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暮春伊始，桃花灼灿。
帝都是个好戏连台的地方。
近日便有一场新出炉的好戏，惊人又滑稽，一夜间远近闻名。
大街小巷都能听得见纷纷议论。
前去踏青游玩的夫人贵女们，都时不时地谈起这位钟灵毓秀才高八斗，本应前途无量，却因心疾久病不愈近来明显病入膏肓，而屡次叫人深感惋惜的闵公子。
“那位才貌双全的闵公子真快死了？”
“不会吧，听说前阵子还有人登门拜访他呢，说是那人出门的时候乐呵呵的，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我怎么听说那上门的人是个大夫呢？”
“杜小姐，你可知道？你们两家不是交好吗，往来拜访的时候没提到过？”
杜念闻言，顿觉羞赧，一抬头，发现自己成了一众视线的焦点。
“闵公子的是非不是咱们该议论的，大家还是聊些别的吧。”杜念尽量面色平静地低声道，手上不由自主地摆弄着帕子。
“有什么不能议论的？又不是只咱们，别人不是都在议论？”
“杜小姐，你肯定知道吧，快说说。”
“是呀，快说说那闵公子究竟是不是要不行了，竟叫明乐郡主要死要活的，非要在他死前招他做郡马。明摆着的好亲事不想要，非闹着退婚。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先招闵公子做郡马，等他过世了，才能轮到别人。气得宜王大发雷霆，对她严厉斥责，将她关进了柴房。”
此事就是近日那出远近闻名的好戏。
那日，宜王为明乐郡主选定的如意佳婿平宁侯，登门送彩礼。
本该欢天喜地的将这位准佳婿迎进门，可宜王府的家仆却将其阻在了门外。
平宁侯以为是自己礼数不周，正要询问究竟是哪里唐突了，才遭此冷遇，却见明乐郡主出现在了王府门口。
平宁侯以为明乐郡主是亲自来迎他的，霎时欣喜涌上心头。
可明乐郡主的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倨傲期艾地开口道：“本郡主要先让闵公子做郡马。”
仿佛被惊雷劈中的平宁侯，白眼儿上翻，晕了过去。
急忙赶回府中，正好赶上这一幕的宜王，气得险些也背过气儿去，赶忙一边吩咐家仆去叫大夫救治晕厥过去的平宁侯，一边命人将明乐郡主送回闺阁。
谁知明乐郡主推开众人，冲着宜王跪倒在地，言辞恳切道：“父王，闵公子就要死了，我要先与他成亲，至于这个平宁侯，得排在闵公子后面。”
此番言论惊世骇俗，惊得平宁侯突然醒了过来，惊得宜王瞬间晕了过去。
醒来的平宁侯羞愤地带着聘礼拂袖而去。
满头大汗赶来的大夫帮宜王转醒后，宜王立时命人将明乐郡主拖去了柴房。
据说那明乐郡主在柴房被骂得涕泗横流，却还不死心地哭嚎着要叫闵公子生做她的人，死做她的鬼。
消息不胫而走，帝都人尽皆知。
这位明乐郡主心心念念的闵公子，便是工部尚书家的大公子，闵湛。
说起这个闵湛，众人多少都能理解明乐郡主了。
合该是情理之中。
许多人都不禁暗自感叹，明乐郡主为其所惑，竟生出了那疯魔般的勇气。
帝都不乏人才辈出，俊杰攒首，名噪一时者比比皆是，然而如闵湛这般惊才绝艳又容貌绝佳的人，却屈指可数。
明显能与之媲美的一位，便是那战功累累威名赫赫的武威王莫绛沉。
然而，他早年深居简出，尚还年少就常年驻守边陲抵御外敌，不常返回帝都，偶尔回来也都是匆忙打马而过，叫人刚见了他绝世不凡的姿容，还没大饱眼福就转瞬即逝……
后来，这位粉身碎骨战死沙场，只留下衣冠之冢葬于皇陵。
如此惨烈地英年早逝，直叫人扼腕叹息。
闵湛的情况与莫绛沉不同，当他还是个少年小郎君时，身体状况还没太差，经常外出走动，便有那小姐贵女们为他从旁经过而脸红心跳，嫉妒成风。
长成翩翩郎君后，更是引得一众少女们争相诵读效仿他的卓诗佳赋，期望得其青睐赞赏。每每出行总有大姑娘小媳妇儿排着一溜长队掷果盈车。马车入了府门，总得卸下众多物食，宛如载回了个菜市场。
闵湛的风华绝代，并非名不副实，反而难以名状。
可就是这般俊美无涛的青年才俊，却身染恶疾命不久矣，不禁叫人唏嘘。
有人为其惋惜感叹，称之为“天妒英才”。也有人传扬其福薄命短，不吉利。
一时间谣言四起，风言风语，纷至沓来。
工部尚书得知后，想要处理却收效甚微，气得火冒三丈。
衙署的下级官员时常发现上司工部尚书面色不悦，于是只好战战兢兢的埋头做事，害怕一不小心做了炮灰。
近日上演的这出好戏，又给这位闵公子添加了许多新传言。总体来看，恶语多过善言。
那明乐郡主不顾名声，心心念念要他做郡马，若说两人之间没什么，难以叫人信服。可平日又没见她们接触过，那便是私底下有接触，真叫人浮想联翩。
有人侧目猜测道：“怪不得有人上赶着送闺女给他们家冲喜，却被拒了呢。还以为是于心不忍端正仁义，原来是巴结上了明乐郡主，看不上人家小门小户。”
“可那明乐郡主的婚事她自己又做不了主，人家宜王明显不愿找个快断气儿的女婿。”
“可不，晦气。”
“又出了那事儿，估计宜王恨死他了。”
“要找夫婿当然还是身康体健的好，那般病怏怏指不定哪日就一命呜呼的，即便再是惊若天人，我也不想要。”
这观点引得众人连连点头，附和不断。
其中的杜念想要开口辩驳，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些什么。
“罗小姐怎么一直不说话？”
“对呀，罗小姐才貌双全，若是男子，没准儿不输给那个闵公子呢。”
“罗小姐对那阮公子有何看法？”
倚廊闲坐，瞧看繁花的少女，身穿月白裙衫，身姿秀丽窈窕。她闻言转头看来，噙着温婉的笑意，美目盈盈，潋滟沉静。众女观她端丽独特的气质，不由暗自感叹，心中的羡慕大于嫉妒。
这位可不是个花瓶，是个实打实的才女。
入帝都不到半年，所作诗赋竟受到了当朝次辅李阁老的交口称赞，遗憾她若是男子，定然能成为国之栋梁。
一朝声名鹊起，本会成为众矢之的，可偏生她为人谦和温婉，谨慎低调，叫人挑不出错来。
“诸位说的有道理，身康体健的夫婿的确更让妻子安心。”
她眸色明澈，嗓音柔和清泠，令人深觉悦耳，却也听出了兴致缺缺。
“罗姐姐这是所答非所问，快说说你对闵公子的看法呀。”
她淡然一笑道：“我与闵公子不熟。”
“咱们与他都不……”
“你们快看，那个好像是闵府的马车。”
众女听到这话，脚下生风，火速涌到了廊柱边，伸头探脑地往那方向瞧看。
原本坐在廊柱边的罗瑾见这情形，及时起身，赶紧将观看的风水宝地让出来。可涌过来的人太多，不等她离开，就被挤在了中间。
马车上优雅地走下一位宝蓝锦衣的倜傥公子，他腰间环佩叮当，轻摇手中折扇，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四周。
这位生的剑眉星目，身姿挺拔，面色清秀白净，丝毫不见病色。
立时有人纳闷儿道：“不是说快要死了吗？这不是好好……”
“那是闵公子的同窗好友，沐公子。”说话的姑娘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儿。
这时，马车中又走下一人，这人一身款式简洁的深灰长衫，身形颀长消瘦。熠熠辉光洒落而下，将他霜雪脂玉般的俊颜镀上一层幻真幻假的莹白柔光。浓密羽睫颤然轻动，半掩着一双珠玑点墨般的狭长凤眸，目光流转，摄人心魄。
雅致清冷的光晕萦绕他周身，俗物难及，病弱之色若隐若现。
“闵公子！”
“真是他……这看着也不想是要咽气儿呀……”
“瞧着好像比以往好多了。”
“往前点儿，看不着啦。”
“啊，你踩着我了。”
“往那边儿点儿……”
众女争先恐后地往闵湛身上瞧看，见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来，霎时面若红霞地捂着胸口心跳加速，宛如一齐被传染上了心疾。
闵湛面无表情地扫过周围盯着他看的人群，恰与廊下面色淡然的罗瑾四目相汇。视线停留了片刻，错开过去。他眸色微深，收回了视线，旁若无人地与沐鹤一同往舍馆走去。
罗瑾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隐约觉着他是个擅长将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厉害人物。
挤在罗瑾身边的少女一把抓住罗瑾的胳膊，激动地越抓越紧道：“方、方才、闵公子看我了。”随后又羞答答晕乎乎地看向罗瑾问：“他会不会、到我们家去提亲？”
罗瑾不动声色地扒开这少女紧抓着她的手指，心中暗道，若是闵湛真去提亲，这少女往后可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