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天的记忆
那年初春,林言伫立西子湖畔,望见一只紫燕自遥远的天际飞来,飞过堤岸上青青的柳梢,身子突然伏低,犹似紧紧贴着蓝色绸缎也似的湖面,迅疾得一如离弦驽箭,飞至湖心,身子蓦然倾斜,左翼刺破水面,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缓缓荡漾开来。而它却已顺势折转身子,朝着临安城的方向飞去。
这紫燕悠然于苍茫天地之际,飞翔在青碧山水之间,透着一种令人艳羡的自由与潇洒。
这情景在别人眼中看来,可能是最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然而,他怔怔地望着,心里却蓦然生起一种幽幽感伤之情。
就好像是一只笼中的雁雀望见同类可以自由飞翔,不由得要为自己的身陷囹圄而愤恨悲伤。
他也曾经有过那种自由与潇洒的往昔。于是,他不由得悠悠想起两年之前初到临安城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正当年少,跟其它同为十八岁的少年一样,活泼、开朗、好动,喜欢新奇刺激,喜欢惹事生非,喜欢追名逐利。
世上又有几个少年不喜欢名与利?他年纪轻,武功高(不管别人是如何看,反正他自己却感觉如是),却偏偏名气并不怎么大。
各利时常相随,这就意味着他在利的方面也并不如何乐观。
为此,他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尽快地名声大振。
虽然不一定要很快就名闻天下,名动八表,但至少也要名震临安。
几经思虑,他于是选择了找人决斗这种方式。
&34;你若是想一夜成名,最快的方法便是打败比你有名的人。&34;
这在当时的武林中,几乎已是个不容置疑的规则,尤其在年轻一代中广为流传,被无数年轻人奉为金科玉律。
他找的是&34;江南七虎&34;。
在江南一带武林中,&34;江南七虎&34;可以说是名声最恶,性情最残,手段最为毒辣的人物。
他之所以会找上&34;江南七虎&34;,是因为他不但想要一举成名,且是本着一种除暴安良的侠义之心。他希望自己此举能取得一个禁暴正乱之美名,从而能一举而名实两附。
‘’江南七虎&34;是七兄弟,当然绝非易与之辈。据说,他们至今还保留着一项最残酷,最毒辣,同时也可算是最为恶劣的血腥记录。他们曾经用一百天的时间去杀死一个人。在那漫长的一百天中,那人的全身上下被他们刀割鞭打下已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却偏偏还残存着一口气,想死都死不了,直至第一百天的午夜三更之时,才哀嚎着辗转着痛苦万分地慢慢死去。
这一项血腥记录简直令人闻之发指,江湖中人对此甚有微词。但谁都不愿冒险出头,因为谁也不愿惹上这么一伙难缠难惹,毒辣凶残,毫无人性的家伙。
但林言则不然,却偏要去惹他们。
他是一只初生的牛犊,初生牛犊向来是不怕&34;虎&34;的。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临安东城门大街上的&34;天香楼&34;一战,林言一人一刀初展厉芒,在他的&34;青叶刀&34;之下,&34;江南七虎&34;意尔不堪一击,结果是四死二残一伤,几乎已全军覆没!
他由此而一夜成名,在临安城中小有名气,却不想为此却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
因为此事终于惊动了&34;长生帮&34;帮主楚长生。
在江南的一带武林中,谁都知道,近几年来,‘’江南七虎&34;已转而为他效命。
虽然他自己本人对&34;江南七虎&34;的恶劣行径也已甚为恼怒,然而当此用人之时,他若不为&34;江南七虎&34;报仇,一旦被人传扬开来,以后还有谁会为他楚长生效忠他的颜面又将何存
人在江湖上混,最最重要的便是一个面子,这就好比是商家的金字招牌一样,若是一旦金字招牌被人砸了,那就没得混了。
于是,他派出了他的得力子弟&34;剑寒十四州&34;去围剿林言。
‘’剑寒十四州&34;和&34;江南七虎&34;一样,并非是指一个人,而是十四个结义兄弟的称号。
他原以为&34;剑寒十四州&34;对付林言一人早已,绰绰有余,甚至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谁知道,&34;剑寒十四州&34;英气勃勃,趾高气扬地出发,却折损过半,只剩&34;七大州&34;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而且,还没有一个‘’完整的&34;回来。
楚长生气得几乎发疯,当场&34;赏&34;了&34;剑寒十四州&34;的首领鹿常州一记五花大耳光,最后便终于派出了&34;惊无动地&34;四大护法长老。
据说,&34;惊天动地&34;四大长老在加入长生帮&34;前,便各自早已名满天下,名动八表。后来被楚长生主力邀而来。他们若是联手出击,世上可说已罕有敌手了。
林言在四大护法长老联手围攻之下,果然不敌,节节败退,愈渐不支。疏忽之时,谁知又不慎掉入了‘’七大州&34;预先设计的陷阱之中。
这一下子,他毫无反抗之力,就好比是案板上的肉一般,唯有准备乖乖地挨刀子的份儿了。
谁知,在此万分危难之际,却被&34;长生帮&34;的宿敌&34;飞鹰堂&34;堂主司徒一丘率众救了下来。
近年来,江南两大帮派&34;长生帮&34;与&34;飞鹰堂&34;之间为争夺地盘,拓展势力所发生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继而大打出手,血流成河。
于是乎,两大帮派都在大力招兵买马,准备随时决一死战。
因此,林言与&34;长生帮&34;的纠葛一经开始,司徒一丘便已留意上心了。直至林言将&34;剑寒十四州&34;打得大败亏输后,他便更对他青眼有加了:
&34;这小伙子的确不错,若是能够收归麾下,一定是员得力战将!&34;
司徒一丘是个精明的人,他深知,你苦是想让人为自己卖命,首先就得让那人受你的恩惠,所谓&34;欲取先予&34;是也。
所以,他才会耐着性子静观事态之变,直等到情势危殆,虚准时机,便出手营救,来他个坐收&34;渔人之利&34;,不亦乐乎。
对林言来说,命危之际为人所救,当然是一件好事。
然而,世上的好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非常昂贵的代价。
他也知道,人在江湖,无论如何,有两件事是一定要报的。
恩与仇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有仇不报会被人瞧不起;有恩不报却会令自己看不起自己。
他既不愿意让别人看不起,更不愿意让自己看不起自己。
他唯有报恩。
司徒一丘要他报恩的方式是,为他效命五年,五年之后,留去自便。
林言无可奈何,只好加入&34;飞鹰堂&34;。他向来便是个知恩必报的人。况且,他也知道,自己已得罪了势力强大的&34;长生帮‘’, 如果再不找棵大树来靠靠,迟早会&34;大志未酬身先死&34;的。
而且,他也希望自己能在&34;飞鹰堂&34;有所作为。如果说,他在此之前还是个绝对自由,潇洒自如的浪子的话,那么,加入&34;飞鹰堂&34;后便意味着他失去了自由,他将与往者的生活彻底决裂,一切从新开始。
这是他一生中的一次大转折。
他只希望,他的这次转折,能够对他以后在江湖上的发展有利。
然而,后来的事实,却无一不证明了他当时的想法根本就是一厢情意的,也是错误的。
极其错误。
司徒一丘并未委他以大任,而是调他去专事暗杀、行刺、狙击的&34;灰狼组&34;,成为了一名杀手。
&34;灰狼组&34;是专事刺杀那些与&34;飞鹰堂&34;敌对以及与&34;长生帮&34;友好的帮会人物的一个组织。
自从他加入&34;灰狼组&34;之后,他的双手便渐渐地沾满了许多无辜人的鲜血。
而且越来越多。
每次当他看见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间在自己的手中失去了生命,变成一具死尸,心中便不由得会生出一种负罪的感觉,觉得自己真的已开始堕落了,竟会成了一个无情的杀人工具!
这种感觉的确很不好受。简直比死还更难受。
以致于后来,他每杀一个人后,都会呕吐不止,然后就开始发疯般似的用水搓洗双手。他希望能够以此洗去自己手上的血腥。
但饶是如此,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仿佛都可以清楚地闻得到自己双手上隐隐发出的那种浓冽恶臭的血腥气味。 甚至于后来他的梦都时常弥漫着血腥味。
他因此而时常失眠。
他知道,自己现时的所作所为,与儿时梦想的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最初梦想早已南辕北撤,相去遥遥了。
于是,渐渐的他自己都已觉得自己仿佛已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万死莫辞其咎的恶人了。
有时候,当他独处静坐之时,便常无奈地想,也许自己今生只能是万丈红尘中的一粒尘埃,渺小而孤独,只能够随风而动,要想自己掌握方向,驾驭生命,却万万不可能。&34;
这种感觉使他愈渐丧失了少年的自信,一任残酷的岁月慢慢地磨去了他往昔的豪情,凌云的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