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见”
轻轻揭开窗帘缝,外面远远的地平线已经开始有冷白的一点光,隋冬知道时间还早,但心里装了只不睡觉的小鸟,起身下床出了包厢,走廊上的灯光似乎整夜未熄。
前天检票的列车员大叔认出窗前这个头上有鸟窝的背影,就是北京西站那个反应慢的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似乎想提醒她下午才到终点站,就算行动慢也不用这么早起。但一张口,说的却是个笑话“11车有个爷们儿刚还精神儿的在车门那儿抽烟,我就路过说了句现在海拔五千多,掐了吧!当时就站不住让我扶他去吸氧,差点讹上我……”
隋冬当场笑喷,再回眸时窗外已有暖光乍起,入藏的第一缕晨光自黑暗里被冰带般的河流托起……
“山脚都是地气”不多会儿,天津大哥也醒了,站在窗的另一边拿着手机拍晨曦。
隋冬心里却想起一句莫名其妙的歌词“东边不亮西边亮,晒尽残阳我晒忧伤”等着朝阳想夕阳,这要是让列车员大叔知道,肯定要对她反应慢这个毛病有更深的理解了。
“地气啊~‘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莫名冒出这么一句,隋冬也不记得是哪里看到过的。
“大早上对诗呢?”列车员大叔又走回来,手里拎了扫帚和簸箕。
“叔,那大爷没事儿吧?”隋冬被打趣,也起了玩儿心。
天津大哥不解“叔?大爷?”
三人都笑。
列车员大叔摆摆手“没事儿!就是吓的,挺大个爷们儿胆儿还不如姑娘,一听海拔上五千给吓高反了,这车里还给氧呢……真是……”他对天津大哥解释完,摇着头继续往前走“你俩看日出披件衣服,走廊凉……”
隋冬一下没反应过来,看着大叔的背影有点发呆,天津大哥倒是反应快“哎!您辛苦!”她这才回过味儿道了句“谢谢大叔!”
黑狱到人间是一瞬的变换,车轮不停摆把太阳拉了上来,电影的序幕从演职人员名单开始转入了画面,紧跟着粉蓝光线的是雪山。水粉一样晕染的色泽环绕车行腹地,如果此时飞无人机,看到的应该是朵巨大睡莲上有只坚韧不拔的绿毛虫在奋力爬起。铁路边的水坑正在化冰,高海拔的山上,水也是睡着的刚醒。
“看这边,日照金山了!”回到包厢里的天津大哥叫隋冬看那一边玻璃窗。果然,以车体为界限,阳出的对面连绵被镀上了金灿灿。高原上的骄阳从清早就让人睁不开眼,可能为的就是强迫他们回身去看那绝美的景观。
隋冬很感动,当年她和妈去丽江看到过一张梅里雪山的明信片,虽然现在眼前和那熔岩一样的“太子十三峰”不能比,但她也喜欢这种和缓不烈的温暖。
金从峰顶散落到地面,云出岫缭绕湖边。日头渐高,人也倦了,措那湖上一大卷棉糖似的云,看的隋冬犯困,脑子里一根弦突然叫嚣想喝酸奶,叫住推食品车的大姐付了十块钱,结果喝完了才想起酸奶八块,她忘了找,自己也忘了要……没办法,谁叫这里手机没信号,太久不用现金,买的和卖的都忘了流程。算了,困的实在受不了,爬回床上继续去睡觉,还好这稀溜溜的早餐里有青稞和黑米,高原食物的魅力使梦中也有一丝天然的香气。
再被包厢里的声音唤醒时已临近中午,下铺妹子正在画画,两位天津大哥看的连连称赞,隋冬从铺上探出头去看画笔如龙一样游走,窗外如护眼壁纸一样的景色就留到了画本上,会画画真好呀!她在心里默默的想,能静下来一边看一边落笔,心里该是种怎样的沉静呢?以前她看摊的时候总觉得鱼在水里打盹,静的呼吸多余,但自己拿起书来看,又忍不住隔一会儿去瞟一眼它是否还没醒。每次这种精神不集中,她都希望自己也有个鱼鳔,能沉在不深不浅的地方,不高兴了再咕噜噜吐串泡泡。
列车晚点了,所有人行李都收拾好又安坐了一个多小时,女孩子们下车前拼命补防晒,有的男士稍微顾忌一点肤色,也把帽子和眼镜都全武装上了脑袋。隋冬继续发挥她不紧不慢的性子,打理好睡飞起来的头发还画了简单的妆,第一次到拉萨,她想给这座日光之城留个最初的好印象。
收拾停当再换上一身户外装,坐到窗边去抓拍一张景美人甜的游客照,配文“记录一下当前肤色,准备下车,高原红预警!”发了出去。几分钟后收到整整一页的赞,看来朋友圈吃过午饭的打工人都在精神涣散,只好摸鱼提神。
车到终点,包厢四人挥手作别,没有不舍没有埋怨,我祝你行程愉快,你祝我旅途平安,这种如果在车上高反昏倒会及时送你去医务室,到了终点又乐呵呵说再见的人际关系带着一种特殊的美好,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唯一戴了面具的客套可能只有最后的两个字—“再见”
提前联系了车来接站,隋冬提着行李箱去找司机,结果太兴奋,跟着浩荡的人群走远了,还好司机小哥儿眼尖看到她那个天蓝色的大箱子,及时把人叫住,还跑上前帮忙。
一辆灰褐色的小面包车,上面还没人,不知道有几个将要和自己这一段同行的伙伴是坐了同一列火车……
隋冬坐在司机后排的位置,跟着上来一对小情侣,不多时又是一位老先生。加上司机小哥五个人,关门出发。十分钟不到,她就人生中首次见到了高峨红山上的布达拉宫。
隋冬看傻了,连照都没想起来拍,目力所及的金顶被今早见识过的烈阳照出闪烁的光芒。这也太高了!从来没在哪张图片上看出这种威严的神圣感,红白黄,三种色彩都像阳光。被震慑的隋冬脑子有点晕,突然想起火车上那个被海拔五千米吓到的大爷,觉得现在自己眼前仿佛比五千米还高,高的甚至金芒之上没有一片云,那白宫的墙就是雯霄,托着红宫金顶当头映照。
“您一个人来的?家人不惦记么?”看过布达拉宫,隋冬的注意力又落到了后座那位同样气场威严的老先生身上,看他孑然一身带个箱子和自己一样,就忍不住想攀谈两句。
老先生露出一丝和蔼说他已经来第四次了,声音很沉稳,能听出中气十足的味道。再一聊,原来老人家以前是驻藏官兵,对这里的热爱和故乡同样。隋冬突然想到自己老爸对养鱼的热忱,虽然不能同比,但人心的幸福基底永远是挚爱的追寻。忽而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抗美援朝战场上吃过雪睡过坟穴,同样是在部队中成长出来的大爱,但比眼前这位老先生又多了一种不同的情感,爷爷的年代早就过去,人也已经不在了……
过了布达拉宫不远,就到了小情侣和老先生都下榻的八廓街附近,这里热闹的街上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拉萨的老城区保护的很好,都市那种高楼建筑非常有限且集中,大片的藏式小楼,无论站在哪处屋顶露台上都能看到布达拉宫和大昭寺金顶,难怪来之前随便查哪一家民宿青旅,宣传语中全有这么一条。
隋冬住的远,原本其实也想在八廓街附近,但看上的青旅没了房间,只好选了分号,在财神庙旁边。
最后一个下车路又远,司机小哥难免多问两句,结果却被反客为主,什么哪里人士,年龄身高,来拉萨几年了……跟相亲查户口似的,直被问的没了词儿,还加了微信。他对隋冬的了解,却只有这姑娘是从北京转火车坐z21来的。
“谢谢!等我走的时候再叫你的车送站~”拉起行李箱和司机小哥告别,隋冬进了甜茶店旁的胡同,不到二十步就走到一处敞开的小院大门前,墙上的灯箱白天正在休息,院里的人也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