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伐桑人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街对面建筑匾额上的四个大字。
“樱飞会馆”！
同时照亮的还有梨花扇门旁边的一个立牌，上面赫然写着“満狗不得入内！”。
大雨顷刻而至，劲风夹杂着暴雨，横扫过整条凄冷的长街。
一阵阵狂浪的怪笑和琴声从门缝里传出来，其中还夹杂着艺伎的歌声。
幢幢的人影映在窗帘上，如同舞动的恶魔。
……
过了许久，里面传来扔杯子的声音，然后琴声停了下来，接着爆发出男人的狂笑声。
又过了一会儿，扇门被一下拉开，两个身穿东桑国服饰，腰挎长刀的东桑国武士走出来。
门口两个已经冻得半死的看门奴，立刻刷的一下站得笔直，又咵的一下，来一个90度的鞠躬。
一个高大的武士衣服还未整理好，露出雄壮的胸膛，他捧起檐角奔流而下的雨水，洗了洗手，又漱了漱口。
“没劲啊！小林君！”
旁边一个白净的武士略带歉意地搓搓手，深深一鞠躬，道歉道：“对不起了，白石君，招待不周，没能让你尽兴。”
高大的白石摆摆手，说：“你想啊，比方说，你在桑国老家天天吃炸酱面，都吃腻了，然后千里迢迢来到了満国，心想换换口味，可是下了馆子，坐了下来，端到你面前的还是炸酱面！你千里迢迢的，图什么！”
小林尴尬地一笑，辩解道：“那两个桑国歌姬，不合白石君的胃口？那下次我换两个？”
白石哈哈一笑。
小林还是没领会他的意思。
“好雨啊！小林君，咱们就着这春雨走回府里，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
旁边叫小林的白净武士欣然同意。
“好主意！白石君，怪不得你的家乡盛产诗人，连你这样的粗人都有雅兴涉雨夜游！”
“哈哈！哈哈！这不是刚刚喝了不少酒嘛，走一段路，平缓一下心情——伞是要撑的，不然就成了这两个満国狗的模样了！”
二人撑起油纸伞，谈笑着举步下了台阶，沿着长街一路走去。
……
“小林君，还记得我几天前请你玩的那一次吗？”白石边走边问。
小林的手立刻抖了一下。
“当然……记得。”
“那一次小林君尽兴否？”
小林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副画面，这些画面这几天在他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
“非常……尽兴！”
猫与鼠，狼和羊，追逐……呼号……蹂躏……杀戮……
一切的兽性，所有的罪恶，那一夜都展露无遗。
白石点点头，说：“这就是満国女人和我们桑国女人的不同之处。那凄楚的悲鸣，那无助的挣扎，那绝望的眼神，最后……那滚烫的热血！犹如滋味递进绵长的佳肴！这在桑国女人身上可就体会不到了，也不可能这么无所顾忌。”
小林赶紧点头。“总之，多谢白石君的款待！”
白石唔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么，小林君觉得，龙华女人与我们东桑国女人在本质上有哪里不同呢？”
小林迟疑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说：“我只觉得好，但是还真说不出来哪里好——大诗人，敏感的大诗人，你说说看。”
白石哈哈一笑，说：“我说了，你听听对不对。龙华女人漂亮，我们桑国女人也漂亮。龙华女人温柔，我们桑国女人也温柔。但是，有一样东西，龙华女人有，桑国女人没有。”
“什么？”小林好奇地问。
“羞耻感。”
“哦？”
“就是对于贞洁的爱惜和保护。龙华女人有羞耻感，会为了贞洁誓死相抗，我们桑国女人没有，桑国女人不会。这种羞耻感就是我们男人最好的兴奋剂！”
小林恍然大悟，连呼真理。
白石继续说：“龙华女人有死之勇，但是我们桑女没有；我们桑国男人有死之志，但是龙华男人没有，満狗没有，他们全是软骨头！这就是桑満的区别。”
“大诗人！看来你在満国这两年，没少研究満国文化啊！我初来乍到，还要多向您请教学习呢！”
白石哈哈一笑，拍着小林的肩膀。“好说！不过嘛……下一回你请的花酒可不能像今夜这么无聊了！”
“这个是一定的！”小林赶紧说，然后他又显出疑虑的表情，问道，“白石君，我有个疑问。”
“说！”
“咱们上次，可是弄死了四个人。咱们做的这种事，如果是在桑国，咱们就是罪大恶极的禽兽了，够上十回绞刑架了，但是在这里，好像非常平常。而且也没有人来追究。”
白石哈哈长笑，解释道：“我们桑国是主子，満国是奴才，是狗！主子可以给狗一根骨头，也可以给他一刀子！”
“那我们在这里岂不是无法无天了？”小林惊异地问。
白石指点道：“理论上来说，我们也受桑国的律法约束，如果追究起来，是会被押解回桑国审判的，但是一来鞭长莫及，二来放纵的人太多，管也管不过来。另外，名义上管束我们的还有‘和平共荣会’。但是实际上，只要没有做出危害桑国对満国统治的事情来，都没有关系。”
小林愣了半晌，说：“我看这里的每个桑国人，都跟在故乡看起来不一样……”
“因为他们都从人变成了野兽，狮子被从笼子里放到了草原上，没有不展露兽性的！所有人都一样，你也一样！你也会一样！”
小林的脸更白了，心里莫名地激荡，既害怕又兴奋，像是要接纳自己一直害怕却又向往的东西。
像是魔鬼的召唤声。
小林沉默许久，才又开口：“龙华绵延五千年，强盛了五千年，更是统治了桑国三千年！直到罗氏満朝当国，龙华衰落。桑国不仅摆脱了龙华人的统治，反过来统治了他们！六十年，不过六十年！他们的脊梁就已经塌了！”
白石点头。“对。几千年的龙华人的骨头，已经断了，我们要对龙华人做的就是抽筋扒皮、敲骨吸髓，让他们永远不能翻身！”
“哈哈哈哈！”
白石擦了擦从伞骨上滴落在脑门上的水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在这东林市，要说还有谁阻止我们，是有一个人，那是……”
“谁呀？”小林非常好奇。
白石神情凝重起来，却没有开启这个话题，转而说：“这个事说起来长，而且有点败兴，等有机会了，我跟你细说说。”
那个人好久没有出现了。也许不会再出现了吧？
两人冒着雨，晃晃悠悠地走进一条幽窄的长巷。
“路还不近呢！回去正好洗个热水澡，美美睡一觉……”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条巷子，照亮了一个人。
幽深处，站着一个人，头戴箬笠，面目不清，双手拄着一把齐腰高的直阔刀。
深更半夜，暴雨深巷，立刀拦路！
莫名诡异！
“喂！你是什么人？桑人还是満狗？为什么挡路！”小林大声质问道。
他并没有惊怕。一来，他跟着白石，在満国横行惯了，没人敢对桑国武士无礼；二来，他俩都是出息多年的武士，身手不凡，普通人根本无法和他们抗衡！
出息，是踏足真正的武道世界的第一步！
可是，小林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石的脸庞刹那间变得死白！死白！
那人慢慢抬起头，闪电照亮他的面容，竟是少年模样！
少年看着眼前的两个桑人武士，一语不发。
他的右手缓缓地抬起，抚着自己的心脏位置，低语一声。
“请为我跳跃吧！”
“咚！”
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沉重有力，如同荒古之雷、醒世之鼓的声音响起。
那是他的心跳！
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覆住他的全身，无限的力量立刻充满全身！
少年手腕一带，阔刀锵的一声离地而起，同时足下发力，瞬间冲破雨幕，向二人疾驰而来！
“战斗！”
白石大叫一声，小林一把扔掉了油纸伞，抽出了长刀，与白石成犄角而立！
出息者的反应极快，两人又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武士，虽是突临意外，却毫不乱章法！
少年瞬息即至，一记横劈，气势如虹！
白石提刀便挡，小林一个矮身，刀光弥漫，武士刀裹向少年的足踝！
少年的刀半途突然下折，砍向已经欺身的小林！
少年的反应更快！
小林一惊，不得已收刀回护，同时白石的刀也到了，帮他抵挡少年的这一斫！
少年的脚步一错，再次避开二人的刀锋，身形一顿，再进，来到里二人中间。
这是自投罗网！
白石和小林极为默契地同时出刀，一个纵劈，一个横拉！
十字联刀！
无论少年左右躲闪，还是上下躲闪，都逃不出刀光封锁！
论战斗经验，他们二人非常丰富，绝对不是这个少年能比的！
电光石火！
少年的左手食指鬼魅般地在白石腰眼上一戳，白石顿时觉得自己身体的内息一滞，力量随之一泄。
少年轻轻一带，他的身体已经被扯了过来，成了少年的挡箭牌！
小林的横刀刚好这时候掠过，从他的半腰间划了过去！
咻！
鲜血迸溅！
而白石的这一斩已然无力！少年一贴，一挑，武士刀已经落入他手！
这样的临机应变！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战斗才情！
绝对不可能是校场上打套路练出来的！只能是沙场上拿命搏来的！
这个少年怎可能如此老练？！
“白石君！”
小林低吼。为自己的失手而痛悔！
白石的伤口很大，几乎半边身体被削开了，白花花的肥肠流淌到了他的脚下，热气腾腾的，散发出闷哄哄的内脏的味道。
白石瘫坐在地上，一边收拾自己的肠子，一边爬着靠墙坐着。
鲜血从他腰间如泉水般涌出，淌在青石板上，和着雨水，欢快地蜿蜒流动。
如果不及时就医止血，他恐怕马上就要死去。
“杀了他！他是……”白石急促地说。
他的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
那是萦绕在许多桑人头上的梦魇和阴魂！
是他吗？！
只有小林快速杀死这个人，才有可能来得及救自己！
可是，他能做到吗？
小林坚定地点点头，然后回头看着少年。
他刚到満国不久，白石还没有跟他讲述过“这个人”的故事！
“受死吧！”
小林的长刀发出奇特的鸣声，将刀身的雨水都震荡开来，如有生命的长蛇一般，扑向少年的脖子！
少年将自己的阔刀插在地上，手持白石的武士刀，挥手反撩。
“噌！”
巨大的力量传涌进小林的手臂上，几乎将他手中的长刀震脱了！
噔噔噔！
小林连退十几步，好不容易才卸了少年这一撩的力量。
“好强的力量！好强的内息！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少年沉默不语。
“我们是桑国武士，白石青原，小林鸣，是贵人，你不可以杀我们！”
少年还是不说话。
今夜，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拌嘴的！
那边倒地的白石已经要昏迷了，小林不能再等！
“爆息！”
他的内息陡然暴涨，力量攀升！
这是以未来几分钟内无法内息作为代价，换来的最巅峰的战斗力！
他要与时间赛跑！
刀影以更快的速度奔向少年的胸膛！
少年雪亮的双眸盯着刀尖，丝毫未动！
直到刀尖离他的胸膛不足一尺，他硬生生一个铁板桥，半仰着身体，冷静地看着刀锋从他鼻尖擦过！
紧接着，寒光轻闪，几乎没有声音，小林只感觉双膝一凉。
他止住前冲的势头，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两条小腿已经落在了身后！
“咚！”
他稳稳当当地用两条大腿站在了地上！模样既滑稽又恐怖！
此时，身后那两条立在地上的小腿才同时喷溅出鲜血来！一溅老高，如同礼花一般。
小林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凉，虚，眼前的人、雨、刀，一切事物，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被抽离！一切都变得遥远而缥缈。
少年不再拖沓，耽搁越久，越可能被人发现，他就越难脱身！
结束吧！
刷！
武士刀被他抛入空中，飞速地旋转！
小林迷茫地仰望着空中飞舞的刀光，那“呜呜”的声音彷佛他家乡的埙声，声声呼唤。
紧接着，少年拔起一直插在地上的自己的阔直刀，轮圆了横劈过去！
当！
不偏不倚！
厚重的刀背正好砍中武士刀的刀柄尾部，如同打棒球一般，武士刀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弹飞出去！
少年以刀为箭！长刀流星一般，直接贯穿了小林的胸膛！
滚烫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溅空中，竟冒出丝丝热气！
他一身的爆息之力还没使出去呢！
噗！
小林的身体直直地扑在地上，并没有立即死去。他奋力地爬向白石青原。
“白石君，对不起……”
“我先死了……”
他的手伸向空中，无意识地想要抓什么，却陡然垂落。
而一旁瘫坐在地上的白石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知道，他会死在这条巷子里了。
他努力地抬头，问少年。“你是……你是……伐桑人……”
伐桑人！
不是桑人，不会体会到这三个字所带来的恐惧！
少年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摘下斗笠，让他看清自己的脸庞。
白石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刹那，只看清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燃烧着无限仇恨光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