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前日刚下了场霜,今晨便落了雪。
寒冬腊月,雪满枝头。许是沾了灵气,风一吹,簌簌的雪不似凡俗界那般柔和易化,而是带着股剐人的力道。
明剑宗的山门前,今年新晋的十几个弟子站在狭小的飞舟上,明明冻得唇色发白却不敢随意动弹,原因就是飞舟前面站着的一男一女。
那打头望着远处的青衫男子倒是好说,他们的大师兄林遇。
他虽是掌门首席弟子,但是待下面的弟子温和宽厚,加之相貌英俊儒雅,颇得师弟妹们的尊敬爱戴。
怕的是男子身后左侧着红色绉金罗裙,青丝半挽的高挑女子。他们的二师姐,殷红缕。
二师姐其人,执剑堂二长老关门弟子,容貌昳丽,偏偏是个沉默寡言眸光犀利的,你若是和她对视一眼,莫说娇俏的小师妹们,就是自诩男子汉的师弟们也要在心里捏上一把汗。
许是注意到了身后这十几人的窘境,林遇看了眼天色,转头对身后的女子说:“我看日头不早了,白师叔还没来,莫不是忘了,要不叫个人去催催?”
正闭目养神的殷红缕闻声掀开眼皮看他一眼,语调清冷:“你不如直接说叫我去,这里除了你我有谁知道她的住处?”
“那师妹去不去?”探头看她,林遇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殷红缕白他一眼:“我不答应又如何?”
“师妹莫不是还在介意当初白师叔宁愿下山也不愿收你为徒之事?若果真是这样,那还是我去吧。”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林遇转身欲走。
“算了,我们同去。”忍住当场把他扁一顿的冲动,殷红楼跳下了飞舟。
看着她的背影,林遇摇头轻喃:“果然师妹心中还是放不下,一激一个准。”
这话刚说完,一道窈窕的身影踩着剑从飞舟下方挑起,如一道流光朝主峰左侧飞去,引来旁边绿色裙衫少女的叹呼:“御剑这么稳,二师姐好厉害呀!”
林遇偏头看她一眼,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只要一心向道,日后你们也会如她一般。”
话毕他抽出后腰别着的金骨折扇掷出,单脚一点,人已立在上面,飘然而去。
身后数个少女看着他羞红了脸。
有少年看了一眼,忍不住酸:“哪那么容易?筑基才可御剑,就我们这些个杂灵根的,这辈子还都不知道能不能突破筑基期呢!”
旁边有人附和:“这话说得不错,听说二师姐比大师兄天赋还高,除了那位隐居在清岭峰的小师叔外整个明剑宗她最早突破到筑基期。”
少女们来不及为少年的酸语生气,只道:“清岭峰还有人住?小师叔又是谁?我们明剑宗除了掌门外不是就只有三位长老师叔吗?”
“竟还有人不知道清岭峰的那位小师叔?”
角落里一粗红布衣的少年语气揶揄,说完后却不再开口,明显是故意吊人胃口。
那绿衫少女见不得他卖关子,走上前把他拉了一把,催促道:“知道你消息灵通,我们都不知道,你快说。”
少年装模作用地叹了口气,卖起了关子,“你们知道一百多年前我们与魔修的那场战斗吧?”
有人回:“前几日在群英堂打扫的时候听几个师兄谈起过,听说当时战况惨烈,虽然打退了魔宗,可是正派同样损失惨重,我们明剑宗也是自那一战衰退下来的,那些在对敌中牺牲的前辈们现在就供奉在群英堂。”
“没错,听闻在那一战中,除了三山五岳那八大上宗门表现杰出外,我们明剑宗也出了个一剑斩杀上千魔修的琼华仙子。”
“就是你说的小师叔?”
少年语气不若先前的笃定:“如果我的情报没错的话就是她。而且八成就是刚刚大师兄和二师姐去请的那位白师叔。”
“我也觉得是,来此也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宗里有位白姓师叔。”
“那我们待会不是要和她见面了?若是被她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岂不是一飞登天。”
许是陷入了遐想,众人一时沉默下来,然而那红衣少年却突然嗤笑了一声,“莫说人家看不上我们,就算人家看上了也没什么用。”
“这话怎么说?”所有人都一脸惊奇。
压低了声音,少年道:“听说那位琼华仙子在那次战斗中伤了根基,这些年一直在养伤。”
听完少年人们一阵唏嘘,修仙之人若是伤了根基,除非有那传说中九重天的仙丹,否则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
自身都尚且顾不了,哪还有时间和精力来教导徒弟呢。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心中刚刚探出来的拜师念头瞬间消散。
白瓷是被耳边一阵鸟雀催魂般的叫声吵醒的,迷蒙中睁开眼睛时脑子还有些懵,下意识就挥散了那还在唧唧咋咋的幻影,随后空荡的竹屋内盘桓着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
“未完成宗门事务:新弟子下山历练考核,时间天衍三万零一百七十九年腊月初一辰时,汇合地点宗门主峰门前。”
耳边声音消失的时候白瓷已经彻底清醒,掐指一算才知晓已错过了时辰。
从床上翻坐起来,她先使了个净身咒,随后从储物镯里取了套湖蓝色织金罗裙穿上,又走到镜前把披散着的头发挽了个朝云髻,单用一只点翠梅花簪固定,耳上则坠了副水滴形湖蓝宝石银坠子
整装完成后她出了门,打开门的那一刻数不清的传音符从竹檐下凑到眼前,一阵风似的吹起了她鬓角的碎发和绣着缠枝暗纹的裙摆。
随手一挥,白瓷把它们都收进了储物手镯里,转身关上了门后开始发愁。
白瓷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一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在别人的推荐下看了一部据说是女宠男的漫画,随后被气得半夜都睡不着,浑浑噩噩地起来喝水时眼前一黑晕倒了,再醒来已经换了个地方。
刚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刚好身受重伤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白瓷的精神也不是很充沛,只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想着醒来后要给作者寄刀片,这之后脑海里就多了一些信息。
原来她穿越到了一本反派修真小说中,身份是小说里看不起反派男主的正道女配,最后因男主以秘法灭世而身死道消。
而现世中的她则成了植物人,身体被前来收房租的阿姨发现送到了医院。如果想回去,要么杀了本文的男主沉时桀,要么等死。
白瓷只觉得倒霉透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善良的人,可要她杀人?她拿把杀鸡刀都手抖。
就算哪天她可以做到了,只要她还想回到那个和平法制的社会去,她也不能那么做。
因为她无法想象如果习惯了杀人后要怎样在原来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她也想过单杀反派男主一人,可不说现在男主还没有灭世,就算最后的结局果然是那样,她一个外来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打着正义的旗号为了自己去取人家一条性命?
更遑论她除了知道一个名字外根本就对男主毫无了解,而只要她踏出了明剑宗的地界,杀除男主之外的人将会是她要面临的第一道槛。
到时她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而在死亡没有真正来临之前,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所以,她在尝试着下了一次山后就决定从此不再踏出明剑宗,不修炼一直等到自然老死。
至于自杀什么的,不管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还是下不了手,她没考虑过。
也幸好原身刚刚遭逢巨变,她又在身体不能动弹的那段时间里偶尔还能脱离身体去打听她的身份和性格,所以醒来后虽然也有疏忽的地方让人产生了怀疑,但最终还是险险过关了。
不过她却在几年后打破了永不出明剑宗的誓言,在几个师兄师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请求下答应了每三年完成一次新弟子下山历练考核的任务。其余时间则除了一些宗门的内务外全都随她自己处置。
按她二师姐的说法,就是闭关闭死了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白瓷粗略地数了一下,从二师姐说这话时已经过去了快一百五十年,她也已经离开过明剑宗快五十次了。
可她不但没死,还要辛苦的压制快要突破的修为,以防又多了几百年的寿命,每日极是心累。
离谱的是这期间最让白瓷烦恼的不是下山碰到了危险会不会不小心杀人了这件事,而是她恐高的问题。
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白瓷就是极度恐高患者。
哪怕在这个世界待了一百多年,她还是同样害怕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就算现在已经能在人前表现得毫无异样,可是烙印在灵魂上的恐惧不是时间能够抹去的。
原地磨蹭了半晌,白瓷无奈地叹了口气,取出自己的佩剑青灵,坐在上面慢悠悠地朝着主峰的方向飞去。
然而飞出去没多远,她就迎面撞上了寻来的殷红缕和林遇。两人一前一后停在她面前,齐声道:“小师叔。”
白瓷早就调整成了双腿盘坐的装逼姿势,双手放在膝盖上暗暗用力稳住身体的颤抖,哪怕心里再不待见这两个出现得不合时宜的家伙,她面上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点头回道:“林师侄、殷师侄,何事?”
没错,经刚来那几个月不惜飘进茅房听人谈八卦的敬业精神,白瓷得知了原身的两个特点:1注意仪容,绝不披头散发、衣着随便出门见人。2装逼二字刻心入肺,据说在人前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就是一百多年前导致她重伤的那场战斗。
那天她发出绝招后吐血半跪在地,一手撑剑一手擦血,帅气逼人。
就白瓷这种好和平的乖孩子想想那副场景都觉得热血沸腾,然而要让她上,她又矫情地畏手畏脚。
要是一个力道控制不对,把人杀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让她安静地寿终正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