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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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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向辰不傻, 这是父亲给自己创造的条件,全球经济危机浪潮下,能抱团的企业迅速抱团, 剩下的要么像霍启源死于非命,要么被时代吞没。

    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 将来的婚姻根本不由自己做主,或是商业联姻做家族事业的牺牲品,或是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违背父母意愿从此鸡犬不宁。

    欧向辰觉得自己能做第三种, 对家族生意有利,也顺从自己内心。

    因为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他一旦下了决定, 恨不得短瞬间就事半功倍。

    总有一天……他想着, 能取代霍岩、在这间房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个想法疯狂且难如登天, 他知道里面的困难, 她和霍岩从出生就开始的情谊, 可越是这样欧向辰越不能松懈, 除了父亲给自己提供的条件, 他得做些其他努力……

    这一晚,他在她房间里待到夜里一点。中途文澜清醒过一次,对他的出现很吃惊, 但是看到文博延也在旁边就放松了警惕。

    后半夜她烧退后, 欧向辰才冒着夜色往家里走,本来不用经过霍家庄园, 鬼使神差地欧向辰偏偏走了过去,好巧不巧,一道黑色身影站在绿篱之下,镂空的铸铁围栏让两人的目光隔空相触。

    是霍岩……

    他整个人融在花园这一角不被灯光照明的地方, 像与夜色不分你我。

    欧向辰装作没认出他,内心复杂地与这道影子相错。

    霍岩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他背影,许久身后头都感觉到凉。

    这一夜开始,欧向辰就知道,他从此与霍岩分道扬镳。

    他做了世上最可耻的事,趁朋友之危。霍岩也看到了,他是从荣德路9号下来,这么晚,心里应该明白这代表是什么意思。

    这是家族间的选择,霍家成了被时代抛弃的产品,霍岩就得承受所有苦果。

    天命难违。

    欧向辰不断这么说服自己。

    ……

    第二天是个大雾天。

    即将进入七月,是海市平流雾最频繁的一个月,老市区受影响尤其明显,早起出门迎面吹来的全是海雾,那股灰色水汽像纱幔拢住大地和天空。满世界湿漉。

    文澜趴在窗口看着这层灰雾笼罩到下午两点后才散去,她自己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开始洗澡换衣服,收拾利落后下楼。

    先跟兰姐打招呼,晚上不回来睡了。

    兰姐靠在床上,形容枯槁,一下像老了十来岁,对文澜交代,“永诗受打击大,但她性格要强,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肯定会忍着,文文你一定要多陪她,女孩子贴心啊,她这么些年没白疼你,你辛苦些吧。”

    文澜点点头。

    从兰姐房间出来,在大门口碰到刚下车的文博延。

    他是刚公办回来的样子,文澜想起昨晚他对霍岩说,要和永源董事会碰头的事,开口问是不是这样。

    文博延温和笑,“身体好了吗?”

    文澜轻点头。

    文博延伸手抚摸她额头,一边叹,“我女儿这回可受苦了,那晚竟然一个人待了那么久,吹海风能不生病吗。”又说,“永源的事很复杂,简单来说,不一定能保住。”

    “什么意思……”文澜眼神不可思议。

    “昨天就跟你说过你叔叔资不抵债,他身后事一办完,债权人肯定堵到霍家大门口,到时候永源可能会被出售或者重组。”

    如果说霍启源的坠亡对文澜是一个打击,此刻听到这些话,她已经没了痛的能力。

    就像梦一样。突然间大厦倾塌,一切都不真实。

    她表情迷惘。

    文博延揉揉她发,接着,送出一块表。

    “爸爸自己选的,文文,戴着这块表,你记住回家的时间就行了,霍家成这样爸爸也心痛,同时理解你,既然你身体好了,就去陪他们一段时间。”

    他还说,时间是良药,一切都会好起来。

    说完这一切,又拥抱她。

    文澜觉得这是与父亲心灵贴地最近的一次,不由深深回搂他。之后,戴着这块父亲亲自选的手表,她一个人去了霍家。

    因为追悼会即将举行,霍家人头攒动。

    做主持工作的是邵晓舞,霍岩的姑妈,这人和霍启源长相气质完全不同,霍启源玉树临风、一派和气,邵晓舞就显得尖锐,浓妆看不出本色,八面玲珑。

    “文文来得正好,你永诗妈妈在楼上,赶紧去陪陪她,状态很不好啊她。”

    “那些什么人?”文澜留意到客厅里几个带着公文包的男人,和别人的哀悼不同,这些人宛如热锅上蚂蚁,表情很难不引人注意。

    “哦……”邵晓舞看了眼,淡声,“海市银行行长,没见过行长亲自上门要债的。”将文澜惊住后,又笑颜安慰,“你不要管,大人会处理。”

    文澜脸色苍白,点点头,一个人上了楼。

    ……

    何永诗没了往日精神,在书房收拾亡夫的物品,文澜在门口边悄悄看了一会儿,抹着泪回自己房间。

    梳妆台上有两份未拆封的礼盒,分别是霍启源和宇宙的,那晚她只看了霍岩送的大理石,当时爱不释手,其他两份都没来得及拆。

    这会儿,她一个人拆掉两份礼物,一个是小宇宙自己捏的一家五口陶人,另一个是霍启源送的一把口琴。

    霍启源大学时热爱乐器,自学了多种,听何永诗说,他当时就是靠一曲口琴版的《欢乐颂》博取了她芳心。

    文澜将口琴抵到自己唇下,试着吹出音,可是眼泪哗哗,淹没琴孔。

    她不知道霍家其他人该怎么办,连她这个外人都受不了霍启源的离世,其他人该要怎么办呀?

    放下口琴,找到纸巾将上面眼泪擦干净,文澜也收拾好自己情绪,她将口琴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和手机放在一起,不离身。

    这一天,霍岩晚上六点才回家,他换了另一套深色衣服,这六天他肯定穿完了自己衣橱里所有深色衣服。

    文澜静静地和何永诗站在一起,何永诗表情脆弱,许多人跟她讲话只用点头或摇头回应,她大概只能撑到丧礼结束。

    霍岩从公安局回来,她目光渴望地望着他,“怎么样……有结果吗……”

    “妈……”家中遭逢巨变,霍岩变得很能撑事,他比何永诗高,将她一揽住时,何永诗哀切的哭泣立即全部融进了他胸膛。

    霍岩轻轻揽她背,另一手抚触母亲肩头,“别哭了,爸爸会不安心的。”

    何永诗哭了一会儿又平静了,细声问,“……是不是谋杀?”

    “警方今晚会发公告。”霍岩手上有父亲的尸检报告和现场勘验调查结果,但只能挑最温和的字眼宣布,“法律将给爸爸公道。”

    哪怕是最温和的句子,他声音一出,何永诗还是一片哀切,两手一瞬捂住口鼻,颈部血管爆出,脸庞全部涨红,眼泪如断线珠子倾洒。

    这时候原本鸦雀无声的客厅,倏地一下哗然。

    有女眷和何永诗一起哭,接着全都不可置信,纷纷七嘴八舌质问到底谁是凶手。

    霍岩在风暴中心,始终没把那份牛皮纸袋拿给任何人过目,只苍白着一张俊脸,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文澜尽情地哭,几乎没有说话能力,何永诗太伤心了,她扶着她,本来要劝两句却被带动的根本没法做其他事,除了哭就是哭。

    还是那些长辈女性会劝人,一人一句每人都很精炼,将何永诗劝平静后,大家一起扶她上楼休息。

    文澜这时候和保姆一起打了热水给她擦洗,何永诗精疲力竭,也没有多余的眼泪出来,躺在前几天还和丈夫一起躺的床上,手部冰冷、冰冷……

    “妈妈,我陪你睡可以吗?”文澜跪在床边,温柔地询问。

    她怕打扰了他们夫妻间的空间,所以小心翼翼。

    何永诗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文澜于是回卧室将自己洗漱好后,穿着睡衣躺进了何永诗身侧。

    何永诗睡得霍启源位置,文澜睡着她的位置。

    这一夜漫长,屋内漆黑,何永诗一直在哽咽,文澜侧着身,隔一会儿就帮她擦眼泪。

    以前何永诗多么强大,一个人将家打理的仅仅有条,贤内助,又很能把控自己的情绪,霍启源当时以两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创立了永源,何永诗却只在最初时做过集团的行政主管,之后上轨道,霍启源提出将家族势力清除出公司,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自己太太。

    何永诗没有二话的就响应,甚至公司股权都不屑一顾,她的表率作用,使得后来霍启源顺利将自己母亲、同母异父的妹妹等亲属请出集团。

    虽然邵晓舞后来并没有清除的彻底,又再次回来,但已经不再插手中心业务,成为普通管理人员。霍启源常说永源不能做家族式企业,任人唯亲,有损企业健康发展。

    他需要的是专业人才。连自己语言学院高材生的太太都不算专业。

    他从此没让她插手过永源的一丝业务。

    可弊端也显而易见。在他这根顶梁柱以惨烈方式倒下后,何永诗只成了普通主妇,难以走到台前,挥斥方遒。

    她现在甚至泥菩萨过江,被他的离世打击地一蹶不振。

    文澜一直替她擦眼泪,擦到大约凌晨四点,她才睡去。

    文澜不敢动,自己其实睡不着,想去看看霍岩,这段时间宇宙被送去了外地亲戚家,丧礼也不会参加,就彻底地做个无知的小孩子,霍岩是长子,什么事都是他在外面跑,连认尸都是他做的。

    一回忆到那晚他在现场撕心裂肺的呼唤声,文澜不但睡不着,还会做噩梦,梦里自己跟他一起发现了霍启源的遗体,而不是现实中她被他衣服保护在拐角动也不动的样子……

    文澜很后悔自己没陪他一起去查看,最起码,他会有个依靠,他的痛苦和梦魇,文澜会分走一半,陪他一起害怕,陪他一起惊慌,总好过他一个人承受……

    可是,当文澜废九牛二虎之力没惊动何永诗的从床上下来,到他卧室门口,扭把手,却被拒之门外。

    他将自己锁在里头。从门缝底下传来一条光亮。

    他开着灯。睡着,还是起来,文澜不得而知……

    这一夜的最后两个小时,文澜就站在他门外,累了就抱膝坐在地板,偶尔会听到里面有细微声音,猜测他在翻身还是干什么……

    囫囵渡过。

    ……

    追悼会在早上九点举行。

    昨晚八点整警方发布公告,霍启源死于他杀,嫌疑人在逃,其他不方便透露。

    短短几句话,蓝底白字,一瞬就在舆论场炸开锅。

    霍启源身为明星企业家一向有口皆碑,大批普通市民前来吊唁,现场水泄不通。

    告别厅是殡仪馆目前最大的厅,仍然对庞大的吊唁人数让步,做出限流。

    穿着一身黑裙的文澜本来和何永诗在一起,后来被人群挤散,她六神无主,就晓得早上什么没干却一直这么拥挤,大批市民,大批企业家,大批媒体……

    等她回过神,自己就莫名排进一支队伍里,听说是到了遗容瞻仰环节,她就开始哭,“叔叔……叔叔……”

    “启源……启源!”

    无数道呼唤的声音爆发开来。

    现场一片素白,中间摆着一个鲜花环绕的冰棺,那里躺着一个人,穿着很帅的西装。

    “叔叔……叔叔……叔叔!!”文澜哭得不能自已,两手往冰棺外罩上探去,其实还离她很远,她就本能伸手去碰触他,这是最爱她的霍叔叔,在她来初潮会特意跟她谈心开导的体贴入微叔叔,文澜完全不敢相信,他现在竟然是躺在冰棺里……

    “叔叔!!叔叔!!!……呜呜呜!!”她泪水磅礴,等终于到了跟前,只看到满眼的鲜花,她一直想看看他,因为那晚她一直躲在霍岩的衣服底下,她都没有去看看他,陪陪他,在救护车来前的那几分钟里,他支离破碎躺在地表……

    霍岩一个人陪着,唤不回他的爸爸……

    文澜侥幸又可怜的想,也许现在自己去叫一声,霍启源也许会起来吓大家一跳,会温柔笑她是不是被吓着了、叔叔又赢了,小时候他们经常这样玩躲猫猫,文澜总找不到他,但会一直叫,叫着叫着霍启源就会跳出来故意吓她,文澜要是哭他就会抱起来哄文文乖叔叔错了不怕不怕……

    “叔叔!!!呜呜呜……”文澜想吼他,你这回真吓到我了,快起来,但是,她连霍启源的样子都没看清,后面人就把她挤走。

    他身上全是鲜花,一直盖到胸口,她刚才在远处只看到他的皮鞋底,他还是这样高大的身材,鲜花铺在身上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连头部周围都布满鲜花,只露出一张死气沉沉完全陌生的脸,文澜惊惧了……

    “这不是我叔叔……弄错了!!!”队伍前方出现了混乱,大家以绕圈的形式走,但是队首的何永诗瘫在冰棺前,她还没有看到过去世的霍启源,案发时不在,送医院时也不在,到公安局时霍岩又不准她去认尸,这是分别第七天第一次看他,何永诗崩溃,抱住冰棺头部,阻停了队伍。

    文澜不遑多让,她脑子里隐隐约约记得霍岩之前跟她说过这一天要稳住何永诗,但她不想稳住,为什么只给她们这些人看短短几秒钟?

    怎么可以,她们都还没认出,更谈何看够!

    “妈妈……叔叔……”文澜乱七八糟的喊,她也停在冰棺一侧,截停一部分的人流。

    “文文!”有人叫她。

    “这不是我叔叔呜呜呜呜呜……”文澜像找到救命稻草,对文博延喊,“爸爸你看,他不是呜呜呜……”

    真的不像,真的不像……

    “文文他是的……”不知是谁来到她耳边,这么轻轻说了一句话。

    明明人流拥挤,声音嘈杂,文澜就是奇迹般的听清他的声音。

    霍岩……

    这一刻她奇怪,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经历了多少次像她这样的不可置信与绝望,才能这么清晰说出里面躺着的人就是他们的父亲。

    “啊呜呜呜呜呜……”悲痛欲绝。

    “起来好吗。”他声带损伤恢复了一些,又变成温温柔柔的样子。

    文澜哽咽不止,晓得这一刻是安全的,霍岩正停在她身后,他不会像旁人一样粗暴拉她走,他在征求她意见,文澜点点头,将手伸过去的同时,与他手在半路就相遇。

    霍岩拉过她,半扶她一侧肩头将她从地上弄起,这时候队伍已经恢复了正常,何永诗被一群女性亲友簇拥着往大门走去。

    文澜被他牵着手,不知往哪里走去,反正没有走大门。

    霍岩带着她左绕又绕,出了建筑主体,在一块面对着青山的银色椅内坐下。

    耳畔不再环绕杂音,只剩山间风鸟鸣和初夏阳光的耀眼。

    霍岩没有坐,半蹲在她面前,手还拉着她。

    他垂首,不知道在做什么,或者是想什么,就这么拉了她一会儿,听到哽咽声逐渐止住,然后才指腹摩着她手指,一下又一下,感受她指骨的凸起。

    “待会他骨灰从这里出来,”这一刻,他声带又似乎受伤了,微微有异常,停了一瞬,才继续,“你在这里等。”

    “你呢?”文澜化被动为主动,手指从他手心出来,改为覆在他的上头,他手指修长,指甲剪得短而干净,她垂眸,用手指抚摸他的“瓦片”,五片每一片都抚摸到,又同时按住指腹,捏捏他指头,“霍岩,我永远陪你。”

    她眸光深远,像在这一刻看到了与他的以后,那是无法分开的以后,叫作永远。

    “以后你遇不上喜欢的女孩子,我们就结婚。”她语调又天真,简直将霍岩逗笑。

    他耳垂发红,如果不是连眼角也红起来,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在害羞,他抬起头,明显见消瘦的英俊面庞笑了,声音哑,轻地,“我就不能又喜欢你,又和你结婚吗?”

    文澜眸光滞了一瞬,她此刻脸庞在外面日光下,白皙又在敏感部位泛着粉,那些地方通常是眼眶周围,还有鼻头。

    “……那也行。”她回应。

    “什么?”霍岩像没听清,眼微微一眯。

    文澜也努力扬了下嘴角,说,“我会永远陪你的。你能喜欢我最好了,我们就结婚,不能喜欢,我也会陪你的。一辈子都陪你。”

    他一瞬间,眼角红地更深,接着,对她笑应,“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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