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惊马
上官忻若兴致高昂地带着上官弗到了专门可以骑马的地方,在她的怂恿下,上官弗竟然信了邪地上了马,好在前面有人牵着绳,方才心安些。
“弗姐姐怎么样,在马背上的感觉是不是很不一样?”
上官忻若的那匹马似乎有些不听话,跟它背上的人一样,好动,驮着她也不停地乱动,只能依靠不停地牵扯缰绳控制它,这样看来,就像是上官忻若骑着马一直在原地打转。
“长姐只管放轻松,只要不要太用力夹着它的肚子便可。”上官卿禾指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她的控制下,马儿顺从地驮着她到了上官弗身边。
“对,我的骑术还是阿姐指导的呢,阿姐你陪着长姐吧,我实在是憋得太久了,想去痛痛快快地跑一圈。”上官忻若迫不及待地说道,上官卿禾听得她的话笑了笑。
“你去吧,这里有我。”
见她答应,上官忻若像是得到了大赦一般,熟练地踢了一下马肚子,一声“驾”后便冲了出去,欢脱的背影让剩下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把缰绳给我吧。”上官卿禾对马夫说道。
但马夫因为担心出事,脸色有些为难。
“出了事,我负责。”上官卿禾不容拒绝。马夫犹疑之下,最终还是交过了缰绳。
“你下去吧。”
虽有上官卿禾承诺,但马夫临走之际还是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上官弗,暗自祈祷可不能出事。
上官卿禾轻轻踢了下马肚子,她的马便走在了前面,因为手中牵着绳,带动着上官弗的马也向前走动了。
“忻若这丫头,昨日还担心受怕地,今天便又像个撒欢的兔子了。”
上官卿禾看着上官忻若策马的背影打趣道。
“忻若是个孩子的脾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官弗应着她的话口道。说完,目光也瞥向了上官卿禾处,今日她特意支走马夫应该不只是指导自己骑马而已。
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不一样,忻若更多时候像个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有仇有怨,发泄完也就过去了。但上官卿禾不同,温柔内敛的她却是将心思都藏在肚里的,有时候上官弗也猜不透她,所以即使已经做了半年的姐妹,她们二人也像最初一般有礼而陌生。
“长姐似乎比我这个亲姐姐都了解她。”
上官弗感受到了她言语间的敌意,她也继续说道:“记得你刚刚回来的时候,母亲如临大敌,我还觉得是母亲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府中多了一个人,只要不常见面,也能相安无事……可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是我大意了。你先是抢走了爹爹,然后是忻若……她曾经明明那么讨厌你,最后也还是心甘情愿地叫你一声长姐……”
说到这儿,上官卿禾忽然沉默了片刻,在轻叹了一口气后,抬眸瞧见远方消失的上官忻若的眼神,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所以你依然觉得这都是我的缘故?”上官弗反问。
上官卿禾却像是被蜡封了口,说不出话来,脑海之中回想起自百花宴上,忻若掉下水的惊恐眼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了自己伸出去的那一双手。
“不,不是你。”上官卿禾自嘲笑着摇了摇头,长吸了口气,继续道,“正因为不是你,才更加的可怕,你明明没那么重要,却还是让我乱了方寸,让我亲手做了一件错事。”
上官卿禾终于坦白了当日的事情,还是在上官弗面前,心里却觉得舒坦了些,抬眼瞧见远处的林子,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怀疑的问题:
“长姐,你也喜欢宜王殿下是吗?”
上官弗不想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她也似乎没指望自己回答,带着几分回忆的感慨:“我十四岁就遇上了他,也是在这围场。那次围猎,我落单迷了路,在林中遇上了一只黑熊,当时我害怕极了,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的时候,他出现了。他像天神一样挡在我的面前,轻松地制服了它,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了我这一生非他不嫁,哪怕他做不了皇帝,哪怕他被整个南苏的人忌惮,我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你不用瞒我,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的,这三年来,每次见面,他的每个眼神都在我的眼里,也包括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长姐,从你第一次看他的时候,我便瞧见了……”
“你喜欢宜王殿下是吗?”
上官卿禾一字一句尽是对苏筹的心意,甚至没有向上官弗投来一眼,自顾自地叙述着自己对苏筹的情感。
上官弗轻启唇瓣,欲言又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她,而她的沉默在上官卿禾这里就是默认。
“就算你喜欢他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相信只有我才能站在他的身边。长姐,不管以后宜王殿下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与你公平竞争,我也只会做那一件错事。”
上官卿禾转过头看向上官弗,露出自信宣战的微笑,将这一切说开之后,她的神情也焕然一新,像是重新换了一幅心境。
有人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这一生都会在那一眼中沉沦,而她会为了这一眼心甘情愿地沉沦。
上官弗瞧见她不一样的神情,感同身受之下,竟然会有些怜惜她对苏筹的心意。
因为她知道,苏筹的身边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她曾亲眼见过他无情冷血的一面,知道他会不眨眼地杀掉任何一个阻碍他的人。
上官卿禾将缰绳递来,唤醒了失神的上官弗,上官弗接过缰绳,听她传授骑马的技巧,“长姐!抓稳缰绳。”
上官卿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传授着骑马的要领,话音一落,便用绳子轻轻拍了拍马屁股,马就继续走动了起来。
“骑马的时候,端正坐姿,眼睛看着前方,轻踢一下马肚子,或者拍一下马屁股,它便会自己走动……”
上官弗照着她说的话动了动脚,突然地前进让上官弗下意识地抓住了缰绳,上官卿禾也缓缓跟在身后。
“不错,就是这样,缰绳可以控制它的方向和停留。”
按照上官卿禾的方法,上官弗骑着马走了一段距离,上官卿禾也跟在身后紧密关注。
突然间林间传来一声马鸣,然后便伴随着上官忻若的惊呼。
“快让开,快让开!”
载着上官忻若的马发了疯似的冲过来,上官忻若大喊着让开。
上官卿禾关注着上官忻若的状况,冲过来的马蹄下溅起石子,瞬间打在了上官弗所骑马的眼睛,胯下的马瞬间失控,一个弹跳伴随着嘶鸣。
上官弗惊呼一声,奋力拽紧了缰绳,顺势抱住马脖子,整个人贴在马背上,一路被失控的马带进了深处的林子。
上官卿禾一边看着上官忻若拽着马来回打转,一边看着上官弗被马带进了林子,两边为难。
一番动静,引来了马匹的管理人员,一边解救上官忻若,一边让人赶紧跟着上官弗追进了林子。
带着上官弗的马一路狂奔,速度惊人,马上的人不敢松开缰绳,只好由它带着自己在林子间穿梭,如此,早已不知跑了多远。
前面更是有一棵被雷劈断过的高大乔木拦腰折断在路间,眼看就要撞上去,上官弗拼了命地向后扯动着缰绳。
突然巨大的牵扯力让整个马的身子因为前蹄的抬起向后仰去,连带着上官弗一下被甩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等到她调整好眩晕站起来的时候,那匹受惊的马已经独自跑开了,只剩下了上官弗一人在这密林深处,也不知身在何处。
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也跟着人追入了林子,不见上官弗的踪影,却正巧遇到了到此处狩猎的苏辰。
见是上官家的两位姑娘,笑着打招呼道:“二位小姐也来此处狩猎,可是据本王回忆,二位姑娘似乎没有一同进入围场。”
“宸王殿下,这一路过来,可有看见长姐。”上官卿禾先行问道,上官忻若也是同样着急的表情。
“上官弗?她怎么了?”苏辰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长姐的马受了惊,被带进了这片林子,不曾想,这里已经是猎场的范围了。”
“上官小姐莫担心,这片林子都是些小型猎物,暂时没什么危险。二位姑娘不如与本王一行,我们同去寻人,也好有个照应。”
“谢过宸王殿下。”
苏辰让随行的人分开去寻找上官弗,自己则带着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向其他的方向走去。
上官弗双眼昏花,摇晃地向大路上走去,希望可以碰到人,只是方才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磕了头,整个人都有些昏眩,迷迷糊糊扶着树走了一段距离后,实在是撑不住了,整个人都顺着树干倒下昏睡了过去。
日间的光转了方向,垂直照进了树林,透过林叶间的缝隙形成斑驳的点点光影映在上官弗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突然出现的人声缓缓吵醒了上官弗。
“宜王殿下好兴致,猎场不狩猎,倒在这儿赏风景!”
宜王!是苏筹?那声音,也好生熟悉,像是齐修的声音,上官弗忍着痛睁开了眼,听清了不远处的声音。
“太子殿下,想好太子妃的人选了吗?”原本背对而立的苏筹转过身,将刚好路过的齐修拦了下来,说是刚好路过,却更像是刻意在这里等他。
齐修下了马,笑道,“怎么?与宜王殿下做交易,还要管分配姻缘吗?”
“卫国公府,元淸然。”从苏筹的口中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哦,是她啊,有印象,方才还在猎场碰见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马上之术,也甚是厉害。”齐修下了马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一边说着,一边向苏筹的方向走来,“只是,今日我反悔了,我看见个猎物,不想放走。”
齐修的话针锋相对,直视着苏筹的眼睛,并不想妥协。
“苏筹,你虽助我夺得太子之位,我也承诺会助你一臂之力,可这并不代表,我连自己的姻缘都能由你支配。”
苏筹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认真地看了看对面的人,眉眼微微一挑,“在你的眼里,也会有姻缘二字?”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齐修的笑容凝在嘴角,不曾消失也并不和谐。
接下来是一段时间的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较量一般。苏筹的脑中闪过许多方略,直到深邃的眸子逐渐清明了些后,微微勾了勾嘴角,看似妥协道。
“也罢,你既已有选择,我不强求。”
苏筹突然的退步,让齐修露出意外的表情,眉眼微蹙着打量他,看破道:“你这般果断退步,是因为这转眼之间便有了新的计划?”
苏筹不置可否,表情依然冷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气。
“哈哈哈哈。”
齐修盯着他忽然笑了出来,绕着苏筹走动,边说边在心中揣测他的意图,“苏筹啊苏筹,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之前你让我发动北齐与南苏的边境之争,我以为是为了给你的建功立业铺路,却没想到,最后出征的会是苏辰和上官晋洪,齐郢山一役最大的收益者既不是你,还反而成全了你的对手。”
齐修细细思量着苏筹行为之中的关键,最后停在苏筹的面前,问出了心中久日的困惑。
“苏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你不必猜测。你只要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各取所需罢了。”苏筹已不想多言。
“元家是你的人?”
齐修试探着问,毕竟他已经想不出苏筹还有什么理由去扶持已经衰落的元家了。
苏筹对上齐修的眼睛,嘴角划过一道弧线,“如果你反悔了,可以考虑我方才说的选择。”
这样的话,像是回答,又像是没有回答。
清醒过来的上官弗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一番对话,在得知齐郢山那场战争之下的颠沛流离竟只是因为苏筹与齐修的一场交易之后,心里面瞬间像是坠入了冰窖,就连身体也觉得冷冷的。他比想象中还要冷血无情,甚至强大得能轻易地发动一场战争。
“什么人?”
上官弗只是轻微地挪动了身子,就被齐修不远处的随从发现。她也不再躲避,靠着树干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从树干背后走到了苏筹与齐修的视线终,只是此刻的她,脸色已尽是苍白,只走动了两步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方才宴席间的姑娘。”
是张熟面孔,齐修有些惊喜,一边向她走来,一边神色自然地将手伸到腰后像是在摸什么,“好像有重要的事被你听见了。”
齐修在说什么,她已听不太清,满眼都是他身后的苏筹,这是她在确认自己心意之后,第一次真正地见到他。
没有伪装的面具,也没有隐藏的身份,此刻的他,是南苏的宜王殿下,苏筹。
至少在撞破的此刻,她再也不用装作不相识了。
苏筹阴沉着脸,直视着她,跟之前一样,即使没有戴上那具修罗面具,在此刻也似人间的阎罗,好像在说着: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齐修正要将腰后的匕首抽出来,就听得后面的声音传来,“我会处理。”
当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眼里似有什么在流转,连他自己都看不真切,他为自己建了一座城,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可如今这座城却意外闯进了另一个人。
出鞘的半截匕首被原路插了回去,齐修来回看了一眼二人,隐隐觉得面前的女子与苏筹的关系不浅,微微一笑,不让他亲自动手,也好。
“那就交给你了。”
齐修上了马,拿住缰绳之后,颇有意味地看向了未有一言的两人,勾了勾嘴角策马去,跟着他一同的人也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苏筹正对着她,静待了片刻才向迈动脚下的步伐。
她站在原地等待着他一步步走来,眼睛竟有些涩涩的。
他不再伪装,面上的表情冷漠无神,又透着十足的寒气,凉得彻骨,凝望着她的寒眸里渐渐生起一些疑惑,疑惑她为何没有一点点的害怕?疑惑地回想起他们每次见面时的场景,她与他,似乎从来都是现在这样。
她似乎一眼便看透了他。
停在她面前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那双寒眸方才退却彻骨的寒意,最终带着几分惊异错愕之色缓缓道:
“你是不是,认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