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风谷
古道、西风、瘦马,
老树、枯藤、昏鸦。
长路依旧迢迢不尽,蜿蜒而去,仿佛直至天涯。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他只身行于这孤独的漫漫长途上,离愁与惆怅便总时常在他心间徘徊。
他常常会在孤寂的时候想起柳无絮,也时常会想起远在深山的阿秀。
他一想起柳无絮时,心里便有种很温馨的感觉,同时又不免有几丝淡淡的惆怅之意萦绕心间,徘徊不去。
然而他一想起阿秀时,那种犹如萋萋春草般划尽还生的离恨便在心底里卷起千堆雪,涌起万重浪,不停侵袭着他的心,以致令他时时有一种不如归去的冲动。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就此归去,因为他毕经答应过卫边城,要替他往关外长白山一趟,去寻大侠燕回梁出山。
如今卫边城可能已然逝去,他更加绝不会去赖死人的账的。
夜幕四阖,繁星渐显。
道旁荒草萋萋,浓烟含雾。三只蟋蟀一直不停地
在吟唱着,反复吟唱着一支枯燥单调但却不知流传了几千年的乐曲。它们仿佛永远也不知疲倦和厌烦似的。
他聆听着蝉鸣之声,久而久之,心也仿佛变得有些麻木了,既不觉得它有何美妙之处,也不觉得它有何聒噪之感。
行了一程,转入一处万山环绕,树木葱郁的山谷。淡淡的月光洒在浅山秀树之巅,仿佛凝了一层浅霜似的,显得凄清寂冷落寞之极,其间淡淡薄雾弥漫萦绕,更透出一股凄迷之意。
谷中时有风倏忽而来。
风自左侧的山巅掠了过来,又被对面高耸时立的奇峰拦阻,遂又回了过来,风势却仿佛丝毫未减,再被这边的峰壁一阻,又再次回了过去,肆咨如一群肆无忌惮,呼啸来去的海盗。
他见谷中风势来回往返,甚为奇特,心极诧异,目光四处游弋,忽见右侧山岭下一碑兀立,遂策马过去。
但见碑上刻了三个辟窠大字:&34;回风谷&34;,旁边又有一行小楷注&34;风过此谷必三回,是为名。&34;
他这才恍然,不禁为造物之奇之绝之神之妙而感叹不已。
正自叹息之间,突听背后风又掠过。
这风初起时并无异象,待将近身,却蓦地里飒然作声,竟尔隐然夹杂着轻轻的衣衫掠风之声,以及一种极细极薄极短的兵刃破风之声。
有人正自背后突袭而来!
他遽然转身,未及拔刀,已连鞘刺了出去。
然而却不料竟戳了个空!
背后竟然空无一人。
那蓦然响起衣衫掠风声,兵刃破风声已随风隐去,了无痕迹,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但他明明清清楚楚亲耳听见的,又怎么会是错觉他绝不相信那是错觉,因为他对那种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轻轻吸了一气,凝神倾听。
蓦地里风又自身后掠来,
隐约又带来了那种衣袂掠风之声。临近之时,兵刃破风之声再次响起,遽然劈了过来!
他赶忙掉转身来。
但见眼前寒光耀眼一片。然而他却看不见对方半个影子!
他斗然间疾退三步。
寒光如影随形,不离不弃,紧逼而来。
他适才退避之时,已将长刀拔出,当下即挥刀挡格,&34;铮铮铮铮铮铮&34;连交六刀之后,对方突然敛刀,立时随风隐去身形。
这人身法快得惊人,快得只在他脑海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如轻烟薄雾般的黑影。
他持刀而立,静听身侧风去风来,然而过了许久,却再也听不到半丝那种衣袂掠动的微声。
对方似已知难而退了。
但他心底深处却隐隐觉得对方根本未离去,依旧隐于身侧何处,一旦窥见自己的破绽,便会立时出手。
所以他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戒备四周,以致于他一动也不敢动弹一下,生怕发生一点点的微声,便会将对方突袭的声响掩去。
月渐西移,将他投于地上的影子慢慢慢慢地拉长,最后渐渐拉成一条窄线,宛如一根漆黑的棍子平铺于地上似的。
风又掠过,风中隐隐似有深夜荒野乱草中的虫鸣声,高柳上的蝉鸣声,以及远方乡人的梦呓声与游离于荒郊旷野的孤魂的吟叹。
他目光凝视远方,依然一动未动。
风依旧。
风中却犹未有敌人的声息,所以他依旧不敢妄动。
西北角上一块阴云缓缓移了过来,终于将月掩尽,四野倏然一片漆黑,犹如刹那间堕入了黑暗的深渊一般。
他因为骤然变黑,眼睛不由得眨了一下。
蓦地里衣衫掠风之声再起,只见一条黑影已如随风飘了过来,手中寒光遽然一闪。
他左手的刀鞘下敲,重重磕在对方的刀锋上,&34;当&34;的一声大震,那人立时拿捏不住,刀脱手飞去,&34;当唧&34;一声,掉在一丈开外。
他正待收刀,突见那人手中又乍现另一道白光,&34;哧&34;的一声,迅疾如风般笔直地刺了过来!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之间,那寒光已至胸前。
他已来不及闪避,唯有再将刀劈出,到中途之时,易劈为刺,闪电般刺了过去,向对方胸口刺了过去!
他的身子在刺出这一刀之时,同时微微斜转了过来。
&34;哧&34;的一声,刀刺入肉中的声音。只有一下,然而两人却同时被对方刺中。
两人突然间不约而同地一齐拔出,两人遂同时砰砰倒地。
渐渐的,他吃力地爬了起来,将刀驻于地上,缓缓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过了一会,终于又重新站直了身体。
他游目四顾,却不见周遭有一人。
唯见眼前的地上一滩血迹,在黯淡的星月之光的映照下,发出幽碧诡异的光来。
那人就如风一般,不愿消逝于人前,只愿消逝在远方。
对方刚才的那一刀本是刺向他的胸口,谁知他一斜身子,那刀便恰巧刺在了他左臂上。然而他那一刀却正好刺入了对方的心口,毫无偏倚,显然已将那人一刀了帐了。
月终于又渡出了层云,大地回复了淡淡的光亮。
他突觉得眼前一黑,犹如刚刚爬出黑暗的深渊,谁知转眼之间却又再次坠落了下去。
幸好这黑暗并不持久,立时又能被月光照亮。
然而他却突然觉得左臂变得空荡荡的,就好像肩头已不属于自己的了。
旋即一种昏晕感又再次袭来,犹如当头一记闷棍,让他眼前又骤然一黑。
他心中一惊,一个念头蓦地升起,&34;他的刀上有毒&34;
他跌跌撞撞地向马停足处走去,脚步蹒跚,几次欲将摔倒,但他却浑然不顾,只希望跨上马背奔离此地,希望在自己昏倒之前,找到一户人家。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被人救的希望。否则,便死定了。
然他只冲到马边,一种晕眩的感觉已如一棍子重重击在他头上,将他一下子便打晕了过去。
在他全然晕厥前的刹那之间,隐隐听到不远处忽响起莲步轻移的细碎步声,他勉强将眼睁开一线,隐隐看见一白影缓缓移了过来,然后便全然不知了。
那白影缓缓走了过来,然后轻轻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掠了掠他额前已然凌乱的头发。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抬头凝望夜空,冷月寒光洒在她那凝白的玉容上,脸上竟有种凄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