“铮”的一声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距离最近的一匹狼。
“祝晗玉!”
姜栀堪堪站稳,便看到祝晗玉已经同头狼缠斗在了一起,狼嘴中的獠牙闪着寒光,直逼祝晗玉的脖颈而去!
好在他横剑一挡,不仅化掉了这一击,还用剑锋割伤了头狼的前爪,
血液瞬间飞溅而出,迸溅到他的衣袖上。
头狼“嗷呜”一声,猛地后撤几步,一边舔舐伤口,一边眼神阴戾的盯着这个人类。
可祝晗玉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后头的两只公狼就一并飞扑上前,气势汹汹的要和他决一死战。
其中一只黄狼缠住祝晗玉,叫他难以分神,另一只灰狼则从侧面进攻,专往他要害进攻。
就在灰狼的獠牙要咬向祝晗玉肩头时,一粒石子猛地破空而来,击中灰狼腰间,让它凭空朝左横飞了一丈远。
与此同时,一根羽箭破空而至,精准的扎进了灰狼的脑部,整只箭几乎横贯而出!
灰狼登时一命呜呼,瘫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黄狼见“战友”不得好死,立即很明事理的闭上了刚张开的血盆大口,退回了头狼身后。
姜栀惊魂未定的垂下手中弓箭,喊道:“祝晗玉,快过来!”
她这一箭射得惊险,幸而祝晗玉的脑袋没有乱动,否则还真不知是何结果。
祝晗玉眉眼低压,眼中透着狠意,手中长剑没有半分的松懈,只有脚下步伐不停。
余下的两匹狼想来是有些忌惮,此时也不敢再做搏斗,只在喉间发出“呜呜”之声。
直到退至山洞口,祝晗玉才一翻手腕,挽出一朵凌厉剑花,将洞口树枝尽数砍断,树枝纷纷倒落,形成了一个不太牢固的临时栅栏。
两匹狼知道狩猎已败,只好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目送两只狼逐渐远去,姜栀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这么危险,你做什么自己一人上?”她眉头一蹙,又犯了小姐脾气,开始问责了。
祝晗玉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块绢布,正在仔细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听到姜栀嗔怪,动作一滞:“不知道只是觉得就算我们要折在这,先死的,也得是我。”
他这话属实不动听,可其中意味却叫人动容。
姜栀难得的被噎住了,她眼波一转,换了个话题:“我们今夜要住在这?”
“现在看来,只能如此了。”祝晗玉朝洞外望去,天色晦暗,已是黄昏。
姜栀扶额叹气,打量着这个凄凉惨淡的山洞,思考要如何稍微舒适的度过这一晚。
两匹败狼萎靡不振的向领地走去,脚步有些蹒跚,肚中还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响动。
它们已有三日未狩到猎物了,如今还失去了两匹干将,往后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能不能度过将至的冬季,还是个疑问。
突然,一个男子凭空出现,拦住了它们。
不知为何,野性十足的山狼面对男子,竟是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将尾巴夹得更紧。
男人抽出背上宽刀,自言自语道:“我早说让这两个娃娃单独上山很危险,兄长就是不听劝。”
他蓦地出手,随着“铛”的一声,黄狼应声倒地,一旁的头狼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失去了一个同伴。
不过随即,铮亮的刀身便劈向了它,让它也脱离苦海,随同伴而去了。
男人摇摇头:“还不是要我给他们擦屁|股。”
说罢,他转身欲走,却灵敏的注意到了什么,手中刀瞬间飞砍出去,落入了旁边的灌木中。
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传来,男人收回刀,转而拨开枝叶,这才看清里头事物——
原来是一只藏在暗处的母狼,不过它此时抽搐着四肢,已经命不久矣了。
男人叹道:“下辈子投个人胎吧。”
忽然,母狼的尸体后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好奇地注视着男人——这是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狼。
男人握刀的手一紧,随即又松了开,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尚不知事的小狼在原地,用爪子摇晃着自己的母亲。
山洞中。
姜栀倚在一块洞壁上,一边啃着干硬的烧饼,一边小口抿着水。
一日的劳累,直到现在才能稍稍放松,脚底传来的刺痛,更让她心生烦躁。
她看向坐在洞口的祝晗玉,轻声道:“你母亲是塞外人吗?”
祝晗玉点点头,他父亲本是中原人,后来结识了母亲,便不顾家族阻拦,随她一并去了塞外。
日子虽不如原来奢侈富贵,却贵在有心爱之人。
姜栀端详着祝晗玉,末了下了定论:“你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同我讲讲塞外的故事吧。”
祝晗玉难得的抿唇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十分好看。
他转头放眼向洞外,似乎看到了那片辽阔之地。
“从我幼时说起吧,那时候年纪小又调皮,惹得一头老牛追了我半座山……”
他声音平缓磁性,诉说的也是儿时趣事,叫人身心愉悦,仿佛也去往了那片土地。
半刻后,姜栀的呼吸变得平稳柔和,双眼也紧紧阖上,想来是与周公梦中相会了。
祝晗玉解下身上外袍,动作轻柔地披到了姜栀身上,他凝视着少女微蹙着的眉间,知道她是在害疼。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解开一旁的包袱,取出了那只小小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