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星夜,明月清风
是夜皎月高挂,林间偶有穿堂风,吹得火光跳动。众人早已各自坐靠在树干睡了。
叶晓枫浅睡间却隐隐听得有人低语。
“你一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碍事,我心中自有安排。”
“当真?莫要托大了,万一你出事,我可没法跟你父王交待。”
“嘘!父什么王,别暴露了!我走了!”
叶晓枫缓缓睁眼,瞥见李羡鱼正对着杨英笑笑摆手,听他轻声嘱咐了句:“万事小心!”
她心下疑惑,不知这杨英深更半夜的要作何行动。眼见杨英越走越远,叶晓枫提剑起身赶上。也不管此时李羡鱼正呆呆看着她。
叶晓枫朝杨英消失处走了几步后,隐约听得身后李羡鱼轻声懊恼叫道:“完球!被她听到了!”
杨英正行走在林间,听见身后传来异响,回头看见叶晓枫站定几步之外,惊道:“叶姑娘!你怎么”
叶晓枫问道:“杨公子,你今晚不是说大家休息一晚,明早再一起找人么?这深更半夜的,你打算去哪?”
杨英叹了口气道:“那时我虽信誓旦旦地推论说,蓝珈姑娘或许性命无碍,但你不也说过万一么晚间那番话,当是为稳住大家的心绪,我却多少也怕这万一。于是打算今夜趁大家都睡着了,然后独自一人出来探风。所以才安排我表兄第一个守夜,方便我打个招呼,莫要惊醒了前辈他们。怎么叶姑娘你”
叶晓枫道:“我哪还睡得着觉?蓝珈妹子为人善良机灵。江湖险恶,人心难猜,我一路走来,难得遇见这样一个投我脾性的朋友,眼下她因我看护不利遭人掳去,万一真出了性命攸关的大事,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心!”
杨英道:“叶姑娘,自擂台上见着你来,我一直觉得你为人冷静沉着,心思缜密。千万不可因自责扰乱了心神。你自己也说过,蓝珈姑娘她机警聪明,想必也定有办法与那野人一时周旋。现下我本打算独自探风,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既然叶姑娘你此刻来了,有你这样武功又好,又聪明谨慎的人儿在旁边搭个帮手,我便有十足的信心了。”
叶晓枫一怔,一时无措。杨英这番话既打消了她心中疑虑,又对她大肆褒奖了一番。
叶晓枫自小在医巫闾山长大,因天资极佳倍受星教教主林照月的青睐。
星教门下教徒或嫉贤妒能,对她冷言冷语,刁难作对。又或对她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因此除了师父林照月,其余教众她一概不愿深交。
如今眼前男子自她为宇文蓝珈担忧以来,或明或暗不断对她慰藉安抚,可以说是真心实意地在照顾她的情绪。
此刻二人独处,听杨英对自己赞许不已,言语间诚挚恳切,推心置腹,叶晓枫不由得心慌意乱,支支吾吾道:“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杨英拉起叶晓枫的手腕,向前走去,口中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边走边说。”
叶晓枫不禁心中一荡,面红耳赤。从小到大,她从未如此被一个男子牵住了手,况且还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公子,她心中急切,想赶紧挣脱了,手上却一动不动,并未用劲。
二人并肩而行了几步,杨英突然松开她手,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布展开。
此时月明星稀,树林间一片清亮。叶晓枫瞥眼看去,白布上边墨迹连连,像是画着一幅略微潦草的地形图。她心中却如释重负,暗道:“好在此时深更半夜,即使有月光照下,也不至于让他看到我的窘态。”
只听杨英说道:“晚上趁着大家饭后休憩,我在附近走了个遍,反复勘察推敲,画了这幅地形图。目前断定咱们驻扎处旁的那条小溪,是方圆几里唯一一条,那野人生活须得用水,料想他所居处离小溪不会太远。好巧不巧,我在探察时,在一块树丛上发现一片白色布条!”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片布条递给了她,续道:“按野人白日所言,他已数年不曾见过活人,他身上所穿衣衫也只是淡青粗布制成,这片白布条其时正挂在树丛细枝上,随风飘动,当是新鲜出炉,叶姑娘曾说蓝珈姑娘为人机敏,这布条多半是她所留讯息。”
叶晓枫接过布条,凝神细视片刻,当即欣喜点头道:“没错!这正是蓝珈妹子身上衣服撕下的布料!”
随时疑惑问道:“不对,如此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说给大家听听?”
杨英为难笑道:“我先前便说过,其时天色已晚,黑夜里寻人百害而无一利。我若那时将这线索说出,我们当中定有人沉不住气,执意要寻。而其他人必当仍是建议白天行事。眼下寻人搭救大计,非齐心不能事成,我好不容易将大家的心态稳住,万一告知大伙我寻得蓝珈姑娘的踪迹,那不得又乱套了?因此当下两全之计便是瞒着大家不说,我独自等到半夜再来探风。”
叶晓枫听罢不由得对杨英此等深谋远虑暗暗钦服,随即问道:“你说的那沉不住气的人,是说我么?”
杨英闻言一愣,讪讪地笑了笑,打趣岔开道:“说不定灵远师父也沉不住气呢,哈哈!”
二人续向前行,至一棵粗大的千年古树前,杨英驻足四周张望,嘴里念叨:“就是它了,那团树丛在在是了!我们走!”
叶晓枫跟着杨英走到距古树东北方向约莫十步的一排树丛前,听杨英指向其中说道:“我以那高大古树定为参照,蓝珈妹子的白布条正是挂在这团树丛之上。”
随即指向另外一头道:“那处方向便是小溪,咱们将此点位与小溪方向的点位相连成线。世人皆好就近行方便,那野人定然也不例外,我们便按此线所延方向前行,留意四周可有灯火,纵然有偏差,兴许也八九不离十。不过,此法未免过于武断,权作死马当活马医罢!”
叶晓枫点头称是,心道:“此时虽已深更半夜,蓝珈妹子却是遭人掳去,可不会如寻常百姓那样,按时熄灯就寝。以她性子,定会闹腾不安一番,搅得那野人彻夜难眠,因此野人的住处此时多半还会亮着。”
想通此着,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催促杨英道:“咱们快走吧!”
行将一柱香的时间,叶晓枫果然在西北方向看到一处茅草屋隐隐约约透出烛火之光!
她不敢高声,赶紧扯了扯杨英衣袖,指向茅草屋方向。
杨英面露喜色,点了点头。二人随即潜行,缓缓接近茅草屋,不敢作出太大声响。盖因是夜虽林间清风不绝,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却仍是怕野人警觉,听见屋外动静。
只见二人离茅草屋愈来愈近,隐隐能听得屋内传来男声。
“阿离,别闹腾了,看你面容憔悴,怕是身心俱疲,还是快点睡下吧。”
“我说了几百遍,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阿离!我叫宇文蓝珈,你肯定认错人了,赶紧放我回去!”
杨英听到宇文二字,心道:“这姑娘竟是宇文氏族?莫非她?”转向叶晓枫悄声问道:“叶姑娘,你可知蓝珈姑娘她姓宇文?”
叶晓枫茫然摇头,亦不知他为何多此一问。
又听那野人缓缓道:“阿离是老夫一生挚爱,她的模样早刻在老夫心里,几百年来不曾忘记,因此老夫不能认错,纵使记忆出了偏差,你眼角的那颗痣,却是万万错不了的。”
宇文蓝珈见这人胡言乱语,怕是长年独自呆在岛上,已得了癔症。
她一心只想逃开,怒斥道:“你这人也太蛮横,讲话疯疯癫癫,没头没尾。我才十四岁年纪,你一口一个老夫,我们年纪上就相差悬殊,难不成你还老牛吃嫩草么?快点放我回去!”
说罢,杨英与叶晓枫二人在屋外听见一阵碰撞之声,以及木碗木盘落地之声,怕是宇文蓝珈欲往屋外逃走,却遭野人拦截,挣扎间碰倒了一些物事。
又听那人叹了口气,道:“老唉!我与你能再重逢,是上天怜悯我!我说甚么也是不肯放你回去了。阿离,你就在这岛上陪我度过余生吧。”说罢走出草屋,关上房门,往另一间茅草屋走去了,也不顾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又一阵的噼哩啪啦的碗盆落地之声。
翌日已近午时,这边裴大有七人围坐在火堆前,分食烤野猪,各自无话。饭后灵远闭目诵经,潘师正从怀中掏出几张空白黄色纸条,找杨英借了笔墨,画起符箓。
其他人或站或坐各自休息。
裴大有忽然平地暴起,伸掌朝灵远门面击去。灵远陡然睁眼,见他掌势极快,赶忙闪在一边,露出满脸疑惑的神色,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裴大有一掌未中,不答他话,发足追击,又击出一掌。
灵远马步站定,举臂相交格挡。臂掌相接,纵使灵远瞬息之间已聚劲凝神,仍被振倒在一丈之外,起身时顿感双臂隐隐作痛。
灵远一时不知裴大有为何突然袭击,因此与他又过了几招仍是只守不攻,徒然挨打。
裴大有叫道:“小和尚再不还手没命了!”说罢迎面奔来,抬脚便踢。
灵远见他来势极快,忙飞身跃起,落在裴大有身后,回身顶肘击出,裴大有更不转身,手化刀形往身后挥出。
灵远见他身形高大,自己以肘短击,势必为对方后发先至,抢得机先,于是赶忙侧闪。
接着二人来来回回仅过了四十多招。不论灵远如何临阵应变反击,裴大有出招的来路走势总能占尽先机。虽还未击出,灵远隐隐觉得接招之际,自己必落下风,是以出招每每到中途便被迫收招躲闪。这样闪了又上,上了又闪,二人肢体始终不曾触碰。
斗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裴大有突然抬掌,发狠叫道:“看俺这掌‘龙穴藏风’你能顶得几分!”只见掌风如排山倒海之势涌来。
灵远被他言语所激,一时性起,竟不闪躲,亦抬起手大喝一声,竟要与他对掌,双掌相交,碰撞之声响遏行云,众人皆是振聋发聩。
只见灵远为掌力所振,退了数步,顿觉体内一团真气鼓荡在五脏六腑之间,端地恶心欲呕,却似未受重伤。
裴大有倒是如钉在原地般纹丝不动。
旁人见他二人交斗一番,又戛然而止。正各自纳闷,一时鸦雀无声。
二人僵持半晌。裴大有缓缓收掌哈哈笑道:“小和尚内功修为虽未至大成,也称得上小满了。然而这拳脚功夫在我看来却不够火候,俺看授武之人八成只传了你内功吧。至于你这些拳脚招式,虽无章法,倒也实用,多半是自己凭临机反应琢磨出来的。行走江湖,对付一些杂鱼杂菜也够用了。你此时所怀武学,有如一块璞玉,需得勤练外家功夫,将内功精雕细琢,发挥原有效用,那小和尚的武学之路前途不可估量。”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裴大有此番袭击灵远,乃是试试灵远的功夫。
灵远调匀内息后,暗自心惊,眼前这位武学巅峰一招一式都妙到巅毫,犹如一座大山不可撼动。
听罢他这番言语,灵远走向裴大有,双手合十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江山,小僧不胜荣幸,不知前辈所说‘小满’,是为何意?”
裴大有道:“小满者,将满未满,物至于此小得满盈。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小和尚求佛若只是为了自己断灭一切烦恼与知障,我便传你一些招式,行走江湖明哲保身,直至求得你心中之佛,此为小乘。“
又道:“所谓大乘者,发菩提心,即不单求自己的解脱,也发愿普度天下一切众生,让众生如佛或菩萨一般,解脱世间轮回苦海的束缚。如何得大乘之道,这是俺这一介粗人不敢妄言的了。大乘还是小乘,看小和尚你自己。小和尚,你师父是谁?”
灵远道:“师父他法号一念。”
裴大有一怔,缓缓道:“一念成佛一念魔,一念摩诃一念空。”
灵远见他神色有异,正待询问,却见李羡鱼从林中走出,杨英赶忙迎上问道:“表兄,如何?”李羡鱼摇了摇头说道:“水缸上并未见得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