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边古庙
秋晚秋冷冷地盯着他,冷冷冰冰地道:&34;你还有什么话说&34;
&34;我还有什么话说我还有什么活可说&34;林言很凄楚地笑了笑,道,&34;我若还坚持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们相信么&34;
突然,一直沉默着的云儿急道:&34;林公子!你为什么不为自己争辩你一定要争辩呀,否则否则小姐该会多么的难过呀!&34;
林言见她居然还能相信自己,心中甚是感激,不禁想着她的话,心道:&34;是的,是的!我决不能让雨竹误以为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否则,她会受不了这种打击的。况且,我若是被人一辈子冤枉,心又何甘‘’
然而就在此时,任梁州与屈徐州已双双攻上,剑光闪闪,一剑刺他咽喉,一剑刺他眉心!
他们简直已恨不得让他早点死,因而下手毫不留情。
&34;我若是要想为自己雪冤,就一定要先冲出去!&34;他心中终于打定了主意,在云儿的惊呼声中,蓦然后退一步,然后深深地望了眼仍沉溺于无边伤痛之中的楚雨竹。
他心中永远的雨竹!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的心里竟然觉得自己这一去,仿佛将要永远的失去她了!
他隐隐觉得,这仿佛已是他今生今世望她的最后一眼了。
仿佛望过了这一眼,只是要深深地记住她,要将她的容貌深深印在心灵上,好为来生的再次相见,留下一个凭记!
他是不是已无路可逃
在他的前面,到底是生路,还是死路、绝路亦或根本已无路
他也不知道,但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冲出去、闯出去、逃出去!
一定要逃出生天。
否则,他立时就会面临死路!
秋晚秋已伸手,屈指,弹出。
林言身子陡然飞起,凌空身子一折,人已穿窗而出!
‘’雨竹,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人在穿出窗时,他仍大声向楚雨竹喊道。
他清清楚楚看到楚雨竹此时泪已满面,眼中已充满绝望……
他的心犹如被长枪穿过了一般,痛苦与不舍猛然袭来……
与此同时,在那一刹那间,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秋晚秋弹出的&34;穿云指&34;的凌厉指气自他鬓边险险射过,激得面皮犹如被火炙一般。&34;嗤&34;的一声,然后射在窗棂之上。窗棂上立现一焦黑小洞。
这指气若是射在了他的头上,那他的脑袋只怕将如这窗棂一样,多了个黑洞!
林言穿窗而出,人刚落地,便骤见三四样重兵器、七八件长兵刃,以及十几把长刀长剑,通通向他的身体招呼了过来!
攒的攒、挑的挑、斫的斫、削的削、刺的刺、钩的钩,不同的兵器,不同的招式,不同的手法,相同的目的。
林言再次凌空飞起,半空中一个筋斗,掠上庭院中的一株公孙树的斜枝之上。枝条微微一沉,随即振起,他已借力远远飞了出去,直落在对面的屋顶上,然后迅速掠行在房顶。
偶一回首,便惊见秋晚秋也已掠上屋顶,随后紧追而来。
&34;长生帮&34;的帮徒在屋下也纷纷叫嚷着追了上来。
林言一抬头,有星,无月。
星光黯淡,且寥寥无几。
他又掠过一屋顶,只见三四丈外便是一堵连绵数里的围墙。
&34;谈笑庄&34;的围墙。
越过这堵围墙,便出了&34;谈笑庄&34;了。
但他知道,出了&34;谈笑庄&34;并非就等于逃出了&34;长生帮&34;的掌控。
因为&34;长生帮&34;号称江南第一大帮,势力遍及江南各地。若是想要摆脱&34;长生帮&34;的追杀,又谈何容易
林言腾身飞起,掠过围墙时,伸足轻轻一点墙头,稳稳落在围墙之外。
墙外是条陋巷。黑暗且邋遢的狭窄巷道。
就像是人隐藏起的阴暗面。有些人往往表面道貌岸然,就像是围墙内金碧辉煌的&34;谈笑庄&34;,而内心却像这条&34;谈笑庄&34;外的肮脏污秽的陋巷一样。
这种人往往喜欢暗地里算计别人。
在这条陋巷里,也有算计。
他甫一落地,便已觉察到了,就听一声极轻极轻的掠风之声,&34;嗖&34;的一声,轻得就像是老鼠掠过暗巷的声音。
但他却知道那绝不是老鼠。
因为他已看见一根极细极细几乎无法察觉的铁鞭,从暗巷中的黑暗处飞出。
这一下突袭本应该是别人绝对无法觉察到的,可能对方也作此想法,所以才会造定此处出手。
然而他却偏偏还是觉察到了,留意到了,这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鲜为人知的原因,可能只因为人在危险之地,所以感觉、目光、耳力都因此而变得格外的灵敏、锐利了。
所以,他还轻易地避开了。
这就像别人在暗地里算计你一样。只要你能及时觉察并及时防范,那他就休想能算中你了。
他没有随之反击。
后面追兵正急,前方也不知有何阻截,若是此时与人缠斗,实在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他立时掠了出去,向巷口掠去。
这是一条很短很短的暗巷,纵是加长一倍,也还不到百米之遥。
所以他只以非常短的时间便掠到了巷口。
短得可能只有别人伸手从茶几上端起茶碗,然后掀开碗盖, 喝一了口茶,又放回茶几的时间。
但当他将出欲出而未出巷口之时,一人远遽然现身,拦于巷口,随即迎面向他击来一件硕大无比且深圆漆黑的物事!
巷口之外是一条长街,这人显然早已隐伏在巷口多时了。
他静静等着林言迎面掠来,他便迎面现身拦截,然后迎面发出一件重兵器。
林言掠过去的速度本已极快,而这人的兵器打过来的速度也绝不慢。如此一来,简在就像是林言主动迎上去的一般,简直已无可避让。
那重兵器裹挟着劲风,打了过来!
林言径直掠了过去。
不但没有缓下劲,反而加速,迎上那兵器!
他莫非是疯了
难道他以为,他的脑袋比那件重兵器还坚硬
他依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也仿佛觉得,那人脸上已露出一丝狞笑。
也许是他觉得林言实在是很愚蠢吧
林言突然出刀,刀柄在那兵器上用力一击,那兵器便一滞,然后便呼啸着倒飞了回去!
那人大是惊骇,只&34;啊&34;了一声,那兵器便已将他的那一声惊叫连同嘴巴,算子,眼睛,甚至整个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事实证明,脑袋并不比那兵器坚硬。
他终于用他的兵器杀了他今生所杀的最后一个人。
他自己。
适才林言已根本避无可避,唯有死中求生,出此一刀,而且他有一足的把握,将那兵器一刀击返。
果然一刀奏效。
他了结此人之后,身形依旧未停,掠出窄巷,随即转上了长街。
夜已深。
城里的人早已进入了梦乡,长街在黯淡的星光下显得异常的凄清冷寂。
风中唯有树叶的轻响,以及偶而几声夜虫轻鸣之声。
这条长街的左边,是直通城中另一条向以热闹繁华著称的绿柳长街,而右边则是通往连接东城门的东门大街。
他一折上长街,便立即向右方东门大街掠了过去。
只要一出城,他便可说是暂时安全了。
将近街尾,便听到与东门大街相连接的转角处传来一声铜锣的敲打之声,紧接着又敲了三下竹梆子,有人以微微嘶哑的声音喊道:&34;夜半三更,小心烛火!&34;
但见一团朦胧黯淡的灯光愈渐明亮,一人慢慢走出转角处,然后转上了这条长街。
林言见这人左腋下挟着一根纸糊灯笼,烛光黯淡昏黄,映着他苍老憔悴的面容。
他的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就像是一层层的梯田似的。他身子伛偻,就像一张拉弯了的弓,仿佛肩上扛着一付千斤的重担,压得他的背都驼弯了,再边直不起来了。
一付生活的重担。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都可以看到许多像他一样被岁月的重负,生活的重担劳累得苍老憔悴了的人。
他们只是有着一份平凡的工作的平凡人。
平凡得再也不能平凡了。
这人显然是这城中巡夜的更夫,他手中有梆子和锣。
他又敲了一下铜锣,然后又打了三下梆子,随即又用他那微微嘶哑的声音喊道:&34;夜半三更,小心烛火!&34;
这时,林言正好掠过他身边,这老者却目不斜视,好像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经过一般。
他当然也没有对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太过注意。
林言毕竟还身在险境之中,他必须尽快逃出去,所以他才会毫无顾忌地便掠了过去。
然而就在两人擦身而过,即将又离的那一刹那间,这老者霍然回身,腋下挟着的灯笼竹杆遽然戳出,疾戳他背心&34;灵台穴&34;!
这一击突如其来,来得全无征兆,待林言觉察到对方竹杆中所挟的微风时,竹杆已离他背心不到三寸。
他虽然不知是什么物事袭击自己,但却知道这一击绝对是致命,因为无论是谁也绝对承受不了背心&34;灵台穴&34;被人重重一戳的结果。
他必须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避开这要命的一戳。
他的身子斗然急转,侧了一下身。
当他的身子转成侧面时,那竹杖堪堪从他的背部擦过。
这更夫立即掉转杖尾,而挂着灯笼的杖头却同时横扫了过来,灯笼中的烛火掠过风中时,陡然斜了拉长,然后突然熄灭。
长街立时又变得一片黑暗,只有黯淡的星光仍冷冷清清地洒在长街上。
林言立即后退一步,那凌厉的一扫立时落空。
黯淡的星光之下,只见那灯笼扫到他身前时陡然一停,蓦地&34;呯&34;的一声轻响,那纸糊的灯笼竟突然炸了开来。灯笼中立时爆射出无数细小的黑点,铺天盖地船向他全身罩了过来!
这一下奇变陡生,他虽然仍然不停地迅速后退,但那一篷细小的黑点来势奇快,刹那间,已离他的身子不及一尺。
就在灯笼爆炸的同一瞬间,长街左首屋项上已飞身掠下一黑色人影。
这人仿佛早已料到灯笼中会有暗器射出一般,宛若一阵轻风飘了过来,大袖飘飘,一翻一卷,漫天袭来的细小黑点便突然尽数更改了方向,一齐倒飞了回去!
这更夫脸现惊讶悸怖之色,微一迟疑之间,那一篷黑点已尽数打在了他身上。
他张了张口,仿佛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未能发出声音,已倒地而殴。
在这一刹那间,林言已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待奇变后一霎那间又横生奇变,他感到的却更多的是惊讶。
他正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会援手相救。却见这人适时回过头来,对着自己嘻嘻一笑,星光下首先见到的便是这人的那一颗硕大无比的酒糟鼻子。
林言不禁一怔,讶然道:&34;前辈&34;
这人居然竟是他在日间在&34;苏溪亭&34;酒家遇见的那个怪人!
他喜嘻一笑,道:&34;不是我是谁&34;
就因为这几番耽搁,随后紧追的秋晚秋已和那在酒巷中偷袭的持鞭人赶了上来。
这怪人伸过头来,附在林言耳边轻声道:&34;我拦住他们,你快出城,在城东江边的龙王庙等我!有要事相商&34;
林言迟疑道:&34;可是,这……这……&34;
这怪人急道:&34;这什么这快照我的话去行动,不然我们谁也走不脱了!&34;
林言料他必定会有妙法脱身,于是抱拳道:&34;那便容晚辈先行一步。&34;
这怪人点了点头,迎向秋晚秋,掠了过去,大袖挥舞,挥挡攻拒,身子忽进忽退,忽左忽右,已和秋晚秋二人缠斗在了一起。
林言立即奔上东门长街,奔近城门边时,见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有一队官兵手持灯笼,腰挎长刀,不时地来回巡逻着。
当即蹑手蹑脚地沿着石阶步上城墙,等那队官兵巡逻走过后,立刻掠到那边,腾身跃下城墙。
城墙足有十余丈高,他身在半空时已将全身收缩,抱成一团,当双足一触地面,立即翻身打了一个滚,将迅疾险降下的力道卸去,安然无羔地站了起来,然后立即朝江边龙王庙掠去。
一路上不停地想,那怪人为何要救自己他说有要事与自己相商,究意又是何事
久思之下,不得其解。
于是又想起自己明明是在那&34;苏溪亭&34;的酒家里昏迷过去的,为何醒来却躺在楚长生的书房之中倒底是谁把自己移过去的
苦苦思索之下,只觉得此事与毒晕自己的&34;落花流水三剑容&34;绝对脱不了关系,其它的便全无头绪了。
转念又想,自己昏迷之时,那酒糟鼻子怪人正与&34;落花流水三剑容&34;中的一人激斗,可能他知道一些什么情况,想到这里,精神大振,立即加快脚步向江边&34;龙王庙&34;掠去。
过不多久,他已掠至江边。但见钱塘江浩浩江水依
然如故,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地向东流去,江水翻滚着,挟带着尘世间多少的悲欢离合,哀怨愁苦,血泪情仇呜咽着滔滔东流入海。
他游目江岸,只见左边三四十丈外依稀有一座黑魆魆的矮小建筑物,除此之外,江岸上便空空荡荡的,别无他物了。
他当即疾掠过去,见这是一幢早已废弃的龙王庙,庙门早已破败,无精打采地斜倚在一边。
走入庙堂,见一张早已腐朽破损的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一灯如豆。
昏黄黯淡的光线所能照及的地方,不足三尺方圆,火苗微微跳动着,仿佛是心里头一个窜动不息的希望一样。
他走了过去,捡了一根小小的木棍,将灯芯挑了挑,使火苗窜高,火光立时明亮了不少。
他举起油灯,四处张望,只见这是一间聊作殿堂的屋子,约莫只有两丈见方,屋顶墙壁上处处尘封网结,供桌歪歪斜斜,神龛破破烂烂,神龛上供的龙王像彩釉早已驳落,就好像穿着一件破烂的叫化衣一样。
地上铺着一层干枯的茅草,他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那怪人的来临。
他一静下来,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呼吸之声。
有人。
他望了望供桌左侧的阴暗处,那是呼吸声的来处。
他可以肯定这人对自己绝对毫无恶意,因为一个欲对人不利的人的一呼一吸都带有极浓的杀气,而途人的呼吸却丝毫没有杀气。
这人每一次呼吸都带有轻轻的鼻音,竟似是睡梦时发出的呼吸声。
于是他轻轻走了过去,走到供桌左侧,便在供桌上放下油灯。
灯光立刻照亮了这阴暗的角落。
他清清梦楚地看到,角落里的茅草堆上正有一个女子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身上覆盖着的毛毯已滑落一边。
她的双眼微微阖着,长长的睫毛轻轻覆在眼睑上,一绺散发随意的搁在额头上,似已睡熟了。
这是一个显得如此娇小柔弱的女子,娇小柔弱得令人看一眼便会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愿望。
她的呼吸本来非常悠长平稳,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变得愈渐急促了起来。
她忽然开始轻轻呜咽了起来,抽噎着道:&34;……别别再打我了……求求你……求求你别再打我了……求求你……再打我了……&34;
她依然未从梦中醒来,但柔弱的双肩却已因哭泣而轻轻颤抖。
林言闻之心中凄然,不由地想:&34;如此一个娇小柔媚的女子,怜之爱之唯恐不及,究竟是谁竟会如此狠心地打她折磨她,以致于使她连梦中都感到如此恐惧无助&34;
慕地里,她似乎被自己的噩梦惊醒了过来,几乎是惊得跳了起来的,目光朦胧中看了看半蹲在她跟前的林言,眼里满盈着惧意,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扑到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肩头,轻轻哭泣着道:&34;爷爷,他他又打我了又打我了&34;
当她扑到他身上时,开始他感到甚是尴尬,待听到她的哭诉,又不禁感到一阵惊讶,不明白她为何竟称自己为&34;爷爷&34;
难道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已很苍老么
但他随即便已明了,这女子根本就还处在一种极度的恐惧之中,以致于她人虽已醒,然神智却中未清。她可能是把自己当成了她真正的&34;爷爷&34;了。
他甚至还可以感受得到,她的身子仍在为刚才的噩梦而轻轻颤抖,觉得自己有安慰她的义务。
于是他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34;别怕,别怕,那只是一个梦而己,醒过来了就不怕了。&34;
这女孩子却好像并未听到他的安慰,口中仍抽噎着喃喃道:&34;他……他是个魔鬼他不停地用手打我,用鞭子抽我不停地骂我……他说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却偏偏要去喜欢别人……我说我没有喜欢别人,我说我是你的柔儿呀我是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的柔儿呀……你为什么要打我……&34;
林言只觉得她的话杂乱无章,直听得一头雾水。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慢慢愈渐低缓,终于沉寂,不再听到她的说话声,呼吸也渐渐低沉,竟已靠着他的肩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