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盟
尹飞薇不再回话。
两人在甲板上拥抱了好久。
尹飞薇身材属于女远动员型, 修长又苗条,抱起来又很有韧度,两人刚认识那会儿, 尹飞薇天天在海市街头跑着给别人画像。
有一天画到文澜,那天她心情正不好,尹飞薇画出一张大丑脸给她,这让文澜印象深刻。
没多久就成为好朋友,无话不谈……
一晃九年过去了,比和霍岩的婚姻还长, 两人吵吵闹闹,从来没有隔夜仇。
将文澜在韵洲白塔前拍下的纪念照收起,尹飞薇表情看上去还有点不服, 文澜笑着又戳了她臂膀两下, 她躲开了还冷哼一声, 文澜再戳,两人就又同时笑起来。
正不计前嫌着,走廊里突然传来两排脚步声,长江的夜晚, 乘风夜谈是再好不过的美事,尤其后甲板远离宴会厅纷扰, 灯光昏暗却可以恰到好处欣赏到大自然原始的漆黑天空。
于是有两名男士寻过来, 打破两人独享的静逸世界。
“这是干嘛呢, 老远就看你们搂搂抱抱。”蒙思进一手拎一瓶香槟, 另一手卡住两只高脚杯, 风流倜傥模样走了过来。
欧向辰落在后头,他也回去洗了澡,不再是白天的休闲打扮, 穿了一件衣襟有繁复花纹的手工衬衣,裤子同样讲究,整体看上去终于不是蒙思进口中的“你穿得什么鬼”。
两男人往桌前一坐,一人霸占一边,留下另外两边,无声而直接地示意两名女士坐下。
欧向辰将手里的两只杯子放好,旁边蒙思进立刻给倒上,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文澜和尹飞薇只好坐下,文澜靠近欧向辰,尹飞薇向着蒙思进这边。
坐定了,酒也满上了,四人才开始谈话。
“霍岩在那头陪客,不然我们海市五人组就聚齐了。”蒙思进聊着天,两腿随意伸长放着,眼神在文澜和尹飞薇身上打转,忽地哼哼笑了两声,“闹矛盾了?”
“不关你事。”此刻夏夜风凉,和文澜的心口一样凉,她当然也期待霍岩能过来,好好和他喝一杯,大家一起坐下说说话,像以前在海市和朋友相处的场景一样,但是,从上船到现在,霍岩就没搭理她。
当然,文澜自己也不想搭理他。这满船的人,除了真正关心自己的少数几个,其他人都是围观看笑话的。
这不仅伤害她和霍岩的情感,还同时消耗集团股价,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文澜没那么傻、在外人面前表演糟糕的家庭纠纷。
苦往心里埋,酒往腹中咽,这感觉让她有些麻木。
“少喝点。”欧向辰的声音在旁提醒。
文澜笑着说谢谢,“我有分寸。”又说,“今天很开心在船上和大家共度美妙夜晚。”
尹飞薇在旁一哼,“装什么。你心恨不得飞到船头把霍岩揪回来吧?”
见老友恢复犀利,文澜反而放心笑了,点点头,“的确。”
蒙思进举起杯子,“先干一杯。”
四个人于是碰杯。
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蒙思进忽然来了通电话,接着朝另三人嘘声,表示老家伙来电。
他眼神相当无奈,一副被扫兴的样子,文澜和欧向辰没有反应,尹飞薇却皱眉站起来说,“我先走。”
“走什么,这就喝完了?”蒙思进恋恋不舍,视频来电还在震,似乎不等他接通不罢休。
文澜已经有点渐渐上头的醉意,觉得这一晚也差不多是这样了,就拍了拍尹飞薇的手腕,笑着安抚,“走吧,走吧,老坐着也没意思,换个地方玩儿。”
尹飞薇如获大赦,朝蒙思进得意一笑,扭身,头也不回走掉了,她甚至都没跟欧向辰打招呼。
文澜替她解释,“今晚和她闹了矛盾,正对我不爽呢,和你们无关。”
欧向辰眼神体贴,“没关系。”
文澜嘴角扬了扬,自顾倒酒。那边蒙思进打开视频,一接通就和那边杠起来,“大晚上的干什么?我几岁了还查岗?让人笑话不?”
“你吵什么。”那头是一个威严的声音,不甘示弱,“你欧叔叔还在,有没有礼貌?”
“呦,欧叔好。”蒙思进笑音,“向辰也在呢。”音落就把视频转了面,他身体同时往文澜这边挤来,还把椅子拖了拖。
文澜不得不抬眸应付,她保持得体微笑,看向视频里的两位长辈。
“舅舅,欧叔叔好。”分别打了招呼,眼睛一直瞧着那边,以维持礼貌。
蒙思进把镜头往欧向辰那边靠了靠,非要把三个人的画面同时装进去,于是文澜被挤在中间门,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除了蒙思进没正行的靠挨着文澜手臂,欧向辰保持绅士的与她有一段风度的距离。
从镜头画面里看,三人同框异常和谐。
两位男性长辈是在一家红酒会所里,周围都是各式各样的酒瓶,家具高端上档次,两人面容也各不相同。
蒙政益今年五十六岁,身体健朗,不苟言笑;欧向辰父亲则是大学教授下海经商成功的典范,戴着一副眼镜,到老了仍然保持斯斯文文,一团和气的样貌。
这两位一见到文澜,仿佛提前约定好的,一同绽放出笑容,忙不迭地先后应了,又开始排队问文澜在山城过得怎么样,文澜笑着朝欧向辰父亲回答了最近还可以,又转问他老人家身体好不好,欧远江笑地爽朗,回答说非常好。
轮到蒙政益,这位文澜的亲舅舅,没有那么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你什么时候回来?”
文澜正难以回答,旁边蒙思进就叫唤,“干嘛呢?人家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
“你有没有礼貌!”蒙政益气懵了,反应过来差点把酒杯从镜头里扔过来,旁边欧远江笑着劝他不要动怒。
小辈这边,欧向辰和文澜也是尴尬。
蒙思进和他父亲几乎一见面就斗,在海市那窝富豪圈里,蒙家的大少爷是企业家二代里最难搞的一个,虽然文澜也不遑多让,当年为了和霍岩结婚从家里偷户口本,气得文博延派出保镖全城围堵,事情闹得极大。
但和蒙思进比起来,这对兄妹,还是兄长更为厉害一点。
除了抵死不肯继承家业,和他父亲一见面就如仇人般、分外红眼。
“让你参加峰会,积积人脉,结果你倒好了第一天露个面,就跑到长江上去玩,玩就玩吧,你和文文向辰玩玩就算了,招了一帮学舞蹈声乐的女孩在上面寻欢作乐,不成体统!”
“可别冤枉人!”蒙思进叫唤,“那些是我朋友,什么年代了还不成体统,我没偷没抢,你管得着我交什么朋友吗!”
文澜不由地头皮开始发麻,长江的夜风也凉不了自己尴尬燥热起来的脸颊,再一看旁边,欧向辰的手掌也紧紧在扶手上扣住,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一瞄到他同样苦不堪言的样子,不由地彼此都为难住了,然后同时失笑。
蒙思进大为气恼,被他们两人幸灾乐祸的样子。
镜头那边的两位男性长辈一时也被二人情况所吸引,连蒙政益的脸色都缓和下来,目光舒服。
欧远江笑着,语气和气道:“文文啊,你在山城和向辰多多见面,他好歹经营了一年半载,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是啊,你俩青梅竹马……”蒙政益正找到由头谈话,岂料刚开了口,就被自己儿子大惊小怪的呼声打断。
“青梅竹马——他俩青梅竹马?”蒙思进脸色震惊,这一刻不知道他是故意顶撞,还是装疯卖傻演技高超,所有人都尴尬了,只有他不尴尬。
好笑地一扯嘴角,“没记错的话,能和文文用青梅竹马这个词的好像只有霍岩啊。”
他父亲大怒,与开场的怒相比,这回是真真实实的火气,“蒙思进——对长辈没大没小说话你是失心疯了!!”
欧远江脸色尴尬,对蒙思进倒是包容,只是被蒙政益的怒火弄得不上不下,他扯出一点笑来劝,“你别发火,霍岩和文文青梅竹马是对的。”
“还是欧叔叔开明。”蒙思进话锋一转,又朝欧向辰送去一个无公害的笑,帮衬着,“但向辰和霍岩从小玩到大,也就和文文走得比较近,的确算青梅竹马,何况欧叔和我姑父还是世交,不假,不假,是青梅竹马。”
欧向辰脸色难看,他明显不是和稀泥的性格,尤其那句和霍岩从小玩到大,才能和文澜走得比较近,这是明嘲暗讽,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哥……”文澜面色为难,在桌下扯了扯他裤腿。
蒙思进浑身的刺这才有所缓和,他是没脸没皮的人,从不恭维也不奉承,这么一通闹完后,所有人都不开心,他慢慢冷笑着,闭上嘴不说了。
这时候就轮到文澜上场,她先安抚了舅舅,再跟欧远江说不要介意,她哥喝了很多酒,讲话东倒西歪了,又给欧向辰戴了高帽子,说他不会介意的。
场面才稍稍缓和。
蒙政益在视频里又指责了一些蒙思进的不思进取、劣迹般般,总算找回一点做父亲的面子,然后柔和地看向文澜。
“文文,在山城辛苦了就赶紧回来,家里才温暖啊知道吗?”
这言外之意就是听说了她在山城求和不成的新闻。对她表示关心呢。
蒙政益的语气很胸有成竹,好像一早知道她会碰壁,他神情相当淡定,哪怕他明知道霍岩在这艘船上,但是也一句不关心,宁肯关心那些学声乐舞蹈的女孩儿……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文澜在江风里感到浑身阴凉,她唇瓣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
蒙政益又仔细看了看他们这边,露出谨慎地笑,“趁没外人在场,舅舅跟你掏心掏肺,只要你回来,达延以后的事不要你操心,到时候我和你欧叔叔会帮你从那个人手里平稳的过度下来。”
这是给她铺后路了,那个人指霍岩,平稳的过度是指达延权利的交割。
文澜眼里立即似蒙了一层水雾,但是从镜头里看不出来。
欧远江也交了底,“这件事有难度,但欧家同你站在一起。”
“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结束。”蒙思进看起来一头恼火,文澜越不说话,他越暴躁。
没等那边回应,直接把视频挂断了。
“对不起,我先回去了……”文澜勉力一笑地站起,对欧向辰打了招呼,也和尹飞薇一样不等他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
晚上十一点,舞会结束。
兴奋一天的行程告一段落,来宾纷纷意犹未尽回各自房间门休息。
一瞬间门,整条船都似安静下来,从各个房间门窗口投出来的灯像一个个发光的汉字口,这艘江轮在夜间门万籁寂静的原始山水中徐徐前行、载着这一扇扇的发光窗口。
总统套房在顶层,共四间门,虽然和陆地五星级酒店里的总统套条件不能比,可也算这长江上首屈一指的了。
除了一间门硬件设施齐全的卧室,外面还有一间门书房兼会客厅,卧室里装着法式落地窗,推开就是总统套独有的露台。
站在露台上,晨袍被航行风吹起,视线所及皆是星野,内心不由也随着大自然趋于平静。
手里的红酒瓶颈沁凉,文澜垂首,抬起另一只手的酒杯,往里头倒了半杯。
她在甲板时就和蒙思进欧向辰喝了一些,回来洗完澡再独饮,此时有些诗仙李白式的飘飘欲仙。
人一醉,胆子、脸皮都强壮起来,在露台站了一会儿,听到隔壁总统套客人回来的动静,她扭头看了好久,确定拉着一层白色窗帘的法式窗内,是他的身影,她扯唇一笑,非常感谢表哥的体贴。
整个六楼,四间门总统套,蒙思进只开了两间门,一套她用,一套那个人用。
两人房间门并排的朝向,露台相连,中间门只隔着一道低矮的花墙。
花墙不难翻,拿椅子稍稍一踩,她人就跃了过来。
拿手指轻扣他玻璃门时,文澜简直被自己逗笑了,她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是这样翻阳台,她曾经还和霍岩看过这出音乐剧,当时两人热烈讨论了剧情,霍岩评价歌舞演员的功力,而文澜只痴迷罗密欧扮演者帅气的脸……
他当时吃了好大一通醋……
不知敲了多久,明明声音很大,里头就是没动静,文澜坚持不懈,终于,白色纱帘倏地一扯,她只感觉眼前暗了一下。
然后抬眸,对上玻璃门内他的眼。
霍岩眼睛眯了一下,对她的到来深感意外,但是他仍然沉着稳定,用自己挺拔伟岸穿一套黑的身体矗立在门边,像长江的山壁,对她严防死守般。
文澜眼角绯红着,可能因为酒精,也可能因为其他,她眨着微醺的眼,对他扯出一个笑,很文弱,但是又骄矜。
她一喝醉就这样。谁跟她认真,她就醉杠到底。
霍岩垂首,在玻璃门内似乎叹了一口气,这动作微乎其微,他再抬首时,微微垂落眼皮,居高临下的眸光扫着她,她无动于衷朝他笑,他就喉结猛地滚了一下,眼眸回避。
这段无声对峙,以他利索地抬手打开门锁而结束。
玻璃门拉开,在轨道上滑出令人心惊的动静。
她踏了进去。晨袍在身后飘动,同时卡在手里的酒瓶和玻璃杯,让她微眯起的眼看起来有些狂野。
文澜往他床沿一坐,抬手指示他赶紧关上门,“有蚊子……”
夏夜长江飞蚊聚集,有美景,也有微微的困扰。
她笑了,盯着他幽深的黑眸,不知道他想什么,但后悔让她进来肯定已经晚了。
文澜目光放肆的打量他。
他关上门后,那只戴着腕表的手,特别好看,有男人味,又有对她的不耐但却无可奈何的无力。
他那只手,同样卡了一只玻璃杯,大圆口,较矮的杯壁,底也宽,里面金红色的液体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而不住微晃。
他靠在电视柜上,与她所在的床沿保持一定距离。
两腿修长,靠坐的姿态,使得西裤髋部微微起褶皱,文澜视线在他两腿之间门扫了一秒,脑海想到不可描述,她还有点脸皮的赶紧扫上去,从没系皮带的腰上刮过,一路往上到宽广胸膛,最后到他解下几颗纽扣的敞露胸口。
他喉结很漂亮,凸出的恰到好处,她从前一边抚摸那里,一边在黏土上塑造形状,还有他的下颌,做过太多模特写生的文澜就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模特像他这样,棱角清晰到像上帝的宠儿……
“看够了?”霍岩声音微哑,是十五年干邑白兰地湿润过的特质。
迷人,在夜晚、这种独处的空间门,尤其地。
文澜眯眼笑了笑,不退缩,也不害臊,她是艺术家,她不看他,看谁?
“为什么喝酒。”他声音低启,仍然透着白兰地的芬芳。
他大概更想问她为什么喝成这样,醉醺醺地,她从前喝酒很有分寸,不在外面喝,也不独自喝,现在在山城,已经两次醉在他面前。
上一次,文澜甚至断片儿。
这会儿,她思绪还是清晰,能够嗅到他身上高雅又隐秘的男士香水味,也能看清他眉眼里每一丝的情绪,但是看不到爱意……
文澜对视着他的眼睛,这双始终令她难以自拔的眼睛,唇瓣微启,同时抬起执酒杯的手指向他的杯子,说,“……想体验你每晚饮酒时的心境。”
霍岩眸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一下,好像给她带来不好的示范,这一刻他本能往后缩去了臂膀,那只杯子于是在电视柜上微撞……
文澜没看见……
只垂下眸,忽然无尽落寞地启声,“我今天去找妈妈了……”
他刚才那一刹那的失态用抬起酒杯入口的动作掩饰,但是,耳畔在听到她低落的妈妈二字,霍岩气息还是深深停了十几秒。
等这口气缓过来,也逼得他眼角深深发红,一滚动喉结,声音却似无动于衷,“别找了。”
她忽然发出抽泣的声音,很小很小声,在孤寂空间门回荡。
霍岩于是在一瞬间门,心跳也跟着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