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寻墓（八）
随即，她向后退了几步，手指摸着脸，犹如被一巴掌痛打在脸上，打醒了时光，也打破了她的心门。
半程，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他，就算骨相相同，灵魂轮回，现在的这个人依旧算不上是他。
周程秋死了，他死在陈灭的第五年，死在高位之上，死在天下哀叹之中……
回眸一眼不过几秒钟，但面前的女人却像彻底清醒了过来，理智回神，面容沉静，呼吸稳定。
“无论你做什么自欺欺人的假象，是觉得耍着我很好玩，还是觉得扮演一个周程秋那么容易，你不会以为我爱他，便能为他付出一切？”
“你不会以为，他对我很重要，我便能舍下一切，乃至生命？”
言罢，她抬起头，目光冷厉的盯着席秋实，有种说不出来的怨毒。
“你在妄图幻想，全是荒唐！”
她的心如擂鼓，砰砰砰跳动个不停，然而面色依旧淡定沉着，没有分毫改变。
胜败博弈在此一举，不能出现一丝纰漏，于她是未来，是挣脱枷锁，于那个人更是。
席秋实偏了偏头，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不远处，除了席梦怀之外，每个人脸上都是看好戏的表情，隐隐闪动着八卦。
接着，他淡然一笑，眼眸低敛，脸上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倒也没受任何影响。
“既然是妄想，那你向后躲什么，你在怕什么？”
说话间，男人迈出一步，随即欺身而来，一瞬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破裂，反倒是落在旁人眼里，以为二人有什么关系，是如刚才一见钟情，现在却又是那般旖旎亲近。
“离我远点！”
半程攥着拳头，口中在下达最后的警告，然而对方熟视无睹，听而不闻，继续步步朝她贴近。
“半程，你才是错了，你不是不爱，你是爱极了他，既然你爱的如此深情，怎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你要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每上前一步，男人口中便说出一句刺激着她的话。他已坐稳钓鱼台，此次前来，就是来设局算计着她的。
“滚，你懂什么，你不要乱说！”
她咬着后槽牙，上手狠推了对方一把，奈何席秋实纹丝不动，势要卯足劲与她争一番结果。
见她推不动自己，一副心门大乱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也是如此狼狈。
思量了几秒，席秋实偏头勾了勾唇，定了定思绪，决定趁热打铁，下猛一剂，略扫了眼对方的愤怒，眼底尽是讽刺：“你想百般掩饰，却在我面前一次次露出马脚，你在百般躲避，却一次次冒头在我眼前，你以为我真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以为我真的猜不到周程秋和半程之间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顿了顿，他握拳抵在唇边掩住了微微勾起的不屑，眼中尽然是冷酷：“是大周和后陈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半程一怔，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这短短几十秒中她听到了这辈子最不想听的话，却没有任何回嘴的可能性。
真相永远逃不过解开的宿命，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她依旧辩不过他，依旧处于被动中。
“陈为周灭，不光我知道，后世每一个人都知道，你与他是注定的敌人，你的爱和恨都化为了怨念，你看着我想起了周程秋，看着我就如同看着他一般，活了这么久你才是自欺欺人啊！”
“也对，正因你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才让我无法不怀疑，是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逐渐变得阴戾，声音微哑缓慢，却带着不容质疑：“是你吧，是你死而不甘，所以诅咒了与此相关的一系列人，每个牵连干系的，都逃不掉，对不对？”
“包括席氏，是你对吗？”
“我……”
她只是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色阴沉，双唇微张，下颌止不住地颤抖着。
足足一刻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对方的质问和笃定就落在原地，闻风而落，静止不动。半程吞下一口不安，不知道该想什么，该表达些什么，她只觉得荒唐至极，一瞬又觉得太过好笑，可笑和痛苦夹杂而来。
“你啊你，你，哈哈哈哈……”
半程先是指了指面前的男人，接着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变为了大笑，末了，化为鼻腔里的一声讥讽。
她的目光冷得像块冰，没有温度，或者说，四面任何东西在她眼前均似无物，她眼中只有面前的人，只有他在可笑至极，全然无稽之谈。
但是，凭这些可笑和荒唐的指责，凭他一张利嘴，不分青红皂白，却一次次让她陷落，如当初那般，她百般无奈，无从解释，受尽众人怨怼和泄愤。
“凭什么呢，凭什么！”
压抑着愤恨委屈的怨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不断壮大、不断释放着。
“你可真会猜，你猜得好啊！”
话落的同时，她忽而上前一步，一手拎住席秋实的衣领，继而凶狠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指骨下压攥紧，隐约可见青筋。
席秋实一愣，下意识垂眼看着对方的举动，没有挣扎一下：“怎么，被我说中，让你恼羞成怒了？”
淡然自若从男人的眉眼间流过，没有一丝波澜，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半程是不是要掐死他，能不能痛下杀手，他更在意的上是自己猜出的答案，那才是至关重要的。
“人长一张嘴，你要说什么都随你心愿，你要做什么都跟我无关，只是别来招惹我，别晃在我眼前扮演别人，别跟我假惺惺的说这些话，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说话间，她紧紧盯着他，眼里遍布杀意，凛凛冰冷释放出来。
不过这些，似对席秋实来说不痛不痒，他仅仅轻哼了一声，感受着对方冰凉的手指触上自己温热的脖颈，是鲜活的，起码现在，一切尽在掌握。
随即，他俯下身子，由着气息喷洒在两人咫尺之间：“你能奈何，半程，你算得上什么，你不过只是枚棋子，从始至终，你都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不要说了，你给我闭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话一出口时，她本能反应已经先行一步，不知从何而来，于冷夜里渐起的一丝银光，挟着冰冷锋利，挥向男人的颈动脉。
“我靠，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来真的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情侣吵架，这是要玩命，他们俩有仇吧……”
“愣着干嘛，上前拦啊！”
围观中，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接着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闫老七眯了眯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彻底暴起，速度之快，让人眼前一花。
“二……危险啊，躲开！”席梦怀噎了一下，边说边朝他们的方向跑过来，势有一种阻拦的架势。
到了这时候，半程没有一丝掩饰，整个人一跃而起，气势如虹，宛如一柄鞘光，疾速奔着敌人而去。
见势不妙，席秋实快速退了几步，心有不甘，但眼下却不能再多说一字，显而易见，半程彻底被激怒，刀刀致命，他躲得狼狈，几招下全然露出颓势。
关键时刻，他没有继续逼退对方，逼问出答案，但此前心中无数个疑问，在今夜都有了回应。
席秋实必须得承认，他赌对了选择，赌上一切赌对了她，却不知对方何想。而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笔账虽由他清算开始，落款却没给他一分资格，他只是赔付，赔付一生为代价……
“半程，你真的愿意，看着我死在你刀下……”
说话间，男人从背后靠过来，借着刀锋划过手臂的一瞬，轻轻低喃在半程的耳畔。与此同时，电光火石之间，相同的声音悠悠而来。
“阿程是我的命，是我甘心情愿舍下一切的人……”
“阿程，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我不会出手。”
声音交叠在一起，彻底分不清谁是谁了，她一愣，手上速度忽然降了下来，刀刃抽离而去，回身一转，剑锋回鞘，就这么突然地，毫无征兆收手了。
“奉实，你该恨我，无需理由，我这一生扪心自问，无愧于国，无愧万民，只对你一人有愧……”
仿佛穿过了记忆中的容貌，依稀能勾勒出那人的五官，久而久之，留在原地难以拔除，留在记忆里，留在心底……
“不，不是的，都不是真的，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你们欠我的！”
那种压抑着愤怒的嘶吼，哀鸣字句断断续续，却听着让人感到心酸和唏嘘。
这一刻，半程迎着冷风而立，双眼猩红一片，满脸汹涌着恨意和委屈，就那么看着他，目光刮过他脸上，久久不动。
不知不觉间，她的反应激起了席秋实心底烦躁，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捂着不断往外冒血的手臂走了过去，看着面色惨白，浑身止不住颤抖的半程，下意识皱了皱眉，事情远比想象更为严峻，她也比自己设想下反应激烈。
正在失控，正在失控……他已经想到了，却硬着头皮走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