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绳
林秀姑和一儿一女团聚了，便没有回到埋尸处，就在知味楼二楼的角落里，听一双儿女讲诉她死后，两人过着怎样的日子。
七娘给三只鬼设置了阵法，由得他们尽情诉说，又不会影响杨小米和红杏休息。
天快亮的时候，林秀姑叫醒了七娘，流着泪告诉七娘，她要报仇。
把仇报了，就请七娘送他们母子三鬼去投胎，希望来世还能再续亲缘。
林秀姑死去已经快两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让七娘引渡去投胎转世，就是因为牵挂着一双儿女。
本来林秀姑打算等一双儿女成了家，没了牵挂，就去投胎的，没想到一双儿女竟都被溺死了。如今已是了无牵挂，她不打算放过那个负心绝情的人了。
于是当天上午，知味楼又升起了红灯笼。
下午吃晚饭前，七娘又开始说起了书。
这回七娘说的是关于鬼绳的书。
“话说一百年前，有个可怜的女子，因不堪忍受婆婆的虐待，上吊而死。死后，该女子怨气极大，附身在吊死她的那根绳子上，引诱她的婆婆也上了吊……”七娘说道，“此后，那个婆婆又用绳子去引诱另一个女子上吊……”
“只因吊死鬼若要得到解脱，必须得找到替身，才能把绳子从脖子上解下来。否则，每天都会重复一次被吊死的痛苦……”七娘接着道。
下面的客人都露出了既害怕又好奇的神色。
“那吊死鬼会找哪种女子做替身呢？一是被夫君打骂的妻子，二是被婆婆虐待的媳妇，三是不得爹娘看重，随意拿去买卖的小娘子……”七娘正色道。
柳直在给客人倒茶，听到这里，再看看那些若有所思的听众，心里不由得一动。七娘说书，更多的是为了教化世人，惩恶扬善，难怪杨小米说他们是积累功德。
“后来，那根绳子吊死了无数的女子，一百年后，竟成了鬼绳，能自己去引诱女子上吊。有个道士，施展法力收了鬼绳，不让它继续作祟……”
听到这里，杨小米站在厨房门口对着柳直招手，柳直挤到了厨房门口，问杨小米有什么事。
“你随黄伯去石桥村一趟，”杨小米道，“七娘有事交代你去做。”
柳直一看，黄伯一身短打，头戴斗笠，正在院子里等着他。
柳直来到院子里，黄伯扔给柳直一个斗笠，让柳直戴上：“咱们悄悄地去，子时之前要回来。”
路上黄伯告诉柳直：“七娘让我俩去把秦子春的魂魄拘来知味楼。”
柳直问道：“秦子春是秦小山和秦小玉的爹吧？”
黄伯点头：“还是林秀姑的夫君。”
来到石桥村，找到了秦子春家，柳直和黄伯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院子里。
黄伯站在院子里望风，示意柳直去拘秦子春的魂。
柳直飞身来到窗前，偷偷一看，差点气跳了起来。
一双儿女都被溺死了，秦子春不仅没有半点悲伤，还若无其事地和他现在的妻子姜美娘在聊天。
虽然聊的是关于两个孩子的身后事，但聊的内容让柳直忍不住咬牙切齿。
只听见秦子春笑道：“美娘，明日里去给两个孩子做法事，要记得哭几声做做样儿，免得被人说闲话。”
“呸，还用你说！”姜美娘啐了一声，才道，“嫁给你这一年多，谁说过我的闲话？”
“那是，我的美娘贤淑大方，秀外慧中，谁见了不夸一句贤良淑德？”秦子春不愧是秀才，都是四个字四个字地夸姜美娘。
姜美娘娇声低笑，显得十分得意：“如今好了，那两个讨厌鬼没了，我就能安心地抚养我们的杰儿了。不然，天天做戏给外人看，累死了！”
“辛苦贤妻了。不过只有杰儿一个孩儿，家里不够热闹，你还得加油，给为夫多生几个才行。”秦子春吃吃笑道。
姜美娘娇嗔不已：“生孩子不得靠你吗？”
秦子春一把搂住了姜美娘：“当然得靠我，咱们现在就努力……”
柳直不敢再看了，连忙捂着眼睛飞身出了院子。
黄伯不明所以，也跟着跳出了院子。
“怎么啦？”黄伯奇怪道。
“秦子春……要和他的继室生孩子，我只得出来……等一会儿再去……”柳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
黄伯一听，一向好脾气的他也是气愤不已，压低了声音道：“两个孩子尸骨未寒，他们俩就……真不是好东西！”
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屋里终于没有动静了，柳直和黄伯又飞身进了院子。
这时秦子春和姜美娘都已沉沉睡去，四周静寂无声，正好行事。
柳直拿出捆魂索，上面贴上符咒，指尖火一闪，符咒烧了起来。
一会儿，符咒燃烧殆尽，化成一股青烟，萦绕在捆魂索的周围。
捆魂索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对着柳直点点头，扭动着，钻进了屋子里。
一会儿，睡梦中的秦子春就被勾出了魂魄，迷迷糊糊地站在柳直和黄伯面前，身上还缠着捆魂索。
“你们俩是何人，为何把我捆起来？”秦子春还没意识到自己已是魂魄，厉声责问柳直和黄伯。
“我们是地府的勾魂使者，你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特地来勾你的魂，去和林秀姑对质。”
秦子春一看自己，双脚悬空，根本没法落地，吓得鬼脸更白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会烧金山银山给你们……”
柳直根本不理会秦子春，一拉捆魂索，哭嚎着的秦子春就不由自主地被拉着走了。
来到知味楼，众鬼早已聚在二楼，眼巴巴地等着七娘开书了。
做了鬼，整日里飘来荡去的，没有什么事做，也没有什么娱乐，听七娘说书，是他们最盼望的事了。
七娘开始说书了。和给活人说书不同，这给鬼说书更精彩。七娘说到秦子春成为孤儿，便打起了林秀姑母女的主意，死乞白赖地要娶林秀姑时，就让林秀姑出来，诉说一番自己的悔恨。
“我爹爹做了多年的生意，积攒下了一份家业，我和娘才得以衣食无忧。可我们躲过了族人的算计，却又上了秦子春的当。秦子春说他是读书人，又没有爹娘兄弟，等考上了功名，就能一心一意地护着我和娘了。我和娘都信了他……秦子春日常读书，参加考试，花的全是我林家的钱……”林秀姑沙哑地诉说着，脖子上的绳子诡异地晃来晃去。
“秦子春一连考了三次，才终于考上了秀才。我和娘怕坐吃山空，节衣缩食不算，还抛头露面，辛辛苦苦地做生意赚钱……谁知，秦子春这个畜牲一考上秀才，就起了歪心思……”林秀姑悲愤地诉说着，脖子上的绳子也扬起了头，左右摇摆，像一根毒蛇在窥视着大家，看得众鬼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时七娘又把秦子春的魂魄放了出来。
见到了林秀姑，再看看一屋子的鬼，秦子春吓得想立即昏过去。
可惜魂魄是没法昏迷的。
在七娘的威压下，秦子春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做的“好事”都说了出来。
“我考上秀才后，身份比往日高了许多，结识了一些有钱人，其中就有姜老爷……”秦子春低着头道，不敢看林秀姑，更不敢看阴森森的众鬼。
倒是想看七娘。可是七娘美则美矣，那眼睛一瞪，两束寒光让秦子春只觉得自己就要魂消魄散了，哪里还敢多看。
“姜老爷有个女儿，名叫美娘。原先嫁过一个夫婿，可是只过门一年，姜美娘的那个夫婿就没了。姜老爷心疼女儿，把美娘接回了姜家……我去姜家和姜老爷喝酒，和美娘见了面，两人情投意合，便有了夫妻之事……”秦子春继续道。
林秀姑冷笑起来：“难怪那段时间你看我左右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的，连小玉和小山都动辄得咎，原来是有了新欢！”
“什么情投意合，分明是一对奸夫淫妇！”一个侠士模样的鬼魂愤怒道。
这只鬼名叫崔猛，是一个年轻的侠士。曾经被黎阳子制成过鬼丸，被解救后，一直待在知味楼，说是要报了大仇，才能安心去投胎。
其他的鬼也都指着秦子春骂了起来。
秦子春不敢反驳，等众鬼骂了一遭，渐渐安静下来后才继续道：“一来二去的，美娘有了身孕，着了急，逼着我娶她。我原想纳她为妾的，可美娘不肯……若是让林秀姑为妾，又怕世人唾骂……没奈何，我只好另想法子……”
“那天被美娘逼迫不过，我去灵泉寺烧香，想求菩萨指点一下怎么办，路上遇到一个小道士。小道士一眼就看出我有心思……当时我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把烦恼都告诉给了小道士……”秦子春一脸的懊悔，看了林秀姑一眼。
被林秀姑阴冷地回看一眼，秦子春吓得一哆嗦，接着道：“小道士掏出了一根绳子，说只要把绳子挂在床头，就能解决我的难题……”
林秀姑脖子上的绳子听提到了它，更加兴奋了，张牙舞爪的，四处乱晃，连鬼看了都觉得可怖。
“我问绳子是什么来历，小道士倒也没有瞒我，说是从他师父那里拿来的……他师父生了病，他的道术还没学到家，赚不到吃饭的钱，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就剩下这根绳子了……”
听到这里，众鬼不由得又看了林秀姑脖子上的绳子一眼，又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太吓鬼了，难怪林秀姑的死样那么难看。
“我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绳子，挂在了林秀姑的床头。我岳母来了，觉得绳子不对劲，要拿去扔了。我不敢阻止，以为一大笔钱打了水漂了，没想到等岳母走后，晚上绳子又回来了，仍旧挂在了秀姑的床头…… 当天晚上林秀姑就上了吊…… ”
这时，那根绳子得意地晃了晃，好像在标榜自己的厉害。
“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林秀姑凄厉地喊了起来，“被你打骂冷落，虽然我很是难过，但为了小玉小山，我怎么都不会去寻死的……”
“是它……”林秀姑指着脖子上的绳子，痛苦道，“半夜的时候，它突然像条蛇一般朝着我溜了过来，我被吓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发现它已经套在我的脖子上了，不停地在我耳边蛊惑我，去上吊，去上吊……你的夫君对你那么过分，去上吊，去上吊，让他后悔莫及……”
众鬼不由得又瞄了那根绳子一眼，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我被吊死之后，每天晚上都会经历一次被吊死的痛苦……绳子又来蛊惑我，去找替身，去找替身，这样你就不用受罪了……”林秀姑凄惨地说道，
“幸亏遇到了七娘。”林秀姑感激地看了七娘一眼，“七娘帮我暂时控制住了绳子，免得我每夜遭罪，还打算帮我引渡，让我去投胎转世……可我还有小玉和小山，我舍不得离开他们，我经常晚上偷偷地去看他们，但我又不敢离他们太近……我想着等小玉嫁了人，小山成了亲，我了无牵挂了，就可以去投胎了……”
“没想到，秦子春这个畜牲……”林秀姑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七娘让秦小玉和秦小山出现在了众鬼面前。
见两个孩子还那么小就死于非命了，众鬼唏嘘不已。
秦子春慌了，连忙哀求道：“秀姑，我没有做什么。昨天家里给杰儿办周岁，疏于照顾了小玉和小山，是他们俩自己跑出去，掉进池塘里淹死的……”
“爹，继母说家里办宴席，会有好吃的，好几天都只给我和弟弟喝稀粥，我们肚子饿得受不了，才去池塘捞鱼吃的。”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小玉哭泣道。
瘦得眼睛大大的小山也哭：“继母总是罚我们不许吃饭。我们告诉爹，爹就说我们该罚，谁叫我们不听继母的话……可是我们听话了，继母还是不许我们吃饭。”
“也不是天天不给我们吃饭。要是有客人来，继母就会拿好吃的给我们吃，还说我和弟弟光吃不胖，她很担心……”小玉补充道。
众鬼看着穿得光鲜亮丽，却被饿得去池塘捞鱼的姐弟俩，都沉默了。
秦子春故作愤怒道：“没想到姜美娘竟是蛇蝎心肠……”
话音未落，柳直嘲笑道：“别怪你的继室了，你和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秦子春颓然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辩解了。
一场精彩的现场直播下来，天也快亮了，众鬼纷纷散去，柳直也把秦子春的魂魄送了回去。
第二天下午，七娘接着说关于鬼绳的书。
“那秀才害死了原配，放任后妻暗地里虐待孩子，终于得了报应，早上起床时，因做了一夜的噩梦，腿酸脚软，竟然摔了一跤，脊梁被摔断了，瘫在了床上。他的后妻请了无数名医，花了无数钱财，都未能治好他……”
却说林秀姑的母亲罗氏自从林秀姑和两个外孙都死后，整日里浑浑噩噩的，见到妇人带着孩子就上前喊秀姑，竟是疯了。
这天罗氏又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女孩一个男孩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禁傻笑着迎了上去。
“秀姑！”罗氏愣愣地喊道。
“娘，是我！”妇人虽然模样不太像秀姑，声音却很像。
两个孩子也过来了，一人拉着罗氏的一只手，亲亲热热地喊着“外婆”。
罗氏一下子就清醒了。
妇人上前，紧紧地抱着罗氏，哭泣道：“娘，我回来了。”
原来林秀姑不仅牵挂着两个孩子，还牵挂着苦命的娘，迟迟不肯去投胎转世。
七娘得知有个妇人带着一儿一女到西京找夫君，结果病死在路上，便和地府阴差说好了，让林秀姑带着儿女借尸还魂，等罗氏寿终正寝后，再去投胎转世。
后来妇人的夫君找了来，听自己的“妻子”说，是罗氏救了他们的命，因此认了罗氏做义母，感激不尽，立即亲亲热热地叫罗氏岳母。
“女婿”是个行脚商，罗氏有现成的铺面，就帮着女婿安顿下来，在西京做生意，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秦子春一直瘫在床上，不到一年就被姜美娘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听说自己的岳母认了干女儿，得了干女婿，日子过得很不错，就想着去把岳母认回来，也许能得点好处。
可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姜美娘又看上了另一个秀才，把秦子春偷偷地送到了乞丐窝里，从此秦子春就只能乞讨为生了。
秦子春活得生不如死，可一连饿上几天都死不了，不禁后悔极了，为何要听那个小道士的话，去买那根鬼绳呢！
其实那根鬼绳也在后悔，为何会遇到七娘和柳直呢？
如今它被七娘的符咒压制着，被柳直的指尖火焚烧着，就快烟消云散，早就得意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