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ter58崩塌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淡淡气味，按理说周可棠已经很熟悉了，但熟悉与习惯之间有道屏障，她总是跨不过去。
这种刺激鼻腔的气味会让她想起很多事，人总是对气味敏感，敏感到能将记忆抽丝成形。
她走出心胸外科专家门诊，心里稍稍有了些宽慰，张医生给缭雨换了新药，顺便有些医嘱一同交代。她还咨询了别的事，所幸得到的回复在预期之内。
长长走廊上，来往的多是前来诊治病痛的患者，其中有一位美妇人尤为显眼。
烫卷的长发盘成发髻，精致的五官在华丽妆容的衬托下更显端庄，她穿着黑丝绒质地的连衣长裙，身披大印花图案的刺绣披肩，绝美的流苏垂落着让她每走一步路都惹得旁人连连注目。
举止优雅，气质超绝，周可棠总是想到这八个字，如果说有些回忆是可以随时间逝去，那关于她的可能永久存留。
周可棠下意识地侧脸避开，她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更不想制造任何遇见的可能。
幸运的是，迎面走来的美妇人的确不会注意到靠边的她，周可棠猛得呼了口气，巧合可以有，但如此密集也太可笑了。
正当她快步离开时，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
“可棠小姐。”
声音的主人是意料之外的那个，周可棠双肩微颤，并没缓下脚步，等她快要走近电梯厅时，后面的声音又追了过来。
“可棠小姐。”
周可棠避不开，只好转身。
那正是尹家的老管家莫槐，当初仅有过数面之缘的老先生还叫得出她的名字，周可棠不知该感激还是无奈。
“您好。”
就算被认出来也得体面客气，这是母亲过去教她的最基本的礼貌，可除了打声招呼，再想不出其他。
美妇人已看到她，嘴角虽显笑意却全因傲慢，目光一如当年初见她那般高高在上。
“好久没见了，还是夫人看得准，当真是你。”
周可棠愕然，她以为自己足够不起眼，刚才又怎么会被察觉到。
“去见见夫人吧。”
周可棠只摇头：“不用了。”
余光中，老妇人怀抱双臂一脸高傲地望过来，那视线这让周可棠很不舒服。
“我还有事，再见。”
周可棠拒绝得很直接，本来就不该有交集，见了也只当上天捉弄。再转身没走几步，却又被人拦了去路，她再是一惊，只见尹照暄双手插袋，愁眉不展地出现在面前。
周可棠苦笑着叹了口气，连来趟医院都这么苦闷，越不想见的越来得勤快，这沐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她绕过尹照暄，快步朝反方向走去，这次总该结束了吧，可狗血似乎是不想停下它的脚步。
“周可棠，又见到你了。”
梁则沣忽然出现了，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状况了。
周可棠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根本不想再做停留。
梁则沣见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又想起原本要做的事才走向尹照暄。
尹照暄默默听着梁则沣说的话，视线却还追随周可棠的背影，沉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这些却被梁则沣以为是为了别的事。
尹照暄让莫槐先送母亲离开，接着又叫住了梁则沣。
“梁主任，你跟她熟悉？”
尹照暄本找不到开口的机会，这下竟是顺理成章。
“她？”梁则沣不解。
“刚才的女人。”
“啊，你说周可棠？”梁则沣推了推眼镜，“还算熟悉。”
尹照暄轻抿嘴唇：“梁主任何时有空，有些事我还想请教。”
梁则沣下班时已经将近十点，每天都早出晚归，接触的除了病人就是同事，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想来，过去两年时间里他比现在还累，相比之下现在已经幸福多了。
停车场已到，他如往常般走向自己的车，却不想有人已经先一步在等他。
梁则沣差点忘了，白天时这个男人说有事请教，他自然是没时间理会，如果每个病人家属都像这样，就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也不够用。
“梁主任果然很忙。”尹照暄打招呼的方式也与众不同。
“尹先生，问诊时间早就结束，现在属于我私人时间。”梁则沣保持礼貌。
“我原本就不打算在工作时间打扰。”尹照暄不为所动，“放心，我们的话题与你工作无关，只是一点私事。”
“哦？”梁则沣换了站姿，“私事那就更没什么要谈，我们今天也才第一次碰面，不是吗。”
“每天接诊那么多人，梁主任记性倒是不错。”
“毕竟像尹先生这样的太少见。”
尹照暄笑了笑，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不惧与他周旋，但这不重要，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那我开门见山了，我想问的是周可棠的事。”
梁则沣一脸茫然，前一秒说有关私事，下一秒却问了莫名其妙的话题。
“你说，和周可棠还算熟悉，不知是哪种熟悉？”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梁则沣隐隐觉得不对劲。
尹照暄走近几步，接着说：“准确地说，我想问，三年前周可棠和你是什么关系。”
三年前不近不远，梁则沣倒不至于想不起来，可他要问这个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吧。”
“当然有关，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吗。”尹照暄不想再兜圈子，他已经没了耐心，“但三年前，她为什么会选择你，夺人所爱这种事你很擅长吗？”
梁则沣本来是懵的，但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就笑了，这可真是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梁则沣笑得直不起腰：“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什么夺人所爱，什么选择我。”
尹照暄盯着这个男人的脸，一句问话怎么就演变成这样，是他问得不够直接，还是他表达有问题。
“我还第一次知道，周可棠有你这样的——”梁则沣反应比他更快些，“男朋友？哦三年前，已经是前男友了吧。不过，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尹照暄紧缩眉头，这次轮到他不解：“什么意思？”
“你听清楚，我说和周可棠还算熟悉，完全是因为她是患者家属。”
“患者……家属？”尹照暄字字咬重。
“你不是她三年前的男朋友吗？”梁则沣觉得可笑，“难道从不关心她母亲的事？”
“她母亲怎么了？”尹照暄更觉不妙。
梁则沣笑容不再：“你自己不会问吗。”
尹照暄沉默，长久以来，他似乎从未关心过周可棠的家人，哪怕是当年在一起的时候。
梁则沣冷哼一声：“我是看什么病的，你心里不会没数吧。”
尹照暄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端倪，但太难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母亲两年前去世了，我想你也不知道吧。”
梁则沣不清楚这个男人与周可棠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光从今天的接触来看，实在是一言难尽，他本来是不想多嘴的，但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说了。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一下把尹照暄惹毛了。他一把揪过梁则沣的衣领，怒道：
“你讲清楚，周可棠和你究竟什么关系！三年前她是不是跟你暧昧不清！是不是纠缠过你！”
“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梁则沣用力推开他，整了整领口，“我真是在浪费时间。”
说罢，梁则沣拿出车钥匙，径直朝车子走去。
尹照暄只站在原地，神色复杂，那些话似乎给了他不小的震撼，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梁则沣驾驶着自己的车停到他身侧。
“忘了说，我所认识的周可棠是个坚强善良的姑娘，对家人负责，对朋友热情。三年前，她母亲正当病情恶化，还要照顾上学的弟弟，哪有精力跟别人纠缠不清。我才要怀疑你究竟跟她什么关系，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梁则沣说完，便驾车驶离，独留尹照暄发怔。
三年前的事，尹照暄已乱了思绪，那么笃定的事怎么突然间就崩塌了。
他亲眼看到的那些照片，他反复思量的那些古怪，还有他亲手翻阅的那些通话记录，哪一条不印证了他的猜想，就连分手时她苍白的解释都那么真实。可现在梁则沣亲口告诉他，都是假的，没有什么纠缠，没有什么暧昧，什么都没有。
他恨了三年，到头来恨的又是什么。
尹照暄再也无法忍耐，他回到车里打开那支随行携带却从不翻看的手机。
上一次充电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屏幕亮起才发现电量不足。他立即翻出相册，里面的一张张照片提醒他过去看到的并非虚幻。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发来的照片，但照片的内容足以吸引当年的他忽略其他。
每一张都是周可棠和男人的合照，正面的，侧身的，背影的。那段与她异地相隔的日子里，他几乎每隔段日子就会收到这样类似的照片。
那是他忙工作忙到□□乏力的日子，也是被追求者反复纠缠的日子，他觉得只要熬过去就能快些升职，快些得到他想到的一切。可是当这些照片突然出现的那天起，他完全分心了。
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尹照暄已是毕业了的学长，回校时在聚餐活动中他注意到了周可棠。她看似不起眼却有着吸引他的全部要素，他认为那是心动，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拒绝他的追求。
后来喜欢她的时候，尹照暄坚信自己可以用各种方式让她“陷落”，别人羡慕不已，他也乐此不疲。只是周可棠太过单纯太过内敛，拉手或者拥抱是最大程度的亲密。但尹照暄愿意等，等她毕业了，等她成熟了，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后来周可棠毕业的时候，他觉得应该就是她了，便提出了订婚。订婚这种事并非儿戏，但他决定的事从不拖泥带水，如果不是母亲的坚持，可能一切会更加顺利。
再后来，他的优秀让他飞速升职，两个人不得不分开。但他坚信那只是暂时的，只要再等两年他们就可以走入下一步。可两年之后，他并没有兑现诺言，他让周可棠再等一年。周可棠答应了，但很快他感觉到变化。
比如，她开始错过他的电话或信息。比如，她听起来总是很累又或是敷衍。再比如，他收到了匿名者发来的照片。
起初，他以为是恶作剧，但一天接一天，一张接一张，即便是恶作剧也过于较真了。可是他查不到是谁，也渐渐放弃了去追究，转而多了怀疑。
人总会变的，就连他在认识周可棠之前也算不上什么纯情之人，何况他们异地那么久，她真的会心无旁念吗。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他便一发不可收拾。怀疑，焦虑，不安，伴随其他困扰一齐袭来，他终究觉得与她已心生嫌隙。
分手的念头在听到她说“我累了”的时候彻底爆发出来，好啊既然要分手，那便好好分手吧。他倒想听听，面对这些周可棠会如何解释。
见面以后，冷冷淡淡的话语，被他认定为苍白无力的辩解，他只知道有个姓梁的男人，是她喜新厌旧的缘由。
他懒得再求证，懒得再交流，甚至懒得敷衍，总之周可棠变了，他也可以选择不要了。
一开始分手的日子并没有比想象中难熬，当初仅剩的美好没了影踪，痛苦也变成了痛恨，直到三年后的现在，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也没有减缓半分。
可恨与爱本来就是一对双生，事到如今，他居然连那些恨的理由都分辨不清了。
旧手机耗尽最后的电量自动关机，尹照暄猛然从回忆中抽离。
他等不急了，连一秒钟都觉得无比漫长。
他想立刻见到周可棠，亲口问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