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长相思，摧心肝(1)
他和大师姐是道侣关系，这没错。
道侣之间精血和神魂相系，他们彼此间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他是青丘妖王子嗣，生有九命，虽然当年因为被生母拉着同归于尽已经耗去了一命，但和他结为道侣者还可以同享这剩下的八条命。
但修士之间若一无盟誓、二无大典，便如寻常人家缺了三书六礼、八台大轿、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一样有名无分，算不得明媒正娶。
而他们二人之间，只是云顶天宗侍奉的道童奉命来取了他心头一滴血，再看着他饮尽了一杯酒，便完成了结缘仪式。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露过一面。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该知道自己只是个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的玩物。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该认清的自己的身份只是个以防万一时用于保命的道具，所以人、仙大战开始之际才会尽可能地让自己远离。
可他令可如此！
他令可以色事人以讨其关心，令肯被她利用当作道具，也好没有任何价值地被轻而易举地抛弃。
那人皑如天上雪，自己贱如地上尘，尘和雪本就是不该交融在一起的。
越是靠近，他便越是害怕。
越是靠近，他便越是恐惧。
他是道君，是因为他的修行境界只能达到道君之位。
她是道君，是因为修行境界的最高称谓只是道君而已。
这千年来，他无数次扪心自问，他和师姐之间巨大的修为差距，真的只是轻轻一句“千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奇才”就能够概括的吗？
灵族的上限受到先天因素的影响，根本没有所谓靠后天努力逆天改命，修行不过是就像人从生到死的阶段一样向着终点一步一步前行。
所以他一直都在怀疑，薄曦月可能是女娲造人时使用息壤和生灵之水亲手塑造的第一批原初之灵，是云顶仙宗那位威慑四方的神秘道君。
像她那样的人凭什么和自己在一起？
就凭自己是一个连不被自己的生母、生父所喜，不被世人所容，一生下来就迫使母亲带着他一起以死谢罪的怪物！？
还是凭自己那一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她拉下凡尘的心？
薄缘君不明白，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究竟为何，更想不明白他一个无情道为什么会被这些情情爱爱给牵动思绪。
其实也不是不明白，他自己这一生都沉溺在苦海之中，没有前路亦不能回头，世人皆不肯渡他，除了她这一叶扁舟。
所以无关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无关情与爱，她都是她。是他舍不得放开的、穷苦人家手里那仅剩的一点大米，是他这残酷的命运里唯一的救济。
所以他想要，所以他期许！
哪怕他见不得光，只能躲在她身后的影子里，他也期望能和她紧紧相依！
可他又怎么能够这么自私自利，怎么能妄图让她接受这样狼狈的自己！让她被无数光环与荣耀笼罩身躯染上污浊的痕迹。
他渴望触碰她，却不敢触碰她，他害怕自己伤害他，却又遵从心底的魔鬼的诱惑伸手去试探她，怀揣被伪装成爱慕的恶意一点点地向着她靠近。
嘴上说着要誓死追随她到天涯海角，心里阴暗的角落里却谋划着如何将她圈禁。
薄缘君已分不清楚，到底云顶仙宗那个清纯腼腆的卑微小师弟是真实的自己，还是如今这个发疯发狂、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不让人看的魔鬼才是真实的自己。
爱她的是自己，恨她的是自己，怨她的是自己，想她想要占有她的还是他自己。
他望着那灰暗世界里唯一的一抹红衣蹁跹，他看见她和众人语笑嫣然，同自己渐行渐远。
一种令他窒息的疼痛随着二人记忆涌上胸臆，带着甘美却致命的毒性，蛊惑着人饮下。
此刻每一口呼吸，都让他难过得要命。
强烈的占有欲吞噬了他的身心。
他并不是不嫉恨幻境里的她身边多出了那么多青年才俊的。
但只要她存在那里，愿意施舍给自己一点点温柔，甚至只是多几句淡淡的话语。
他就情愿粉身碎骨也要一遍一遍地这场游戏当中沉沦下去。
他在那里，无数次重回到自己少年的时候，那时云顶仙宗山门还在，小梨花峰上的梨花纷纷扬扬的，如同白雪一样簌簌落下，铺了满地，并不让人觉得冷清。
在这无数次的循环里，他在这里，不断与她相遇、与她重逢又与她分离。
是她热情似火与自己缠绵悱恻，情话说尽；又是她心冷如铁，猝不及防地就将自己拒之千里之外，他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是他期望中的她和他记忆中的她，两者不断拉锯，反复挑逗着他的心绪。
这定是心魔，薄缘君想着。
否则为何偏生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为之着迷。
可就算是心魔也没有关系……他想着。
他按捺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感情悸动，忍不住要放任自己沉沦在这份虚假的爱恋当中。
哪怕她对他的爱不屑一顾，哪怕她将他的心弃之如敝履，也没关系。
只要是她想要，只要是她所求，就算要他把心肝都摘下来献给她，也可以。
但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他远离。
薄缘君咬紧牙关，承受住了‘此情一’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无视和冷漠；承受住了‘此情一’的喜新厌旧，看着她身边的新人一个接着一个；也承受住了‘此情一’在自己耳边温言软语承诺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
他忍得那么苦，承受了那么多，但终究在眼看着‘此情一’要与自己情义两绝，抛下自己独自前往他永远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地方时，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恨，恨不能将她揉碎了融入自己的骨血里，从此合二为一，再不能分离。
留下她！留下她！！留下她！！！
那一刻，这声音如同魔音一般在他的心房、脑海里不断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