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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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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说到庄氏夫妇正为黛玉之病大费思量。庄闲甚至放弃了走海路上京的计划,改为坐船沿京杭运河北上,一路暗暗派人访了各地名医,以求子为由,聘请大夫上船请平安脉。甚至于入深山、访寺庙、请高人隐士问诊,皆是大同小异的结果。

    两人不免失望。好在黛玉本人全不知情,这些日子她身边有了陪伴的亲人、去了许多见所未见的地方,见了不少闻所未闻的人,整个人渐渐褪去孤傲凄凉的气质,显露出小女孩玲珑俏皮的本色来。

    庄闲见了,便有意放慢脚步,带着妻儿幼妹临碣石观海,登黄山看云,到惠州取天下第二泉之水泡茶,至宜兴借紫砂富贵土制壶。林慧唯恐妹妹命不久矣,盼她一生不要留下遗憾,因此皆不加阻拦,夫妻俩领着儿子妹妹,干尽了天下风流潇洒之事。

    路上,又遇到贾政派来接林黛玉的人,正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周瑞告诉庄闲:“我们家的省亲别墅已经完工,老爷才刚保本启奏圣上,定了明年正月十五元宵之日,接贵妃娘娘回府省亲。”

    心脏病人受不得刺激,元春省亲却必定喧嚣吵闹,林慧如何肯让黛玉去凑那个虚热闹?庄闲便借口说当年庄士诚曾经奉旨修缮孔庙,如今他们途经泰安,必定要去瞻仰先人遗迹,又在路上拖延了大半个月。

    周瑞也知道林黛玉是个美人灯,又见庄家车马齐整、仆从如云,再看自己,不过是带了十来个男女家人,贸然把林姑娘接过来,恐怕路上生事,因此也顺水推舟地应了。庄闲索性下令停车进城,连年也在山东过了。

    但是再远的路终究有终点,燕京的城门终究还是遥遥在望了。贾母早就派了人在此等候,林黛玉搂着庄哲万般不舍,几乎落下泪来,又对再三林慧说:“如今都在京城,姐姐闲了,好歹常过来看看我。”又向庄闲道:“那几个覆斗紫砂壶要晾晒七天,用米浆水九蒸九煮才能使,姐夫千万替我收着,别叫小厮们弄坏了。”

    黛玉又打点出一些书本、玩器给庄哲,许多簪环首饰送给柳絮、槟榔、莲风、霁月四个大丫头。林慧也有东西赏给紫鹃、雪雁、春纤三人。丫头们又互有礼物相送,或是一簪一花,或是一针一线,或是戒指荷包,不可胜计。

    如此依依惜别一番后,黛玉上了贾家的轿子,往荣宁街而去。庄家夫妇则乘车往梧桐街庄宅而去。

    梧桐街的庄宅是庄士诚活着的时候,先皇赐予的官邸。原来本朝的开国太/祖乃是前朝末帝梁哀帝收养在京城慈幼坊中的弃儿,长成之后效命于军队,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功劳,官至太子太师、神威将军兼西北节度使。最后因缘际会,他毒杀梁哀帝,黄袍加身,自己封自己当了皇帝。

    因为太/祖这种“忘恩负义、谋朝篡位、毒杀恩主”的不义之举,南方文人十个有八个都不服统治新朝统治,纷纷选择隐于江湖、不出来科考当官,却争抢着立书著说抨击新朝。

    □□震怒异常,大兴文/字/狱,砍了许多人的脑袋,杀得江南血流成河,皆不奏效。等到先皇登基的时候,南方与北方、文人与朝廷的矛盾反而愈发尖锐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先皇先后六次南巡,头一次就亲自到湖州章台书院,三顾茅庐,请书院山长庄士诚出仕,先是委任其为国子监祭酒兼翰林侍读,后面累次升迁。皇太子出生后,庄士诚更是被封为太子太师兼文渊阁大学士。

    除此之外,先皇还亲自下旨,让林如海等一干武将勋贵出身的青年才俊入国子监学习,拜入庄士诚门下;又平反了太/祖时期的许多冤假错案,又重修孔庙、修文称赞孔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不世功绩,终于缓和了南方世系贵族与北方新兴政权之间的矛盾。

    在这种背景下,庄士诚作为先帝笼络江南人心的标志性人物,自然受到了极高的礼遇。新皇登基之后,又把这一品规制的宅子重新赐给庄承,可见恩宠殊荣。

    梧桐街的庄宅乃是五进五间的格局,只比荣国府的七进五间略小。门口七级青石台阶、汉白玉石狮,上悬一个黑金大扁,高书“赦造学士府”;两扇红漆铜环兽首大门,已经哄然洞开。老管家秦慎领着十来个家人在门外垂手肃立,十分恭敬整齐。

    林慧也紧张起来,问柳絮:“给府里的礼物都备下了吗?”

    柳絮回道:“都备下了。粤绣妆蟒缎二十四匹,广绣宫绸二十四匹,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广彩织金花鸟瓷瓶一对,广彩织金山水瓷盘一对,广雕笔架一副,惠泉酒十坛,金华酒十坛,蜡虾二十瓮,烧鹅二十只,莲藕二十斤,另有流溪话梅、萝岗甜橙、番禺荔枝等干鲜果品十二种。”

    林慧又叫来庄哲问:“还记得妈是怎么嘱咐你的吗?”

    “记得,见了人要叫大伯。”

    “还有呢?”

    “还有大人说话不能插嘴,不许哭闹,用饭的时候给什么吃什么。”庄哲答得十分流利。

    庄闲在车外笑道:“你也忒紧张了些,不如我们打个赌——不管你把哲哥打扮成什么样,大哥见了横竖都只有一句‘啊!这孩子怎么长得跟祖父一模一样’。”

    “去你的,没个正经!”林慧笑骂。

    此时老管家秦慎已经迎了上来,看着长身玉立的庄闲,不及行礼,眼里便滚下两行泪来:“三爷。万万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活着给您见礼的一天。”

    庄闲下马,亲自扶了他起来,扶着他的胳膊与老管家同行,自有人引了林慧母子的车马别门而入。上了台阶,秦慎便不肯再与他并肩,非要庄闲先走。一行人迈进洞开的中门,绕过一面石雕双龙戏珠大影壁,穿过空荡荡的中堂,后面是人来客往等候召见的一间小茶厅。茶厅之后便是五间上房,两侧穿山游廊厢房,俱是高屋广厦,巍峨庄严。房梁门檐,都是清油黑漆;匾额对联,皆出自名家手笔,端的大气古朴。

    庄承早已迎出门来。兄弟俩时隔九年后相见,只一眼,便犹如轰去魂魄一般——九年前孤高愤世的单薄少年,已经是沉稳可靠的丈夫和父亲;坚毅挺拔的大哥,却不知何时佝偻了脊背。

    饶是庄闲平日里嬉笑怒骂、贫嘴贱舌,习惯了“逢人笑三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时望着大哥半白的鬓角,也是喉结滚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庄承也是直愣愣地看着弟弟,下意识就想摸摸他的头,感叹一句“闲哥都长这么大了”。结果刚抬起手来,却见弟妹和孩子都在,又怕有损弟弟一家之主的威严,话一转,就变成了:“好好好,可算到了!你们一路上可还顺当?”

    庄闲难得迟钝了一回,只是定定地看着哥哥不说话。还是林慧上前喊了一声大伯,福身道:“下人安排得妥帖,一路都好。”

    庄承就向她拱手致歉:“亲家老爷百年之事,我未能亲临置祭,还请弟妹见谅。也望你和二姑娘节哀顺便,保重身体。”

    “大哥言重了。我父亲葬在南边,山高路远,亲友们哪能个个都到?”

    庄承叹道:“话虽如此,但林公对我庄氏一门有再造之恩。原想着日后还能有机会再当面他老人家请教,谁知竟然天不假年唉,罢了。继之已经来信说过,林公把令妹托付给了贾府,但这里我也放下话来——林二姑娘一生婚丧嫁娶,一应事务,都有我庄家的一份力量;即便日后我们都不在了,她的孩子也是庄家的亲戚。”

    庄闲虽然掌握庄家的经济大权,但庄承才是那个维持家族政治地位的头号人物。他这话等于以家主的身份承认了黛玉的地位,把她从“庄闲的妻妹”上升为整个庄家共同的亲戚,将来林慧再给黛玉请医问药,也可以光明正大走公账,而不怕被质疑“拿婆家的银子补贴娘家”。

    林慧谢过,又笑道:“一家人久别重逢,原是喜事。不说这些生呀死的了,孝期已过,我们带了上好的惠泉酒,让三爷陪您好生地喝上两盅。”说着又催促庄哲上前见礼。庄承这才发现弟弟身后还躲着个小家伙。

    五岁的小侄儿梳了攒心小辫,发尾系着坠珍珠的混金头绳,穿一件宝蓝遍地金团花箭袖,裹着雪白的兔毛斗篷,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仰着头喊“伯父”的模样像极了庄闲小时候追着他叫哥的样子。

    庄承瞬间被治愈了。虽然弟弟娶了媳妇、又长得比自己还高,再也不好意思抱在怀里揉搓了,但我还有侄儿啊!

    庄承想着不由激动起来,哲哥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就已经被他一把捞起,搂在怀里,喜得胡须乱颤:“这孩子!怎么长得跟祖父一模一样!”

    庄闲与林慧对视一眼,夫妻二人都大笑起来。

    时隔九年兄弟再见,庄宅上下自然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家宴之上碗碟森罗,酒肉飘香,自然不消多言。起先,兄弟俩还顾及着文人体统,都是正襟危坐,说些南北见闻、官场故事、如何给林海治病理丧等话。

    但随着金乌西沉、新月初上,兄弟俩交杯换盏,酒意涌上面颊,动作逐渐狂野,笑容逐渐放肆。

    先是庄闲一拍桌子:“大哥,瞧瞧你自个儿,没儿没女,没妻没妾,出了衙门就钻进书房,逢年过节也没个亲戚走动,这过的也叫日子?我们家已经有过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了,绝不能再出第二个!”

    他说着放肆地拿手指着哥哥:“你得娶个媳妇!这事没得商量!聘金我都给你带来了,你要是不娶,我就开祠堂,到祖父灵前告你去!”

    “好!”庄承一拍弟弟的肩膀,“我娶媳妇,你考进士!我们兄弟俩一个大登科,一个小登科,双喜临门,摆他七天七夜的流水席!不然我也到祖父灵前告你去!”说完兄弟俩抱在一起勾肩搭背地笑做一团。

    场面十分不雅。林慧抬手扶额,赶着孩子回去睡了。

    庄闲没了当爹的包袱,更是放肆,拉着哥哥讲平日里的见闻,百般讥讽嘲笑:“最近南边忽然兴起一阵邪风,那些当官儿的到处买祭田、义庄,说什么‘祭田是永久基业,即便抄家也是不入官的,将来败落下来子孙还能回家耕种读书’。”

    “我听了差点没笑话死——这种狗屁谣言,一看就是没被抄过家的人说的!朱元璋杀方孝孺,诛了人家十族!连屋子里的猫儿狗儿都杀尽了了,还要田何用?!所以我这些年一概不在湖广置田,有那银子,不如到天竺、琉球、台湾买地,海外天高皇帝远,那才叫‘永远基业’呢!”

    “刁钻古怪!刁钻古怪!”庄承笑骂,“你就是太记仇!一点君子风度也没有!”

    “君子风度?那是什么?”庄闲冷笑,“我食江南百姓之禄,自然会忧黎民之忧。但是想让我做一家一姓的走狗,做梦!”

    兄弟俩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直喝到酒瓮见底、月上枝头才摇摇晃晃地被扶回各自的房间。

    庄承没有娶妻,身边只收了早年间的一个丫鬟,名唤绣莲者伺候。庄承素日里端方正派,难得这样放诞一次,直到躺下了还满口里笑着喊着“继之”、“倒酒”之类的话。绣莲正哭笑不得,忽然窗外风声大作,一道闪电照亮半边天空。

    绣莲忙指挥着小丫头关窗,拢上幔子,拿东西压住帘子,再回头时忽然见庄承直挺挺地坐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下雨了,该去给闲哥儿盖被子了。”说完蹬上靴子就往外冲。

    绣莲连带一屋里四五个丫鬟都吓傻,愣在原地,半晌才惊呼着追了上去:“大爷回来,有三奶奶在呢!”只是他醉酒之人,力大无穷,几个丫头婆子都拦他不住,又是着急,又是好笑。

    林慧屋里刚熄了灯。庄闲正靠在林慧身上,夫妻俩交颈枕肩地说着话儿,忽然听得外间吵闹,丫头们忍笑喊着“三爷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要人盖被子”,庄承只是不听。

    哐当一声,门被人撞开了。庄闲一惊,掀被下床,扯过一床锦衾将妻子从头到脚遮严实了,转头看去,却见庄承正大步流星地进来,见他赤脚站在地上,顿时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微笑:“闲哥儿,你又在淘气了不是?待会儿该着凉了。”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弟弟按回床上,抖开一件青缎弹墨斗篷,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庄闲目瞪口呆,任他摆弄。旁边被子抖动,被裹成一条毛毛虫的林慧发出几近抽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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