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这日却是二月初二十一，凤姐早起安排酒席，吩咐平儿：“早饭还是摆在老太太屋里，去门口候着你林姑奶奶的车。”
平儿应道：“昨儿便已吩咐过了。我还让他们把暖盒提盒也都一并备下了。林姑奶奶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必要带她逛园子，指不定连午饭也要在园子里吃呢。”
“正是这话。”王熙凤回房更衣，便见贾琏坐在床边，合着眼睛揉搓太阳穴，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二爷怎么起得这么早？”凤姐嗔道，“昨儿是谁做的东家？喝得一身酒气，半夜三更才回来。”
“贾雨村补了户部侍郎，特意摆酒谢我。”
“他升官请你做什么？”凤姐不屑地撇撇嘴，命人打水伺候贾琏梳洗，“那个贾雨村也不是什么好人，别是请到那种地方去了吧？”
“你看你这个人！”贾琏半恼半笑地把擦脸的毛巾往平儿手上一摔，“还不是你父亲嘱咐，我三请四托，好容易求庄兄办成了这件事。我若不办，你又嫌我对你娘家的事不上心；我办了，人家谢我一谢，你又疑神疑鬼！今儿个林大妹妹要上门，你只管问问她，看我昨晚是不是跟庄继之在一块儿就是了！”
凤姐方知自己错怪了贾琏，把声气软了下来：“哎哟哟，我不过平白问一句，你倒说了这一匣子话。”她早起还未梳妆，乌发散乱，朱唇未点，不似平日里那般娇艳明媚，倒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处。
颜狗贾琏迅速拜倒在奶奶裙下，过去就要把人搂在怀里，挨了凤姐一记半羞半恼的肘击也不生气，只舔着脸笑道：“说起庄继之，昨儿他还有一件事情求我。”
“哟，二爷几时这样能耐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挖苦他，“我父亲，庄三爷，贾雨村，这么多为官做宰的人，都上赶着求你办事。”
“嘿，你还别不信。”贾琏一拍大腿，把威风斗了起来，“这事儿就只有我们办得成。你听了就明白了。”说着悄悄儿地附在凤姐儿耳边说：“你也知道林大妹妹原不是咱们姑妈养的，生母是姑妈陪嫁的一个姓白的姨娘，生了大妹妹没两年就去世了，半点没有享过女儿的福。”
凤姐儿何等聪明，立刻猜到：“难道那白姨娘的家人，没有一同陪嫁到林家，而是留在了我们家不成？”
“可不是吗？昨儿庄兄跟我提起，姑妈当年八个陪嫁丫头，都是孤身一人过去的，父母兄弟都留在京城当差。几十年不通音讯，连林大妹妹也不知道那白姨娘家还有后人没有，所以请我们帮忙找一找。”
凤姐儿听了不由惊叹：“我们这位姑妈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愧是老太太的女儿。”
八个陪嫁丫头，全是孤身进到林家。白姨娘的父母亲人都捏在贾敏娘家人手里，别说林慧是个女儿，就算她生的是庶长子，甚至生了三五个儿子，只怕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林慧放在庶女里头，也算是顶有见识的了，又有庄闲这样得力的女婿。可贾敏去世这么多年，她还连生母的身世都闹不清，只知道对方姓白而已。
可见贾敏活着的时候，在夫家是何等的威势赫赫、说一不二。林家上下必定对其恭敬服帖、既敬且畏，连她死后，都不敢或者不愿对她养的庶女提起“生母”二字。
这等手段，连凤姐儿也不得不羡慕叹服。
当然，贾琏作为男人，思考问题的方向就截然不同了。他搂着凤姐叹道：“要我说林大妹妹这事办得糊涂。哪有上赶着把这些‘奴’字号的亲戚往身上揽的道理？庄兄是什么样的门第，什么样的人品？她要认了白姨娘的家人，岂不是让庄兄跟我们家的奴才论亲戚吗？这说出去像什么话！”
“哟，才见了几面，就一口一个庄兄，胳膊肘尽往外拐了。”凤姐儿柳眉一挑，“林大妹妹再是庶出，也是姑父姑妈的女儿。说句难听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丫头，也比别人家的小姐强。大妹妹生得那般模样，又识文断字，凭什么就配不得他庄家的人了。”
“罢罢罢，我说不过你。你既跟她好，这事就请奶奶费心，替她找找吧。”贾琏摆手笑道，又吩咐平儿，“快摆了饭上来吃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平儿在帘子外听了半天，伺候两人吃饭的时候忍不住笑道：“依我说，这事竟没有什么难找的——姑太太今年阴寿约莫四十七八岁，白姨娘既是她的陪嫁，年纪应该也差不离，想必就是太太屋里金钏儿、玉钏儿两个人的姑妈了。”
“不错，那两个丫头可不是姓白么？”王熙凤恍然道，“咱们府上姓白的人可不多，家生子里叫得上名字差不多就只有他们一家了！金钏儿这丫头相貌跟林大妹妹也有几分相似。”
贾琏忙问道：“那她们家里都有什么人？”
平儿素来与玉钏儿交好，对她家里的情形一清二楚：“她父亲早没了，只剩她妈白老媳妇，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也没有什么亲戚。”
“竟然是她姐妹两个的姑妈，这样最好不过了！”贾琏喜道。
金钏儿姐妹跟在王夫人身边多年，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模样既体面，举止也妥帖，即便带出去见人，也不怕林慧觉得贾府苛待了白姨娘的家人。
况且又是王夫人的丫头，不必经过贾母，就算赏了她们脱籍嫁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既能完成庄家夫妇的嘱托，又不至于得罪贾母。
凤姐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数，她既有心跟林慧交好，又喜欢卖弄才干，便特意赶在庄家的车马登门前，先把白老媳妇叫到上房里来，问明了她丈夫那边是有过一个大姑姐，早年间伺候过姑太太的，后来陪嫁到扬州，已经多年没了音讯。
凤姐儿便拔了头上一根簪子赏给白老媳妇：“你这就去太太和宝玉屋里，只说家里有事，把金钏儿姐妹接出来，就在园子后角门边儿上远远地候着，等我叫你们进来。见了人，该请安的请安，该见礼的见礼。这点子规矩都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关于白家的大姑姐生养过一个小姐这件事，白老媳妇的丈夫活着的时候是给她说过的。那日林慧进府，白老媳妇站在人群里远远瞧过一眼，心里便已经有了些猜测，只是摸不清上头的态度，不敢擅自行动。今日一听凤姐的话她便明白过来，扭捏地说：“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好意思见外客，奶奶就说没找着，推了那边吧。”
“我既叫了你们来，自然有我的分寸。”王熙凤成竹在胸地说，“你只管带了两个女儿来便是。”
白老媳妇只得惴惴不安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