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镇，月照峰林
数月前，幽州北镇的医巫闾山上，奇峰怪石林立，苍松翠柏秀美。
一位少女正走在主峰望海山间的古道石梯上，走了约半个时辰，早已气喘吁吁。
又攀了大半天，终于上峰，但见周围山色空蒙，峭壁生辉，草木葱葱郁郁，山花丝丝簇簇。
一处平地上，数座粉墙大屋或高或低依山而建。
少女朝着最大间的屋子走了进去，左转右转，来到了一间书房，悄悄推开半掩的房门，里边一个年轻美妇正专注地读书。
书房内藏书如山，香薰萦绕。
“师父！”少女娇嗔道：“想来看你一趟真是不容易，爬个山可累死我啦！”
那妇人抬头看见少女，起身走来，笑吟吟道：“琳儿，你怎么想起来看为师啦。”一边挽着少女到房内一张藤椅坐下。
少女说道：“这不是想师父了嘛！一眨眼都一个半月没见啦！”
那妇人怪道：“还不是你自己想去山脚下跟他学医，怎么？为师的星命相术已经不合你口味了是不是？”
“师父你又冤枉人！”少女说道：“我学医还不是为了以后师父你哪天有个头痛脑热的，我能在一旁照顾你不是？”
那妇人心中一暖，道：“好啦，就你油嘴滑舌的。最近跟他学得怎么样啦？有没有好好的教你医术，我可不想让我徒弟大老远下山给人一通乱教。”
少女忙道：“没有没有，先生他教的可用心啦，无怪江湖上都说他医术通神，我跟着他只学了半年，现在已有小成了。近几日我都在官府那帮着验尸呢。”
那妇人听罢一惊，随即拍桌怒道：“这个狗屁李青囊，哪来的胆子敢放你一个女孩子家去摆弄死人，我去找他讨个说法！”
少女忙拉住她道：“师父莫要生气！是我恳求先生让我去的，先生说过药毒不分家，从死因上反推药理病理，对医术也有很大精进，我便想去试试。师父还记得近两年，江南一带发生的几十起命案吗，好多朝廷命官死于非命，这下在咱们北方这，也出了几起呢！”
那妇人皱眉道：“我记得，这些官大多身居要职，其中还不乏好官，哪怕死一个都能在当地造成大乱，更何况现在竟命案频发。琳儿，你帮官府验的莫非是这连环命案？有什么发现么？”
少女心中一宽，见师父不再追究，往下说道：“最近咱们北方出了三起命案，这些官员死法五花八门，一个是脖颈中剑的，一剑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最近一个是身中奇毒死的，毒性好像极其复杂，先生他还在研究。还有一个后脑勺被嵌进铁片死的，凶器却被凶手取走，一时没有线索。”
那妇人道：“琳儿，这三个官员死因不同，你为何将他们跟江南一带的那些命案联系上呢？”
少女道：“第一次验尸的时候，我在门口处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不仔细闻不容易注意到。死者是个不小的官，我还以为是他私人癖好，在自家府里布置的什么香之类。可在后面两次验尸时，我又都闻到了那股奇香，起初我还道或许是哪个官府的人身上佩香，挨个问过去却都矢口否认，我总感觉奇怪，便叫他们留意一下。
昨日他们过来跟我说，在江南一带连环命案的两份卷宗里也都提到了奇香，想是哪个心细的仵作把这给记了下来。我讲与先生听了，他这两天也正研究呢。”
那妇人听完柔声笑道：“原来我们琳儿这么见微知著呀，我还以为你只是过去傻傻的查验，正气恼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去学人家做那些事，想不到竟然还推出了这么些门道。”
少女道：“啊哟，我哪里还是小姑娘，我都已经这么大了，这不是想磨炼磨炼自己，以后能给师父你帮些小忙嘛，看师父你整天忙这忙那的，总想为你分担些。”
那妇人笑道：“行啦，你先去找你师兄弟师姐妹们寒暄寒暄，都那么久没见了。师父有些事要去处理，你今晚就留在这吃饭，嗯算了，干脆在这住几天，好好陪陪师父。”
少女欣喜说道：“好呀好呀。”
那年轻妇人正是北镇星教教主林照月。
趁着傍晚天色未暗，林照月一路下山，在山脚下一间小院的篱笆外驻足，看着小院门外一个男子相貌清癯，身材高瘦，正曲背躬腰地分拣药材。
林照月看他满脸憔悴，萎靡不振，心里一酸，不免心疼起来。
那男人转头瞧见林照月，不禁一怔，赶忙走近，颤声道：“小月你你是来看我的么？”
林照月心下一横，冷冷道：“不是，有些事要问你。”
那男子失落道：“噢好你要问什么事？”
林照月说道：“李青囊，琳儿说你这两天在研究那连环命案出现的毒药，有什么结果没有？”
李青囊说道：“噢琳儿都跟你说啦，那个并州刺史马振山所中之毒，嗯怎么说呢，毒性极其复杂，似乎用了数种毒物毒草。它们之间毒性的相生相克，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另外此毒须干燥保存，一旦碰上茶水或是人的体液，所有的剧毒倾巢而出，中毒者登时毙命。”
林照月皱了皱眉：“这等阴毒，是西域毒宗的人干的？”
李青囊道：“那毒宗宗主鸠摩罗倒还研制不出这么精妙的毒药。此毒毒性确实太过复杂，耗费了我不少时日。前几日我将药性反推出来，却想不到出自何门何宗。好在前两年我救治过一个族人，所中之毒其毒理也是精妙，却还不够火候，因此那族人并没有当场丧命。”
林照月道：“你那族人可知下毒者是谁？”
李青囊道：“据他所说，下毒者是一个小孩，叫什么“鬼要来”？二者之毒毒理相似，因此这下毒之人多半也是那小孩，或者是他同门也说不定。嗯如此分析未免有点武断，不过我一时也想不出其他了。还有琳儿说的那股奇香，我依照她口述，研制出来了。怎么，她没跟你一起来么？”
林照月听了他这一通分析，有理有据，正自暗暗佩服，此时突然听他问起，于是抬头道：“我让她在山上住几天。”
随即她想起一事，叫道：“李青囊，你以后莫要再让她碰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
“那些死尸！”
“噢好，她先前执意想去，我以后不让她去便是。琳儿既然这几天不回来，你就把这袋香拿去给她闻吧，看看是不是她遇到的那股奇香。”
因怕林照月担心，惹她不悦，他又补充道：“噢这香没毒，你放宽心让她闻。这香是以西藏醉鱼草为主，辅以一些药草制成，叫作摄魂香。香本身对人构不成什么害处，但是有种毒药叫无根水，也称印随汤。人喝了也是受不了什么损伤，不过时日一久，无根水能令人逐渐迷失心性，对下毒之人唯命是从，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喝得越多，迷失的也就越多，适合作慢性毒药来用。”
林照月一边用心听着，一边思索，不住点头。
李青囊续道：“这两种药相辅相成，倘若施毒之人佩戴摄魂香囊接近中毒者，让其闻了第一缕摄魂香，那这中毒者从此必对佩香之人奉命惟谨，好比父母之言对于幼子，不论言语好坏，没有心性的幼子都是遵从不疑。不过这套毒香是北藏草主所创，中原很少有人知道，不知这当中有何因果联系。”
林照月听罢又是惊叹：“仅凭琳儿口述便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愧是名震江湖的银杏圣手。”她心中佩服，面色仍是冷漠：“我知道了。”说罢转头便走。
李青囊说道：“小月，你这就要走了么？”
林照月说道：“嗯，要问的已经问清楚了，怎么？你有什么事么？”
李青囊木木地说道：“噢好，我我没什么事。”
林照月转身走时，瞥见离院子几丈外，或高或低种了一片银杏树，约莫有三百多株，余晖照映下，银杏树叶仿佛披上一层霞衣，一阵秋风吹来，叶片如黄蝶飞舞，却发出萧瑟的摩挲声。
她停顿了一会，便径直往上山方向走了，徒留李青囊在院子门口神伤嗟叹，喃喃自语。
晚饭过后，林照月去往阁楼走廊上散心，看到一个少女站在栏杆旁，望着眼前山景出神。林照月走上前去，轻声说道：“晓枫，你一个人站这，也不怕着凉了。”
叶晓枫回头一愣，赶忙说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林照月说笑道：“我来看看我这徒儿在想哪个男人呢。”
叶晓枫脸上一红，道：“师父可别取笑徒儿了，徒儿站在这可什么都没想。”
林照月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两个姐姐都成家生子，你倒是一直孤身一人。怎么，偌大个星教，你一个也没瞧上的么？七曜的范鸿涧，那不是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已经位居七曜，跟那几个老匹夫都已在同一个行列了。我看他人品武功都挺不错，不如让为师来撮合撮合你俩。”
叶晓枫忙道：“师父不可！他地位甚高，我是万万配他不上。”
林照月看她着急忙慌，甚是可爱，不禁莞尔，道：“好了，不打趣你了。晓枫，为师其实有件事要你去办，弟子之中，你最精明能干，武功也不俗，这件事，事关重大，要是旁人我可放心不下。”
叶晓枫问道：“不知师父要徒儿去办什么事？”
林照月将北方的三起命案如何与江南一带的命案有所关联，李青囊如何推出毒药毒草，毒药毒草的药理又是如何，通通说予她听。
跟着推断道：“先不说江南，单是北方这三起，三个朝廷命官遭毒手之时，前后相距最多不过五六天。应当是幕后之人早有预谋，这主使但凡不那么频繁出手，琳儿就不能在短短的几天察觉到那股奇香。
“要么是这主使迫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想要加快铲除行动，要么就是那三人有着其他特殊身份，威胁到他。不过这主使敢这么明目张胆下手，大概是自恃这毒香来历不会有人查到，李青囊就曾说过此毒香来自西藏，鲜为人知。
“不过他多半料不到这毒香会被心细的琳儿察觉到，更想不到传授琳儿药理的，是那位银杏圣手。依这毒香药理来看，怕是幕后主使凭此毒香来操控各地的武林高手。晓枫，你可从这西藏醉鱼草下手，这醉鱼草有麻醉功效，平常医馆药堂都有得卖。”
叶晓枫听罢点了点头。
林照月续道：“另一方面，这些歹人行凶的路数各不相同，应当不是来自同一门派或者帮派。你且留意看，有无类似南方书剑盟那样广纳众多武林高手的团众。当然，这多半不是出自书剑盟之手，但也不要疏忽。”
叶晓枫又是点点头。
林照月续道：“这样说来可能会有些笼统。所以晓枫，要是追查不下去了也不打紧，回来便是。这些本来就不归我们管辖，倒也不必尽心尽责。”
叶晓枫说道：“师父，徒儿却觉得你很看重的样子。”
林照月心中隐隐一丝忧虑，皱眉说道：“为师总感觉好像有一支大手，正试图捏碎我大隋的命脉。”
叶晓枫一脸疑惑地看着林照月，不解其意。
忽听林照月说道：“小丫头，听够了吗，是不是该出来啦？”
二人几步外的房门内传来一阵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接着跳出一个少女朝着二人走来说道：“啊呀，原来师父早发现啦！”
叶晓枫惊道：“萧琳小师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原来这少女正是白日间登山的萧琳。
萧琳坏笑道：“从范鸿涧三个字开始就在啦。”
叶晓枫脸颊一红，林照月道：“你叶师姐经不起咱们这折腾，别再取笑她了。阁楼风大，我们回屋吧。”正要走时，萧琳突然咦了一声道：“师父，你身上怎么有股熟悉的香味？啊！是那股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