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空白
云德清醒到天亮，睁眼看着吸收了日光的窗帘一点点从浓郁的深蓝渐变成透着亮光的天蓝，直到此时才感觉到停驻的时光开始流动了。
该起床了。
这么想着，她起了身，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充斥着她的大脑，等视线里乱跳的金星消失时，她才浑不在意地下床去了卫生间。
又是平常且安心的一天，没有任何人打扰的一天，只有一只捡来的小猫咪。
不过今天这只小猫咪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意外没法到处乱窜了，看起来整只猫都蔫了，一会走到她的左边，抬头望着她，然后摇摇脑袋，又走到她的右边，垂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云德以为佘小舍是因为腿伤蹦哒不起来而神伤，实际上佘小舍则是在感叹自己暂时追寻不回来的过去。
佘小舍原先的想法是一点点试探云德接受的底线，等到一个差不多的时机再告诉她真相，但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她模模糊糊的那个念头让她有些犹豫。
云德知道真相后，她行事必然方便许多，也就能够更快地找回记忆并联系到自己的父母，至于重度社恐的云德怎么去看待这件事，初期焦急的她并不愿深想，或者可以说并不是特别在乎，只要云德能接受灵异事件不被吓晕过去就好。
但现在，她在乎，她特别在乎云德如何看待外形是猫灵魂是人的她。
云德这么害怕与人交流，害怕将自己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之中，如果让她知道家里的猫其实是人变的，她会有多难受？她该如何与猫相处？
想必那个时候，云德对她的亲昵依赖就不复存在了吧。
而且，想要找回她的记忆，中途一定会牵扯到云德的初中时期……
昨天在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片段变成了她记忆沙漠里的仙人掌，带着刺，触之便痛。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会因此而心疼，何况云德这个当事人呢？云德掩盖了所有的痕迹，就是为了逃避过去。
如果她告诉云德真相，这姑娘只会有两种反应，一个是惊骇之下把她丢出去，不再让她进家门一步，另一个则是在温柔善良的驱使下逼迫自己去面对伤痕累累的过去，只为了帮助她更快地找回记忆。就算是前者，云德也不见得会轻松多少，可能还会陷入更深的自责与自我厌弃之中，一边懊悔自己对别人的请求置之不理，一边害怕与过去的人接触。
无论哪个反应，都是死路一条。
在云德做出改变之前，她的暴露毫无意义，从长远看更不会对她们的关系有任何的进益。
下定决心了的佘小舍现在看着云德的眼神充满愁苦，她一只猫呦，又不是心理医生，怎么帮助云德治疗重度社恐啊，她连社恐的根源都不能确定。
一叹，再叹。
自然，云德是不会懂小猫咪的心思的。没什么食欲的她随便吃了点小零食，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蹲在猫咪的旁边看它吃猫粮，好像这猫粮吃进了她的肚子一样，心满意足。
佘小舍见状，心里又叹了口气。
这姑娘饮食习性也太不健康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
至于那更深的意味，佘小舍不敢去想。
解决了早饭之后，云德撸了会猫，刷了会手机，开始了今日的写作，雎曳的故事继续下去。
写小说时云德一颗心会变得平静宁和，没了现实世界的痛苦与孤寂，脑海里只有她构建出来的笔下世界，那里有她倾注心血的主角，有她想展现的故事和思想，写到情深处她会落泪，写到峰回路转时她会开心地给自己买一点小礼物当做奖励。
对她来说，写小说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乌托邦世界。
这份平静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就被软绵绵的叫声打破了。
云德却并不恼，低头冲咪咪笑了下，弯腰将它抱在自己的腿上，如先前那般，也不管它看不看的懂，给它讲解接下来的剧情。
“反派小姐姐吃掉了雎曳，以自己的血肉去浸养着她，拖着虚弱的身体从男主剑下逃了出来，在一个山洞里苟延残喘，最后放掉自己全身的血，做了阵法，于绝望之中滋养出了代表着希望的雎曳。”
“雎曳重生了，反派死掉了。”
“反派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烧毁了自己的躯体。”
佘小舍：“喵喵喵？”为什么啊？
云德抚摸着她的脊背，平和的笑容不同以往：“因为她不想让雎曳看到自己那副鬼样子，她希望雎曳印象里的她永远美丽，傲慢，就像白雪公主童话里的王后一样。”
佘小舍：“喵……”
总感觉，反派小姐姐和雎曳之间的故事有点带感，比雎曳和男主的感情线还要有意思，她还想美女贴贴呢，结果反派就死掉了！男主那个渣配不上雎曳啊！
云德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愤愤不平，目光落在文档里的楷体小字上，轻声说：“反派是爱着雎曳的啊，只不为天道所容。”
佘小舍不明白，虽然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最起码的道理她明白，爱情是灵魂的吸引，不是肉体的共振，恰巧她爱的那个人也是女生，如此而已。
云德道：“设定如此，这些人打着顺应天道的名号，什么是天道，古往今来，伦理道德，男欢女爱，一切顺应自然和繁衍的事才是天道，那些逆天之人均受磨难，反派也不例外。”
佘小舍：“喵……”
听起来好丧啊。
就算这是happyending的结局，对反派小姐姐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佘小舍抬头，看着云德认真的面容，突然很想问她，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云德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下子涣散了起来，像是陷入回忆，那份神情中却并不是那么的怀念或是遗憾，细细辩来则有三分的痛苦。
往事忆起，便牵连着心脏一块捏紧。
她垂下眼睫，盖住眼底晦暗翻涌的情绪，放在猫咪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柔软的白毛，待到听得一声喵叫，才从回忆中惊醒，入眼便是一双海蓝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很静，莫名让她想到湖面上飘落的雪花，落在冰上，转瞬不见。
“咪咪啊。”云德亲昵地摸了摸猫头，感叹道，“你真的是一只有灵性的猫。”
佘小舍：那可不。
云德被佘小舍这么一打岔，也就把那些纷乱的回忆压了下去，继续写自己的小说，只是怀里的猫咪总是不老实，拱来拱去，天生坐不住一样，她只好又把猫放下去，见她瘫在了地上，瘫成一张猫饼。
很是无聊的模样。
云德便生出一点愧疚来，忽而想起之前看过的视频，有人给猫咪玩抓小鱼的游戏，心里一动，起身拿了ipad过来，安装了一个游戏，点开对着佘小舍说：“你先玩会这个哦，等我写完这两章再陪你玩。”
佘小舍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这可是接触互联网的大好时机啊，只要能上网，数不尽的信息就会如雪花一般朝她奔涌而来。而且这次不用她偷偷摸摸想办法解锁电子产品，这可是云德主动把ipad送到她面前啊。
“喵～”
佘小舍极力地表达自己的欢喜，尾巴尖打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有一条小鱼从某处慢腾腾地游了出来，她迅速地一爪子拍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把小鱼拍掉了。
“咪咪真聪明。”云德夸奖道。
佘小舍继续摇头晃脑地抓小鱼，也不总是命中，当小鱼从爪子底下溜走的时候，她屁股一撅，半个身子都扑了过去，没扑到，歪头看向云德，眼神似乎在说“鱼去哪了喵”？
云德被逗乐了，拿起手机拍下了这一段。
看佘小舍玩得不亦乐乎，她也就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等她一转走视线，佘小舍就用爪子扒拉着ipad，把它移到一个除非云德转身不然就看不了的视角盲区，又装模作样地玩了一会，看云德沉浸在写文中，便立刻弹出指甲，按下home键，退出了这个游戏。
接下来，做什么呢？
虽然她打定主意暂时不告诉云德真相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送上门的探寻的机会要让它白白溜走。
互联网啊，能留下太多的痕迹了。它不像一些实体物品，不想要了，丢进垃圾桶就看不见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她不相信云德过去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人是不能与过去完全脱离的，人就是由过去的经历所组成的。
她只要找到云德过去是哪个初中的，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自己的班级，继而想办法联系上那个班级里的人，打探出有关自己更多的信息，顺利的话就能找到自己的父母了，甚至幸运地得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佘小舍越想越兴奋，兴冲冲地点开云德的社交软件，准备把联系人从上到下翻一遍，结果一点进去，愣住了。
微信上只有两个人。
赵医生，和，花虞。
□□上倒是多了几个人，都是网站的编辑和生活上必须联系的人。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她真的没想到，云德把过去删了个一干二净，一个人都没留下。
这份决绝如此的惨烈。
佘小舍正愣神之际，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消息。
花虞：【小云儿，我撑不住了，我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