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寻墓(七)
“那,接下来你,你打算怎么办?”
半响,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席梦怀瞥了眼室内镜,字腔里夹杂着几分忐忑,脸颊也象征性地抽动了几下。
现在他是真的心惊胆寒,算了算这不知是第几次被席秋实行为惊吓到了。如今他倒是摇身一变成了别人,可即使身份再怎么转换,人本身还是原来的人,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他席梦怀不敢松懈一分。
过了会儿,席秋实倏忽眼睫一抬,明明目光看着他,却又好似不在意味之中。
他垂下眸子,浓睫眨了眨,浑身透着股孤傲清冷,淡漠至极,思量之久,却没有任何回答,这更让席梦怀心里打鼓,焦虑不安。
“不是,二哥,你这次太冲动了,为了什么也不应该贸然抽身来这里,这不是久待的地方,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席梦怀越说心里越不痛快,哪怕对方一句话没说,可那副面孔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着他,自己不光来了,更要彻底有结果。
结果结果,所有人都在问着结果,就连他也深陷其中,无可自拔,然而,直到现在这一分一秒钟,结果也没有预计。
“我的功夫你自是知道的,我学得极差,比不上项东,也比不得你,我也不能对你时时贴身保护,只怕到时候会成为你的累赘。”
一开始,他没有这等打算,也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原以为,天之骄子的二哥会顺理成章继承一切,名正言顺的席氏直系,受人尊敬和长辈看重,那么他会像小时候那样,一直仰望着席秋实,敬崇家族荣耀。
只是因为一场梦,一场噩梦摧毁了属于他的所有,人人可踩着他上位,身份再也不是名正言顺的代言词,席氏子弟皆可为自己搏一次机会,唯独席秋实没有。
命运留给他的只剩下一场死亡诅咒,牵扯了小半生时间,如影随形,桎梏、困囚……
“二哥,我答应过爷爷的事情从未改变过,我说过了我会为你找到真正的答案,帮你解除诅咒,可也……”
席梦怀抿了抿唇,没有说完话,越想心里越苦,他这是遭了什么算计,怎么算来算去,麻烦不断,怎么忙来忙去,全是付水东流。
“若是让爷爷知道你不惜代价亲自下墓,恐怕到时候……”
“如果什么都不做,到时候你就可以直接为我收尸了。”席秋实轻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若真靠你保护,我坟头草早就两米高了。”
席秋实摇了摇头,显得一脸无奈,略琢磨了一下后,他又缓缓开口,交出心中所想。
“来这之前,我考虑了良久,也假设了各种可能,预想结果是什么,直到下定选择,我不想一直坐以待毙。”
“我心中带着一个很大的疑问,疑问没有答案,所以,你问我为了什么而来,我也没有一个明确答案。”
不谓,宿命相逢,周旋其中,他们都是棋子,每一个都是罢了。
“那你的疑问是什么?”
席梦怀张口就问,完全没有多一分思考是从何处来的疑问,又或者,这些疑问跟谁有关。
闻言,男人眼尾微弯,漾起一丝波澜,他注视着室内镜,继而莞尔一笑,随着低沉磁性的嗓音而起,气息平缓道:“半程,我是为她而来,或者你可以认为是周程秋为了半程而来……”
“什么意思?”
席梦怀本能一愣,眼里闪过不可置信,那般戏谑,怎的成为了一种回答……
——
入夜,凉风习习,顺耳畔而起,不一会儿又飘走,似有若无。
半程斜倚着墙,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看着招呼着众人忙乎着的闫老七,那副听令挥舞的样子,很是滑稽,她想不通,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究竟是如何为那个男人办事效力的。
“七哥,这位漂亮小姐姐咱真带着了?”
不多时,有好事者凑近,递给闫老七一根芙蓉王,略朝半程的方向看了看,随即道。
闻言,闫老七也顺势瞟了一眼,那女人抱臂沉默,半张脸都隐藏在黑夜里,看不出一丝变化,似是在周边筑起了一面看不见的墙,疏离至极。
“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你问的越多越对你不利。”
闫老七收回目光,开始打量起跟前的小北,对方一副贼溜溜的样子,不知寻思着什么,一看就是不想作好。
“小北,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对谁有兴趣也别对她感兴趣,尤其长得漂亮的更不行,但凡是敢下墓的女人,那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起这话时,闫老七目光转向对面,甚至是更久远的地方。
冷风中,四野一片漆黑,两簇白光从乡路上渐渐驶来,不多时,一辆黑色suv里下来两个人,闫老七等人一愣,随即又都热情上前而去,围成了一个外圈,挡住了里面的主角,也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半程隐在角落里看得有些模糊,眼底却闪过一似狐疑,是夜里太暗,还是自己心里出了魔障,明明后座上下来的人很是熟悉,偏偏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顿了顿,她思考了一下,随即提步走了过去,一到近前,面无表情地挥开那几个碍眼的男人,脚步却再次停下了。
她张了张口,脸色有些愕然,隔着人影攒动,两人四目相对,进而,呼吸一窒,全然没有想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会是席秋实。
而对方脸上淡然,半似意外不染,全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从中窥见了什么。
“你……”
半程表情僵了下,指了指他,字音沉在嗓子间,登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席秋实扬了扬下巴,似在招呼着她,随即,他拨开人流,慢慢朝她的位置移动过来。
他目光再一次聚拢在面前的女人身上,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周程秋。”
低沉入耳,清晰乍响,明明他说出来的名字大家都听到了,唯独只有她听得面色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叫周程秋……”
一字一缓,席秋实淡淡重复道,眼底漾着几分深邃,仔细注视着她的表情。
他知道,这是对方心底的魔咒,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念出来,她便会立刻溃败无形。
“什么,周,周程秋……”
她呆呆地念着,忽略掉了身边的一切,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恨的滋味吞没了理智。
由这个名字而起,一瞬,遥远的记忆,苍老的容颜,撕心裂肺般的哭嚎,通通涌现……
“奉实,你是可是一个公主啊,你看看如今你在做什么……”她闭了闭眼,记忆遍布脑海,她一直都记得,那一年太傅痛心疾首的对她吼道,那副失望透顶的样子,犹如一柄尖刀深深扎进心里去。
“阿姐,你负了我,负了陈国,负了天下百姓,更辜负了自己……”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他泪流满面的看着她,褪去荣华,只一身白衣,她散着发,一步一步走出王庭,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彻底放弃了一切,付出所有。
“你死了,他身上唯一的污点也就没了……”
“他出身名门世家,才冠绝伦,行事光明磊落,不愧于民,更心怀天下,堪为大雅君子,却因你一人受累,一点也不值得。为今,只有你死了,他才能过回属于自己的人生,那是他的天下,拥护着他的子民……”
脑海里时不时闪现着画面,一寸一寸冷了她的心。是啊,他们一个一个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看似十分合理的理由,他们都有正确的答案,都有不得已的借口,他们是善,是为天下,为大业所成。
到头来,只有她一人自私自利,自作自受,故也,自食恶果。
错了,奉实错的彻底,半程也错的离谱,所以,即便赔上贵为公主的身份也不能够,最后还要来偿命,死了剩下一具枯骨,也要挖出来沦为陪葬品……
冷风拂面,丝丝缕缕穿透外衣,扑进身体最深的地方,她摇了摇头,猛然清醒过来,眼前人依旧是记忆里的人,即使换了皮囊,骨相依旧不变。
他在静静地看着半程,看着冷风吹散了她脸颊上的温度,看着她脸色铁青,双唇发抖。
不知何时,周围的热闹徒然成为了死寂,闫老七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他们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开口,却不妨,一股裹挟着刀锋的味道扑面而来,说为剑拔弩张,刀光血影也不为过。
“这,这看着是老相识啊……”
“嘘……”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警示,再这么下去,谁也不知男女双方哪个会忍不住先出手,但他们看热闹的却都不敢动,生怕搅合了进去。
“怎么,觉得我现在很奇怪,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沉吟了下,席秋实先开口轻问道。嗓音淡凉低沉,温润动听,却听得半程心生畏惧、更为惶恐不安。
“真的假不了,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半程冷冷开口,不知是告诫自己,还是警告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