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独生怪胎
自从发现自己的儿子是食肉者，白冰霜便常常看着乌白七发呆。
这就是传说中皎灵白兔会生下的“独生怪胎”吗？
她对自己儿子的感情充满了矛盾，她爱他，却又从心底深深地恐惧着他。
这种恐惧，深深流淌在食草者的血液中，根源于存在了上千年的求生本能里，是她凭借个体的母爱难以超越和改变的。
她用了很久才接受这一现实。虽然无法做到摆脱心底的恐惧，但作为母亲的她从未停止过努力让孩子活下来。
她深知问题所在：自己的孩子明明是一只兔子，却要吃肉才能活。无爪无牙，如何捕猎？
一副弱者骨，却争强者食。这难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造物主的阴差阳错，造就了一个错乱的生命，并不会在乎这生命能不能活。
造物主不在乎，但是她不能不在乎。无论他是谁，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不能让他饿死。
她开始绞尽脑汁去想怎么解决食物问题。那些可以随意吃的遍地植物，他都已经吃不了了。
也许她此时依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找到这条生路。
……
乌白七很爱自己的母亲。也许这股热爱，从他还是她肚子里的一颗受精卵、和她一起度过无数生死时就已经开始了。
这种特殊的感情，更胜过一般的母子之情。降生前是他性命最为脆弱的时刻，如果没有白冰霜以坚韧的心性拼死护佑，他早在诞世之前就陨灭了。白冰霜也许只是做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却不知生下乌白七对他而言意义多么重大。
此时的乌白七，脑海中的累世记忆是一团被“迷雾”填充的空白，这些记忆被暂时存放在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虽然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但冥冥之中，乌白七对白冰霜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有着深刻的感知。
对母亲感情深厚的他，尚不知自己吃肉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更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从未发觉一切有什么不对，直到这一天的到来，猝不及防地终结了他快乐而短暂的童年。
这日，寒流刚过去没多久，天色还未彻底黑透，到处乌蒙蒙阴冷冷的一片。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冰霜，在夜色的掩护下出门了。
她披着草绵小斗篷，头裹厚厚的绵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双臂掖着一只小篮，形影匆匆地向寒石山的方向走去。
她一路顺着谷中小路，弯弯绕绕地在石林中穿梭，几经辗转到了野兔谷的边缘地带，终于停在一处高大隐蔽的凹形玄武岩下，刚好避开寒流的余波。
此处静悄悄的，对方还没有来。
她隐在阴影里，正了正臂弯下的小篮，听着自己的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对方出现了。
一个微胖的身影，一身的丰满的羽毛，羽毛全支棱着，随风一荡一荡，活像一朵肥肥的菊花，一扭一扭地颠颠儿赶过来了。
那是一只凤尾野山鸡。
她到了地儿，停下来，四周瞧了瞧，小声喊了一声：“兔妹子，来了吗？”
白冰霜从阴影里走出来。
野山鸡见了她，咯咯一笑：“咋每次都那么小心呢，甭担心，这地儿没人来。”
白冰霜没搭话，直接把手里的小篮递上去，草盖掀开，满满一篮子新鲜的鸡翎草，饱满水灵的嫩芽看上去脆生生的。
野山鸡见了满意一笑：“啧啧，再没见过比你这更好的鸡翎草了。咯咯！”
她二话不说，怀里变戏法般提出了一打子硕大的白皮野山鸡蛋，用草绳编织了笼子一个个吊着，整整一提溜。
野山鸡痛快道：“喏，每次都给你拣最大的挑的！”
这就是白冰霜和野山鸡的交易，白冰霜用新鲜的鸡翎草，换取野山鸡成年姐妹们待字闺中时每日排下的卵。
白冰霜接过草笼，熟练地将一笼野鸡蛋护在了斗篷里。她略一迟疑，正要开口。
野山鸡见了笑道：“哎呀知道，你就放一万个心，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事儿。你的事儿我也不想打听，别的不说，我还图你这草呢！”
白冰霜眉眼浅笑，和野山鸡点头道别，随后匆匆地赶回了野兔谷。
……
回到野兔谷时，风已经很大了，白冰霜顶着严寒吃力地走了到家门口。
她喘了口气，又伸手摸了摸草笼里的野山鸡蛋，见全都完完整整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轻轻进了门。
“妈你回来了！”小乌白七见白冰霜开门，从高处跳下来。
他一直等着母亲回来，等着母亲带着食物回来。
差点死于饥饿的小乌白七每次都对母亲带回的食物充满了期待。此刻他兴奋地蹦蹦跳跳，跟着白冰霜进了厨房，好奇地问这问那。
白冰霜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又开始烹饪让她作呕的腥物，顿觉力不从心。
她把换回的野鸡蛋放回储藏室一个个摆好，然后拿出来两个大的，裹上厚厚的泥巴，放在柴火炉中烤熟。等泥巴烤得变黑变硬，再拿出来趁热剥了壳，把蛋白蛋清掰成碎块，放木碟子里晾得温凉一些，最后端给乌白七吃。
虽然这些操作她已经很熟练了，但过程中野鸡蛋那股子腥味儿还是令她十分不适。
最初的时日，操弄这些东西，白冰霜曾呕吐过无数回，甚至还因为呕吐差点晕倒。她都不敢回想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在，儿子的食物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
蛋类，是一种微妙的食物。它介于荤和素之间，不带血腥，却有和肉相似的营养。况且，得到它也无需杀戮。
这就是白冰霜的办法。
寒石山上有很多野山鸡，她想办法搭上了一只凤尾野山鸡。她知道野山鸡最爱的就是鸡翎草，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秘会一次凤尾野山鸡，用鸡翎草去换野山鸡蛋回来。只要温湿度适宜，鸡翎草无太多的光照就能长得很快。大风时节，白冰霜的室内种植已经颇见成效了。
只要她在世一天，就会寻尽无血之肉。吃烹熟的蛋类虫类，就是她为他寻到的生存出路。
小乌白七不知白冰霜所想，只自顾吃得投入。他大口而认真地咀嚼着一大碗野山鸡蛋，蛋黄糊了一嘴。
白冰霜见状忍不住起了身，走开了。
她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表现出想要逃离的样子。
妈妈……？
小乌白七的嘴巴瞬间停住，他怔怔地望着白冰霜离开的背影，心里升起了一团疑惑。
刚才妈妈的那个眼神，是嫌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