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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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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已至,进入猎场的人们也相继回到了营地。

    派去寻找上官弗的人回了消息,说是失踪的上官弗在进入林子后遇上了狩猎的苏筹,如今二人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夜幕降临,夜宴也准备就绪,酉时时分,苏闫与齐修入了座,夜宴开席,音乐起,歌舞升。

    齐修望了一眼对面空落的桌案,不言。

    “宜王呢?”苏闫注意到了苏筹未在,当下问道。

    “回父皇,三王兄在猎场遇上了些事情,正在回来的路上。”苏辰回道。

    “遇上了事?”苏闫沉了眼,似有所思,让人看不出是不是担心。

    “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寻声而去,是苏筹的声音,众人抬眼,目光随着苏筹入座后,再次入场的是上官弗。

    上官弗换了一身衣服,神态自然,二人虽然前后入场,可除了齐修,暂时并无人将上官弗的归来看做一件意外稀奇的事。

    看见上官弗平安归来,上官忻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紧追问着,“弗姐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你是怎么回来的?怎么不让人跟我说一声?我好担心你。”

    原本出神的上官弗并未听清上官忻若的问题,只知道她是一下问了许多,“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

    被反问的上官忻若一下闭了口,正要重新问话时,被上官弗抢先一步道,“我已经安全回来,万事无碍。”

    上官弗望着她笑了笑,

    回来后的上官神情异样得太过明显,就连上官忻若都察觉了出来。

    “弗姐姐,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对劲。”

    “我真的无事,忻若不必担心。”上官弗不再回答,独自看向了场中的歌舞,上官忻若虽心有疑惑但也不好在人前追问,只能按下疑虑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场上的歌舞。

    “贤侄今日是否有所收获?”上方的苏闫突然向齐修发问。

    齐修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侄今日确实收获颇丰,而且,关于太子妃,小侄心中已有人选。”

    “哦?”这才第一日,苏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决定了人选,有些惊讶,“贤侄心中所属是哪个丫头?”

    齐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向台下走去,像是想要直接走到她的面前亲口告诉她。

    众人也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片刻的功夫,场中一片静默,等上官弗回过神之际却发现齐修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人的目光也像是在盯着一件稀奇的物件,满眼好奇,好奇她居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众人也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上官忻若看到齐修望着上官弗的眼神,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臂。

    上官弗镇定自若,抬头看向他,并不担心他会选择自己,反而因为白日的事,忍不住去猜想他与苏筹之间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齐修被她盯得有些发怵,这样熟悉的眼神他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随即转过了身,向台上的苏筹瞥去一眼,转而一笑向旁边的桌案走去。

    然后在杨凝兮的面前停了下来。

    “不知道凝兮姑娘是否愿意做本宫的太子妃?”

    杨凝兮故作镇定地直视着他的目光,没有立刻回话,这是她的机会,但是更重要的是,她要确认他是否有戏弄之意?

    齐修看透了她目光里的警惕,将手伸过去,等待着她的回复。

    在众人的关注中,杨凝兮将手放在了齐修的手掌中,站了起来。

    “凝兮愿意!”

    话落,齐修牵着杨凝兮的手面向众人,高声宣告着:

    “自今日起,杨凝兮便是北齐的太子妃。”

    台下哗然,惊奇、喜悦、妒忌的情绪在这一声后晕染开来,这其中之最,便要属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杨凝雪了,恨不得用眼神当场剜了她。

    齐修邪魅一笑,当即便牵着杨凝兮朝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齐修有了决定,苏闫自然乐见,当即就要封赏杨凝兮,“好,自今日起,长远将军府杨凝兮,封宁安公主,赐田千亩、万金。以公主之身,代表南苏与北齐联姻,择日与北齐太子同往北齐。愿我南苏与北齐永结秦晋之礼,护两国黎民永世安乐。”

    “谢皇上隆恩,凝兮定不负皇恩。”

    杨凝兮在众多复杂的目光中跪拜谢恩,等她再起身之时,已是集荣宠一身的宁安公主了。

    “恭贺殿下,恭喜宁安公主。”众人齐声。

    苏闫满意地看着二人,歌舞再起,丝竹盛宴。

    这场围猎,终究是有了个好结果,即使这个结果,不是每个人都喜闻乐见。

    杨凝雪不甘地一口喝下了面前的苦酒,曾经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今日竟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带着无上的荣耀成为了北齐的太子妃,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夜宴随着歌乐声的停止而结束,此次围猎会连着三天,然而这第一日便已经足够精彩了。

    众人渐渐散了去,齐修在第一天就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让剩下的人就像是陪跑一般地参加这场围猎。

    “殊月,你不用陪我了,今天我想一个人走走。”上官弗向身后的殊月吩咐着,神情无光。

    殊月发现了她的不同,可一向能看出上官弗心事的她,在今日却停下了脚步。

    殊月没有多问,任她离去,在担忧地看了一眼上官弗的背影之后,目光投向了从树后走出的人影。

    上官弗顺着河边走去,并不宽的河面上有一座木砌的小桥,站定在桥面之上,水面翻动着粼粼的波光,伴着清凉的晚风,带来湿湿的味道。

    空中的一轮圆月,清澈而明亮,上官弗缓缓闭上了眼,试图从清冷的月光中感受到一丝温度。

    月色之下,她虽不是生得秀雅绝俗,但也自有一股清灵之气,月光下的她,神态悠闲,美目凝兮,似远山芙蓉,清远宁静,岁月静好,此刻清月的光辉洒在她的身上,连闭眼的冥想都显得不凡,看得身后的人微微一愣。

    “小弗。”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上官弗顺着声音转过身,也瞧见了许久不见的宋曲生,他像是在此等待了许久。

    “宋公子?”

    “醉仙庄除了做商贾的生意,最大的客人便是皇城,此次围猎事关重大,我这个东家自然要亲自出马了。”不等她疑惑,宋曲生便解释着,也一眼看出了上官弗心情低落。

    “心情不好?”

    她并不想说话,宋曲生也不再追问,背在身后的手瞬间拿出了两瓶酒,还在上官弗的面前晃了晃,“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要不要尝尝?”

    宋曲生见她怔怔地点了头答应,满意一笑,然后向她走去,自然地坐在了桥边,放下的瓶身与地面的木板发出稀疏的磕碰声。

    上官弗也跟着他顺着台边一同坐下,双脚自然垂落在水面之上。

    “此酒名叫三清酌,入口清淡,酒性温和,正适合你。”

    上官弗接过酒,喝了一口,不经意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在此处晃荡无事吗?”

    宋曲生也喝了一口说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白天才发生了险事,这么晚了还出来闲逛?”

    上官弗皱着眉头看向粼粼的水面,“宋公子连这也知道。”

    “我刚送酒来便听得你惊马的事,所以才特地在这儿等你。”宋曲生强调了后面的话,停下来喝了一口酒。

    “等我?”

    “今日起卦,卦象告诉我,今晚我们有一面可见。”

    听得他的话,上官弗才反应过来除了南苏的醉公子之外了,他还是南苏的大司命,“宋公子不是说,你已经看不透我的命了吗?”

    对面的人微微停顿了片刻,表情有些奇怪,然后笑道,“所以这一次,推演的对象是我?”

    上官弗不懂命运推理之说,只当他是一时戏言,并不深究。

    二人拿起酒瓶,对着天上的凉月,同时饮下一口。

    上官弗的酒量不算好,没多久,双颊就已经爬上了颜色,转而又喝了一口,身上的酒味一下重了许多。

    宋曲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打量着她,轻轻问道:“你?是在为谁喝酒?”

    上官弗手里的动作也停了,兀的一笑。

    是啊,她是在为谁喝酒?

    虽然已有了醉意,但仍然下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的心思,转移话题问道:“宋公子为什么喜欢喝酒?又是在为谁喝酒?不管是作为宋曲生,还是大司命?”

    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用清酒与烈酒评价上官卿禾与李雪依的舞曲,那个时候,席上之人还纷纷借此表明自己的立场,如今来看,或许当时的他真的只是在评酒而已。

    宋曲生皱了皱眉头,眼神暗了些,但瞧见上官弗已然是醉了的模样,也逐渐放下了戒备,“我活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或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需要它来忘记”

    “忘记?”

    上官弗抓住了重点,微醺的脸颊泛着红润的颜色,涣散的眼神望着他,意识已有些不清了。

    宋曲生转过头瞧见明显醉意的上官弗,微微怔了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想起了自己。

    “这是我的秘密,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什么秘密?”上官弗几乎是凭借语言的惯性问道,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问什么。

    在确认她确实是醉了的情况后,宋曲生温柔地笑了笑,没有顾虑地喃喃自语道。

    “秘密就是:这些年来,南苏的每一任大司命,都是我!”

    上官弗没有意识到宋曲生所说秘密的惊骇之处,只是皱了皱眉地摇了摇头,然后靠着桥面的木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宋曲生的视线也投向了水面倒映着的清月,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所以我需要它,来帮我忘记时间漫长的一种感觉。”

    上官弗顺着他的话,也同样看向水面的倒影,身上散发着微微的酒气,然后缓缓闭上了眼,喃喃道,“真巧,我也需要它来忘记,一种感觉。”

    她渐渐安静了些,宋曲生刚想凑近去看她是否是睡着了,闭着眼的她突然向他举起酒来,用最后的意志突然道:“为了遗忘,干杯!”

    话落,瘫软的四肢随着睡去而无力,酒瓶从她的手上滑落。

    宋曲生眼疾手快接住掉落的酒瓶,再看向她时,她已然睡着了。

    “小弗?”

    宋曲生愣了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此刻竟由心地觉得有趣和惊喜。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再看着上官弗的一双黑色瞳孔之中逐渐蔓延开来的,却是空前的诧异与惊骇。

    他诧异于自己对上官弗所投注的关切和从她身上感知到的一切情绪,从惊喜到疑惑,再到后怕,然后恍然大悟,他活了几百年,今日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渐渐由微笑转变为一种释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一滴清泪从上官弗的眼角顺着鼻梁滑落,滴落在了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白日里的记忆像梦魇一般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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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时分,天边渐渐渲染了一层红色,像是一摊倒撒了的颜料,层次分明,筑成了一片艳丽的晚霞。

    上官弗骑在马上,任由苏筹牵着马往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一处山崖,苏筹只扶她下了马就收回了手,然后向崖边走去。

    这里视野宽阔,红色的晚霞之下,还能看见对面的几处山峰。夕阳西下,时间正好,红色的圆日一点点地靠近地平线。

    “你知道最远的那处山叫什么吗?”他看着远处的一座山峰沉声问道。

    上官弗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却有预感地看向了他。

    “它叫骓云山,我曾在那里待了许多年。”苏筹看着那座连绵山峰的最后一处,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讲述一段沉重的记忆。

    上官弗随着他的目光眺望着那个困了他十五年的地方。

    十八年前的那场祸乱在别人的口中传了又传,而今她终于从当事人的口中听到了那段无人敢提的往事。

    “十八年前,母妃生下晴玉后,南苏遭遇干旱,一时之间,人心祸乱。因为大祭司的一句话,举国上下将母妃视作妖妃,将晴玉视作妖孽。父皇的朝尹殿和太极殿跪满了后宫所有人,满朝的大臣,连安城的大街小巷也插满了除妖诛邪的旗帜,所有的人都在逼着父皇处死她们,仿若只要她们死了,就能天降甘霖。”

    苏筹的语气很是平静,听不出一点的情绪波动,这些事每日都会回绕在他的脑海里,早已由往事如昨般的痛心,变为习以为常的麻木。

    “然而,这不是‘仿若’,而是他们每个人都确信着,她们死了便能换来一场雨,一场解决干旱的甘霖。”

    “陛下也相信吗?”上官弗忍不住问,毕竟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苏筹笑了笑,这笑容看在旁人眼里却尽是苦涩,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却是因为这段让他痛苦了一生的往事,“他不信她们的死会带来甘霖,但是他却信,她们不死,他便保不住他的江山。两天一夜跪宫的结果,是晴玉被活活溺死在了南月河里,她才六个月,什么都不知道,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就被淹死在了一条冰冷的河里。”

    平静的语气顿了顿,像是说到了记忆中最关键的地方,“母妃被送到了神女台的那天,我也在场,场下所有人都在喊着烧死她,神女台之外的山上爬满了南苏的百姓,他们进不来,却一定要亲眼看着这场盛大的祭天仪式顺利进行。父皇牵着我一起走上了火刑台,然后亲手将火把递到了我的手里……最后……也是我亲手点燃了刑台的干柴……是我,亲手烧死了她。”

    苏筹方才的笑容还在嘴角,看着自己右手的眼睛却瞬间被血丝冲得通红,平静的语气压制着一团拼命冲破束缚的复仇之火,早已将他的内部烧干,烧透。

    时间仿若在一瞬间回到了十八年前,苏闫在朝尹殿三日的结果:是一道圣旨带走了他的母妃和妹妹。

    在此之前,他明明那么坚定地告诉他们,他一定会保护他们的,可如今一言九鼎的父皇却食言了。

    年仅六岁的苏筹哭着喊着让他们放了她,却没有人听,他紧紧地抓着母妃的衣服,踢打着前来带人的侍卫。

    他们硬生生地掰开他的手指,然后将他推到地上,没有人听他说话,没有人在乎他在说什么。

    他一个人蹲在殿里的角落里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们,他的父皇也救不了她们,等到眼泪流干的时候,苏闫出现了。从那以后,他便不会哭了,因为这一切让他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筹儿,你要活下去!要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他的父皇蹲在他的面前对着他这样说,然后牵着他一起出了温华殿。

    神女台上,夏梓芜被绑在火架上,含泪看着他们父子向她走来,就在刚刚,她已经亲眼看着晴玉被溺死在南月河里。苏闫的手里拿着火把,眼里空洞无神,他蹲在苏筹的面前,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他。

    苏筹不敢去握,一个劲儿地想要将手收回去,可却被苏闫的手紧紧锁住,他越反抗,苏闫的力道便越大,容不得逃离,他的手指被一点点掰开,那束罪恶的火把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才能记住今天的一切。”那一刻的苏闫怒目圆睁,像一个魔鬼逼迫着他去干这世间最是罪恶的事,自己却不敢去看绑在台上的人一眼。

    苏筹的手太小,小得几乎握不住那束火把,他只能举着火把转过身面对着他的母亲,眼睛通红。

    即使是那个时候,夏梓芜还是笑着面向他,“筹儿,母妃不怕,你要活下去!带着母妃的希望活下去。”

    夏梓芜的脸上带着笑意,鼓励着她的孩子亲手烧死自己,因为这样苏筹才能活下去。

    “啊……”

    苏筹无助地大喊着将火把扔进了柴堆,浇了热油的柴堆,在沾染火焰的瞬间窜起大火,烧得吱吱作响。

    只有天知道,那时候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火把丢下去,瞬间燃起的火势将夏梓芜团团围住。他的母妃明明很疼,却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她想让她在自己最后的记忆里是笑着离开的,所以即使疼痛也在努力地笑着。

    年幼的苏筹倔强地转过身,身后是燃烧的声音,柴火,人,烧得滋滋作响,台下每一张嘴脸都在此刻丑陋无比,他的眼睛胀得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的泪,似乎真的流干了,而那一年,他才六岁。

    “他们所有人都是凶手,也包括我。”

    苏筹看着那只扔下火把的手,不停地颤动,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恨意和痛苦,他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和往事都告知她,告诉她他是个亲手烧死自己母妃的怪物。

    “冥夜。”

    上官弗心疼地抓住了他的右手,唤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名字。

    她感受到他面具背后隐藏的悲痛,感受到这些年他独自面对这段记忆时的痛苦,无论是作为冥夜时的冷血无情,还是作为宜王时的清冷孤寂,每一个都是他,每一个也都不是他。

    他恨当年的所有人,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他自己。

    “什么都不要想,也什么都不用说。”上官弗抓着他的手,眼中的苦涩也许已经远远超过了苏筹本人。

    因为上官弗的靠近,苏筹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红色渐渐消退,她的声音在此刻像一种无声的安慰,迷惑至极。

    原本舒缓的眉头又一次紧皱了起来,苏筹突然变换了一副狠厉的表情,反手抓住了上官弗的手,力道也重得她不能承受,一字一句像是在反驳这种安慰。

    “我恨当年的每一个人,也恨整个南苏,我会让所有人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如你所见,齐郢山的战争是我与齐修的一场交易,南苏的局势因此而动,李淳佚和定北侯府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真正要做的也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话落,苏筹几乎是甩开了她的手。

    上官弗的嗓子堵得肿痛,快要喘不过气,因为他甩开的动作,脚下一软,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他有意将所有的黑暗都展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主动提起了她一直在调查的婚变一事,他就这般想让她失望?

    她知道修罗门掌握百官秘辛,李淳佚的相关罪证被扒得干干净净,一定会有修罗门的推动,曾经的她只是不确定之中是否掺杂了私欲,如今瞧见今日的他,她才真正明白了苏筹所有的谋划。

    “你想要报复的,是整个南苏!”上官弗恍然惊觉,他的仇恨已经牵连到了整个南苏。

    他让齐修发动战争,要的不是兵权,而是借此改变整个南苏的局势,他做的一切,也根本不是简单的夺权,而是报复整个南苏,颠倒南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苏筹没想到她真的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这份痛苦第一次被他展露在外人面前,已经隔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要告诉我?”上官弗痛心不已,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将这一切都告诉自己。

    苏筹也在一怔后看向她,方才的情绪尽数退却,深邃的眸子毫不掩饰地注视眼前的人。

    “上官弗,我承认我们曾经一起经历了一些事,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但这一切都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我就是我,是那个要将整个南苏拉下地狱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要做的事,即使是你也一样。”

    苏筹认真地看着她,幽暗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一种微不足道的“情意”,他不否认自己对她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至于每一次在她涉险的时候都做不到袖手旁观,但是他这一生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活。

    若是遗忘了仇恨,他便连一具行尸走肉都不如。

    上官弗心中意外与悲戚交加,眼中逐渐泛起水色的光。他的话近乎确认,可他的坦然却相比于否认更加坚决,坚决地扼杀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苏筹迎着流转的目光走向她,一字一句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我告诉你一切,是为了提醒自己,你知道得越多,便越不能留。”

    他的手里已经暗暗运上了真气,但朝着她走去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把刀子刻在了他的骨血里,像极了一种刑罚。

    上官弗眼中的水光愈加晶莹剔透,原本后退的脚下在退到悬崖的边缘之时已经无路可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苏筹收了手里的真气,错愕地看向她。

    “当日出现在缙云山崖下的人,是你对吗?”她直视着他,似乎只是要他的一句话。

    苏筹没想到她最后的问题会是这个,他本可以否认一切,全了自己心有城府,剑戟森森的模样,可面对她时,终究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他停顿了许久,声音有些哑然地回她。

    “是。”

    盈聚多时的泪水终于倾眶而出,上官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相比于自己的死亡,更多的却是释然,轻轻道:“那便够了。”

    活落,上官弗转过身看向天边的晚霞和连绵不断的群山,满目柔情,如果她的时间走到了尽头,那么至少在这最后一刻她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

    夕阳西下,漫天的霞光将整个天际都渲染成了一片红,像极了上官弗梦魇中时常看见的那一片虚无的红色。

    于是,她的声音轻轻传来,几不可闻。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苏筹的瞳孔猛地一缩,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心中乱极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一时间有些无法呼吸。

    “苏筹。”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转头望着他,身后的霞光耀眼得看不清她的表情,“无论你是苏筹,还是冥夜,我只愿你日后在想起我的时候,会觉得,好在你没有亲自动手……”

    话落,决然的上官弗回过头转向崖边,明显加快的步伐让苏筹心中为之一颤,随即而来的是她的纵身一跃,上官弗的整个身子向着崖下倾倒,仿若即将消失的一道微弱光芒。

    苏筹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他的心本已坚若磐石,无人可破,但是在此刻,居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强大的惯性回旋带着上官弗回来,可自己却不敢亲自接住她,只能任由上官弗在落地之后,摔在了地上。

    救下她的苏筹后怕地看着地上的上官弗,像是做了一件极端矛盾的错事,眼里的情绪更是复杂到了极致。既像是憎恨自己的心软和摇摆不定,又像是一种惊恐,他竟然会害怕,害怕方才再晚一点就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苏筹站在崖边,注视着地上的上官弗,带着怒气的疑问,不解至极,为什么如今的他连杀人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这句话问的人太多,谁也给不出答案。

    活下来的上官弗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在看见苏筹的神情后陡然感受到一种空前的无力感,她看得越明白,这种无力感便越发的强烈……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又或是他们之间无法描述的情感让时间流走得分外漫长,一切都像是一场意外,又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宿命。

    山崖之上,两个人谁也没有靠近,直到短暂而漫长的霞光逐渐暗淡,直到漫天的红色终于转为了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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