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在看到普拉美斯的一刹那,卡莫西斯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瞪大了眼睛,渗着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怨毒的眼神如同蛇蝎一般,要顺着普拉美斯的脊椎盘旋而上,一口咬下他的头颅。
你为什么没有死,你凭什么不死?!她嘶哑着声音,朝普拉美斯怒吼道。
她奋力挣扎起来,身后的士兵几乎架不住她,长刀在她的脖颈间的伤口上又留下了好几道血痕。
普拉美斯没有偏头看她,他知道此时不能在法老面前流露出他对卡莫西斯的感情,因为这样反而会使事情复杂化。
法老对他寄托了非常大的希望,绝不会允许他为一个女人而大吵大闹。
他目光如炬地望着不远处的法老,“臣记得,前几日陛下您应许了臣一个愿望,可以由臣日后随时许愿,那么现在,臣已经想好了,臣希望您饶恕卡莫西斯公主。”
“她要杀了你,你却替她求情,你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不怕丢掉你的继承权吗?”霍伦海布用他威严的声音说道,
普拉美斯低下头,和法老解释道:“这本身也有臣的一部分原因,臣并不知公主深爱大王子殿下,强娶了她为妻子。公主嫁给我,心有不甘才做了蠢事,如今臣并无大碍,公主也并未成功。臣是她的丈夫,日后会管教她,让她用余生向我忏悔。所以,请陛下将卡莫西斯公主交予我处置。”
见他一本正经的编谎话,卡莫西斯在怨恨的同时又疑惑万分,他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难道这样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刺杀法老的继承人,本来是死罪,但是既然你有心求情,我可以饶她一死。”霍伦海布挥挥手,守卫的长刀收进了刀鞘里。
“但是,我不能让她回到你的身边,她随时有再次刺杀你的可能。我要流放她,把她贬为庶人,让她去边远的地方,下半生和普通农妇一样,靠苦力和缝补度日。”
卡莫西斯听到审判,神色有些黯然,她望了普拉美斯一眼,眼神复杂。
普拉美斯也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悲伤。
能免去卡莫西斯一死,他的的最低要求已经达到了,之后的事情需要再从长计议。
他收拾好心情,向法老谢恩。
法老随后又冷漠地说道:“卡莫西斯之后再也不是你的妻子,我将会再在众多公主中挑选几位送给你,就当是对你的歉礼。”
至始至终,对于这个亲生的、血统纯正的公主,他并未多提,轻飘飘的略过,又随意的发配,仿佛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不是他和他最尊贵王后共同诞下的,拥有继承人血统的亲生女儿。
卫兵带着卡莫西斯离开了这里,普拉美斯留了下来,霍伦海布看着他的伤口,命令最好的御医前去他府邸,让御医一直等到他没有大碍了才能离开,并派人抬轿送他回去,吩咐他安心养伤。
普拉美斯年轻力壮,伤口不会太久就能痊愈。
可是他的心中充斥着浓浓的失落感,身体也在阵阵疼痛,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丢失了喜爱的人而感到悲伤。
他这才明白自己对卡莫西斯的爱,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真切。
短暂的得到比根本得不到更令人失望。
他一胸膛的悲怆满的仿佛要溢出来,到底为什么呢?在知道爱了这么久的人是个“男人”之后,又被那个人刺了几乎致命的一剑,他还能为了她这么难过?
他又想到,也许凡世之中伟大的单恋皆是如此,无论对方是否对你恶语相加刀剑相向。
他一点也不忍心把这一段荒谬的单恋给断掉,无论卡莫西斯是有多么恨他。
曾几何时,他总是下意识地把卡莫西斯当做了他活下去的动力,在征战沙场时,他只要想到她,间挥剑也会更有力量。
他父亲的荣光原本能庇佑他一生的,但是他从中挣脱了出来,为的就是证明自己并不是不如他的父亲,不是一辈子只能在他父亲这棵大树底下乘凉。
如果让他走他父亲曾经走过的路,那么他也一定不会比他的父亲逊色,他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番大作为。
可是后来一切变的不太一样了,他发现了世上最高的不是他父亲的树荫,还有无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公贵族,在他们头上,还有伟大的法老,而法老的头上,又有百千众神。
再后来,他爱上了卡莫西斯公主。
他知道自己的职位低微,能力不足,根本没有可能在公主的眼睛里停留。
他想站在一个和公主一样高的位置上,让她能够看到自己,感受到来自他的爱恋。
可是真的有了这么一天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公主的眼睛里从头到尾都装不下别人,完全没有任何位置留给他。
如果他强行插入其中,下场只能变成现在这样。
谁也不好过。
他不甘心。
普拉美斯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休养了几日,而法老所说赏赐给他做“赔礼”的公主已经送到了他的居所来。
送来的两位公主均是中上之姿,带来的行李装了四驾马车,大有待在这里就不走了的架势。
普拉美斯有些苦恼,他在居所修建的时候,就只设计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房间,育儿室、更衣室、厕所、浴室和仆人住的房间,还有就是他和卡莫西斯的房间。
他没有迎娶侍妾的打算,所以实在没有房间供她们居住。
因为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他迟早要住进王宫里。
每天都过的很慢,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普拉美斯都过的不安稳。
他反复利用自己在王宫的关系,去打听关于卡莫西斯的消息。
听说,她被关押在了地牢里,现在法老已经找好了士兵,要押送她去边境。
在地牢里她会过的怎样?普拉美斯不能说他不清楚。
他曾被法老派去那里审问犯人,那里有堪比猪食的饭菜,有比地狱之蛇的尾巴还坚硬的鞭子,有寒冷的锁链和阴冷潮湿的空气,除了四处爬窜的老鼠,可能还有毒蛇。
他们会不会打她?会不会折磨她?她吃惯了宫里的佳肴,会不会滴水不进?会不会自残?会不会想不开自尽?
光想到这些,就足够令普拉美斯辗转反侧。
他很爱卡莫西斯,无论他是男是女,性格如何,是否恨自己。
他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够过的比他还要好,而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要下到地牢去。
法老下令流放的日子很快到了,囚车即将启程。
它从大埃及的地牢驶出,由数个骑着马的士兵押送,朝边境西瓦驶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街市穿过,人们对他们指指点点,目光全集中在囚车中抱膝而坐的卡莫西斯身上。
她神色平静,手腕和脚踝上都有镣铐,紧紧系在囚车的木板上。
她穿着那晚换上睡衣,睡衣本就单薄得无法御寒,如今更是残破不堪,灰扑扑的,沾着点点血迹。
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中却没有愤怒,没有哀伤,只有空洞和淡然。
她安静地望着天空,仿佛此去不是向着边境,而且前往她的来世,此生的尽头。
人群议论纷纷,都在讨论和讽刺公主竟然是这样的人,新婚之夜,刺杀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还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爱戴的叉提——普拉美斯大人。
他们讽刺着公主的同时,又在夸赞普拉美斯的种种:他治理的河水湍急流淌,孕育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庄稼;他指挥的士兵常打胜仗,奋战在埃及动乱的边疆,他不负众望,将要成为埃及的法老,人与神之间沟通的桥梁。可这个女人,这个可恶的女人,她竟然要刺杀他!
善良的普拉美斯为她求情,才饶了她一命。
妇女捂着嘴窃窃私语:要我说,她就该葬身在沙漠里!连绵延万里的尼罗河都淌不到的地方去!秃鹫会将她的身体啃食殆尽,等她的灵魂到了地狱,恶毒的心脏就被怪兽阿穆特一口吞进肚子里。
他们拿出家里的腐烂的果蔬和垃圾朝她砸去。
普拉美斯看着这一幕,痛心疾首,他在心中喊着:“不!不要!……”
可他不能出声,他怕引起那些士兵们的注意。
他穿着普通的衣衫,戴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没有任何装饰物的假发,混在人群里,他衷心的手下跟在他身后。
他要逃过法老的眼睛,在囚车驶去边境时,在荒凉的沙漠里把法老派去的士兵杀了,然后把卡莫西斯抢回去。
无论卡莫西斯把他怎么样,都不能改变他最初的心意。
这个“男人”,即使“扮作”女人也有魅力让他魂牵梦萦。
神眷之人?……
大概也是神,让我时常梦到你。
前年夏。
夏日的艳阳照在了富饶的大地上,燥热的天如同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点了一把火,令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聒噪不安。
在这样炎热的夏日,自然少不了一些独属于贵族的风趣——猎鸭。
就连法老也酷爱起在河边陈桌作宴,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他在平静流淌的尼罗河上撑起一艘庞大的金色船只,载着自己的妃子和群臣,在尼罗河上泛舟嬉戏。
在法老的授意下,梅里殿下被迫与神庙里的一群祭司比赛,比谁能在水里抓到更多的鸭子——这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的大型娱乐活动。
而卡莫西斯公主和王后法老一同站在河中央豪华的船上,观看着各王子与年轻力壮的祭司之间的比赛。
每一个法老的继承人,都要有健壮的体魄,这便于他们能统帅军队,四处征伐。
而在尼罗河中游泳便是一项强身健体的好方法。
梅里殿下向来对攻读书籍的喜爱胜过任何一项训练,在凫水这方面,他和其他的兄弟相比还差了一大截,就算已经到手里的鸭子,也会挣扎着扑腾走。
不一会儿便高下立见。
在一群王子和祭司中,一个人脱颖而出,他手中的绳子很快栓上了一大群鸭子。
法老偏过头,身边的侍从告诉他,这位是祭司院里新晋的正式祭司,名叫普拉美斯,他的父亲,是数年前名贯沙场的指挥官。
法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其有印象,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这个杰出的年轻人,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赞许。
普拉美斯转回头,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自己手里有多少只,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那些依然还在水面上徘徊的鸭子。
他从小接受着比旁人更艰苦的训练,父亲的目标就是把他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人,在体质这方面他远超其他人,拔得头筹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他也希望自己能通过这次比赛,吸引法老的注意,这对他日后的加官升职会有很大的帮助。
这一幕全部被船上的卡莫西斯收入眼帘。
她的目光停留在普拉美斯的身上许久,然后瞥了一眼自己的王兄,转头贴在王后耳侧说了点什么。
王后攥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头,卡莫西斯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眼看普拉美斯就要远超梅里一截,船上突然传来了侍女的尖叫:“卡莫西斯公主坠河啦!快!你们快点救她!”
普拉美斯一惊,下意识转过头去。
在船的后方不远处,美丽的公主坠入了水中。
她费力地扑腾,脸色被吓得发白,黑色的长□□浮在水面上,她吃力地扑腾起水花,即便如此,她还是渐渐地要沉下去了,船上的人虽然一个个都想救,可莫名其妙都不下来。
就像是串通好了一样。
霍伦海布朝水中的公主望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撇过头去,就像是落进水里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侍女。
王后的脸色变的很是苍白,紧紧抿着嘴唇,身边的侍女紧紧攥着她的手,王后并没有开口,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惊慌说不出话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她做出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多亏侍女搀扶着她才没有倒下去。
眼看着公主就要沉入水底,普拉美斯不疑有他,一下丢掉手中所有拴着鸭子的绳子,快速朝卡莫西斯游去,在她将要沉下去的时候,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你们在做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淹死吗?!”船上的侍女后退一步,他把卡莫西斯放在了船上。
瘦弱的公主连呛了好几口水,脸色因为收到惊吓变的很是苍白,侍女用毛巾把她裹起来,扶她去椅子上坐着,她干呕着,吐出灌下去的河水,扯起毛巾,在傍晚微凉的海风里瑟瑟发抖。
为什么这些人就像瞎了眼一样呢?普拉美斯不能理解。
她又为什么会掉进水里?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又或者……法老的授意?
那时的普拉美斯大为不解,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见死不救。
救下了一条人命,这对他来说,意义可比赢下这样一个小比赛大多了。
她柔软的身躯在他怀中留下的温度仿佛至今尚存,他看着她不受宠爱,弱小无助的样子,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他下了决心,要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
如今,只要她还叫卡莫西斯,身躯没有被恶魔占领,无论是男是女,普拉美斯都愿意这么护着她,不让她遭受外界的伤害。
人们下手不知轻重,菜叶垃圾碎石除了落在卡莫西斯身上,还有些砸在了看押的士兵身上。
他们开始不耐烦的大喊,亮出武器指着人群,这才令人们停止了疯狂的行径。
囚车驶出闹市,终于到了城门。
他们把出入城的人赶到一边,一行人全速离开了底比斯。
离开闹市,他们不用担心撞到人和牲口,行进的速度也加快了一倍。
普拉美斯的马存在城门附近的马厩里,一挤出人群,他就和属下飞身上马,扬起马鞭,顺着马蹄和车轮的方向快速地追上去了。
夜深,押送的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生火、喝水,再吃一个馕饼,给跑了一天的马喂水和草料。
卡莫西斯依然蜷缩在囚笼的一角,她的手被铁链锁在囚车的木板上,白皙的皮肤上被镣铐磨出了吓人的的淤青。
她面不改色地接过士兵给的馕饼,还有一小壶水,从容的坐在囚车的木板上,抬头就着这夜空中明亮闪耀的星辰,吃这难以下咽的东西。
士兵在她不远处围着讨论什么。
“干嘛给她吃的,浪费食物,这些粮草还不一定够来回呢。”一个士兵说道。
“法老说了让她到边境做苦力,那就必须得把她活着送过去,再说了,难道那边没有补给吗?在乎这一点做什么。”
这时一个长相猥琐的士兵搓了搓手:“法老只是说要送过去,没说一定要完好地送过去吧?这么好看的女人,兄弟们……”
听了他这话,几个士兵眉来眼去,看来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起,大笑起来:“说得对,这可是公主,刚嫁出去没几天,说不定……还是个处子!”
他们朝卡莫西斯看去,卡莫西斯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吃那一块干的几乎难以下咽的饼,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