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罗瑾闲庭信步地出了舍馆，往外面的池畔游廊走去。
此前，她本想找个清净地方独自待会儿，所以特意趁着人少，到舍馆要了间安静的雅间。没想到在雅间里才坐了不久，竟发现有串急促的脚步声朝雅间这边过来。
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下意识地马上屏住呼吸，就见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突然钻了进来。
这人转过身，颜色俊美，神色讶然，霜雪凝脂的脸上隐约可见病容，竟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闵公子。
这位闵公子警惕惊讶的模样让她有些诧异，也有些好奇。
她忍不住打量他，暗自猜测他是不是又招惹了哪位姑娘小姐，不想负责，于是急忙跑路躲避。
据说近日明乐郡主闹出的那事儿，起因正是这闵公子专门为其作了首诗，深得郡主心意，从而引得那郡主对他痴狂迷恋，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竟衍生出了那日的闹剧。
然而这闵公子却是一副不予理会的做派，好似他才是无端被牵连的那个。
虽说那明乐郡主本身不是什么好人，可毕竟是他上赶着勾搭的，发现招架不了，就要甩丢开，怎么看这事都不像是正人君子会做的。
传言往往不会空穴来风，若事实果真如此，真不知该同情他眼太瞎，还是该感叹他人太渣。
耳熟的脚步声不近不远的坠在后面，已经跟了她一路，正是闵渣男。
她没理会，继续往前走。她不怕闵渣男怀着猎奇的心思，胆大包天地来勾引她。如果他真有这个胆量，她不介意给他留下一个悔恨终生的深刻印象。
若是真正的罗瑾，定然不会有此豪放不羁的想法，可她不是罗瑾，只是重生在罗瑾身上的孤魂野鬼。
她的头脑中一直留存着罗瑾的记忆，清楚的知道罗瑾的过往。
年少时的罗瑾便是聪慧好学才貌双全，后来家中不幸遭遇天灾，父母俱亡只剩罗瑾孤身寄住在一处庵堂。庵堂中的生活远不如曾经家中的生活那般优渥，罗瑾不由心生悲戚，修书向远在帝都的亲戚哭诉求助，等了数月终于等到了回音，罗瑾兴冲冲地前去投奔，却在半路遭遇劫匪，意外坠落摔伤，不幸殒命。
于是，她从罗瑾身上醒了过来，成了“罗瑾”。
醒来时，她已经被带回了帝都。
起初她不明所以，纳闷儿怎么从闭关疗伤的密室到了陌生奇怪的地方，还以为是做梦。可梦境一直都没醒，且每日发生的事无不真实，根本不像是梦，她才察觉事情不对劲儿。
等到她福至心灵，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震惊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先是情不自禁地悲伤于原本的自己竟然倒霉的英年早逝了，随后又新奇地发现，她竟然有幸能以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继续新的人生，于是伤心不甘的浓度逐渐变淡了。
可人家真正的罗瑾是个温婉端庄的闺秀才女，这形象与她大相径庭。为了不被怀疑，她平日学着记忆中罗瑾的模样，努力将温婉端庄博学多才演绎得淋漓尽致。
经过数月练习，她已经对此熟能生巧，信手拈来。
现在的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切换自己与罗瑾的形象，这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罗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方才我们正……”
清秀窈窕的杜念走上前，视线穿过微微侧头的罗瑾的耳畔，正好迎面瞧见她身后稍远处低头走着的闵湛，面上倏然染上红晕。
“闵公子。”杜念娇柔羞涩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字正腔圆，瞬间引起周围一众女眷的交头接耳，顾盼流连。
“可不是闵公子嘛。”
“方才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还以为他一直和沐公子在一块儿……”
“哎呀，闵公子真是光风霁月……”
闵湛本是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并非有意尾随罗瑾，只是恰好罗瑾也有此意，两人才这般一前一后趋步前行。
如今突然被前面的杜念认出，闵湛见状不妙，赶忙转身，往另一个人少的方向走去，却为时已晚，又有另一群人从哪方向上围观过来。
闵湛有些头疼地扫视周围，想寻个能尽快返回马车的路径，无意中瞧见罗瑾正文雅淡然地站在一边看好戏，忽觉有些呼吸不畅。
她是故意的。
就在他停下平缓呼吸时，明乐郡主气势汹汹地带着人闻讯而来。
此时的明乐郡主妆容凌乱，面色阴郁，浑身潮湿脏污，整个人狼狈不堪，加之他人皆以为明乐郡主一直被关在王府柴房里，眼下竟没人认出她来。
闵湛刚喘匀了气儿，就发现明乐郡主近在咫尺，立时又呼吸不畅了。
“闵湛！你别想从我手中逃掉！”明乐郡主用力推开挡路的人，小跑着直直冲向他，面目扭曲森然，好似要往他怀中扑，又好似要将他撞倒在地。
有人反应过来，正想上前阻拦住这不知哪儿来的疯女人，却见闵湛旋身堪堪躲过，随后漠然退开。
明乐郡主收力不住，又不慎崴脚，整个人滚摔出去，泥沙草屑沾了满身脸，真是惨不忍睹。
跟着明乐郡主的几人赶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滚停不动脸朝下的明乐郡主翻过来，发现她哀嚎着用手捂着鼻子，指缝间鲜血直冒，慌张地唤道：“郡主，郡主，您怎么样……”
被这一幕震惊的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疯子是个郡主？”
“该不会是那个明乐郡主吧？”
“……她不是被关在宜王府的柴房……”
几人上前仔细看了看，接连道：“还真是明乐郡主！”
众人静默了一瞬后，议论声炸开了锅。
沐鹤匆忙赶到闵湛身边，看着眼前混乱地景象，认出了地上的竟然是明乐郡主，顿时明白了故意将他调离雅间的事正是其所为。他赶紧上下查看着闵湛问：“子期，你没事吧？”
“没事，回吧。”
闵湛面色越发苍白，他真的觉着不舒服，想尽快离开此处，一转身，发现闵府的马车已经被沐鹤叫了过来，便抬步上了车。
沐鹤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明乐郡主，紧随其后，钻入马车。
明乐郡主眼见闵湛乘着马车就要离开，挣扎起身，想要追上去，却被飞快跑走的马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怒火中烧的明乐郡主没能如愿，转而将火气发泄到了围观的人身上，“你们看什么看，本郡主把你们的眼睛全都戳瞎！”
话音刚落，她随手拔下近旁一人头上的簪子，攥着簪子扬起手臂就往离她很近的杜念脸上用力戳去。
杜念眼见簪尖刺来，却足如灌铅，无法动弹地定在原地，吓得花容失色，面如死灰。
瞬息间，一枚豆粒般的石子倏然从纤白两指间脱离，不着痕迹地飞划到明乐郡主身上，转瞬即过，不见踪影。
明乐郡主戳刺的力道偏离了目标，她顺着惯性，扑哧一声再次扑倒在地，手中的簪子狠狠戳进了草坪下的泥地里。
劫后余生的杜念冷汗琳琳腿脚发软，摇晃着就要平地摔倒，罗瑾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被她脱力地靠在身上。
跑远了的阮府马车已经放缓了速度，掀帘向外瞧看的沐鹤看完了戏，放下帘子，转回身，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幸灾乐祸道：“明乐郡主这次是捅了马蜂窝了。”
躺靠在马车中的闵湛面色已经恢复，他羽睫轻动，睁眼看向沐鹤，淡声问：“发生了何事？”
“方才明乐郡主竟然举着簪子刺向了杜小姐的脸，还好她准头不佳，否则若是真戳中了，给人家毁了容，估计杜大人上书弹劾的折子，得把整个宜王府都埋了。”
“都察院杜大人家的杜念？”
“就是她。说起来，这姑娘清秀娴静，又明显对你倾心，你就没……”
“莫要胡言乱语污人清白。”
“这儿不是没别人嘛，在外面我肯定不会乱说。”
“病秧子却非要娶个康健人，这不是祸害人？”
闵湛很清楚这些姑娘小姐们不过是喜欢看脸，即便根本不了解对方究竟如何，只要对方容貌俊美名声不是太差，都能芳心暗许。这样的倾慕于他而言，空洞虚假，不屑一顾。
“兴许人家就喜欢被你祸害呢。”
饶有兴致的沐鹤见闵湛眉头微蹙着实对此不感兴趣，只好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了。”沐鹤星目灿灿道：“有件趣事还没同你说过。据说骠骑将军府的三公子，就是那个出名的嚣张纨绔，不知怎么看上了今年入帝都的一位闺秀，好似是叫什么瑾来着。这三公子宣称无论如何都要娶这位闺秀为妻，若是人家不同意，就要强抢。”
闵湛努力搜刮着头脑中的相关记忆，“是那个时常与人斗殴，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三公子？”
“可不就他嘛！前段时日，这三公子有事出了帝都，近日就要回来了，许多人都等着看这三公子究竟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呢。就是那位闺秀当真有些气运差，竟被这么个人盯上了。却好似还若无所觉。”
“还真是气运差了些……”
闵湛觉得他昏沉的头脑，忽然有些神清气爽了。
那厢，被称之为“气运差的某闺秀”罗瑾，正冷眼旁观着，诸事不顺的明乐郡主被急忙赶到的宜王府家仆们搀扶拉拽着弄上了马车，火速带离，赶回宜王府。
罗瑾暗自感叹，闵湛可真是个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