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苏娘子
听到厨房传来菜刀或砍或剁或割的各种声音,柳直叹了一口气,打算去成衣店买一套衣服。
这时七娘和黄伯一前一后下楼来了。
“红杏,把布料拿出来。”七娘高声道。
各种菜刀声戛然而止。
一会儿,红杏不情不愿地拿着布料出来了。
“这么多年就没有做成过一件衣服……”红杏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红杏忘性真大,做了一件三个洞的衣服给我,逼着我穿,还不许脱,把舒五都笑出了眼泪……这么快就忘记了!”侯三嘀咕着。
七娘把布料展开,幸好还来得及,才被红杏砍了一个洞。
柳直拍拍胸口,终于不用穿三个洞的衣服了。
七娘手巧,吃午饭的时候衣服就做好了。
和侯三的一样,都是伙计服。
柳直试了一下,非常合身,不停地感谢七娘。
午饭杨姐姐做的是素炒淞菜,油煎豆腐,摊鸡蛋,菌菇汤,还有一盘凉拌黄瓜。
虽然没有肉,但非常可口,柳直吃了三大碗。
吃了中饭后,知味楼里就陆续进来客人了。
柳直和侯三招呼客人,红杏端茶倒水,杨姐姐后厨做菜,黄伯和舒五收钱记账。
七娘还在楼上休息。
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客人突然大量涌进了知味楼,不到两刻钟,一楼的大堂就坐满了人。
这时七娘从楼上款款下来,手拿醒木,开始说书了。
七娘今天说的书是《苏娘子》。
“……话说扬州出美人,这苏娘子就是扬州人。只因爹爹当年给苏娘子定了娃娃亲,十六岁时,苏娘子嫁到了西京城……”
七娘声音清脆悦耳,婉转动听,如出谷黄莺,又如潺潺流水,娓娓流入人们心中。加上她容颜甚美,一颦一笑都令人难以移目,因此说书才开了个头,大堂里就已是鸦雀无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台上。
柳直也看着台上,一脸的惊叹。
在人间混迹了差不多两百年了,柳直不知听了多少先生说书,其中就有女先儿。
但如七娘这般容颜美丽,声音动听的女先儿柳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柳直手里拎着一块抹布,站在那里,一时听呆了。
“……可惜那苏娘子红颜薄命,嫁的夫君性格很是懦弱。平日里没有什么正经营生,就靠着给人做帮闲过日子……苏娘子劝过夫君多次,找个正经营生做,一家人生活苦点没关系,但过得踏实。可那苏娘子的夫君对外人唯唯诺诺,在家里却很是硬气,根本不听苏娘子的好言相劝……结果,一场天大的祸事降临到了苏娘子头上……”
“你站在中间,挡住其他客人了。”柳直正听得入神,为苏娘子着急,侯三拉拉柳直,小声道。
柳直回过神来,赶紧走到一边,继续听七娘说书。
好在大堂里客人们都只顾着听七娘说书,没有人吩咐柳直做什么,柳直得以接着听下去。
“……苏娘子的夫君靠人牵线,给西京城一个大官的嫡孙做了帮闲,自以为从此靠上了大树好乘凉,谁知那少爷并不好服侍,性情阴晴不定就罢了,还十分好色……”
“我怎么觉得说的是陈阁老的孙子,那个出了名的色鬼……”有个客人小声嘀咕道。
“别说话,影响我听书。好不容易今天七娘开书,我从中午等到现在,才抢到的位子……”另一个客人表示不满。
好几个客人看了过来,目光都不太友善。
两个客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某日,那少爷闲来无事,去郊外闲逛,路过苏娘子家。苏娘子的夫君便请那少爷进屋去坐坐。那少爷嫌屋子简陋,原本并不打算进去坐的,突然看到了苏娘子,虽然荆钗布裙,却十分美丽动人,一时起了不轨之心,便进了屋。苏娘子见家里来了外男,躲闪不迭。谁知那少爷觍着脸,非让苏娘子出来端茶倒水……”
“柳小八,杨姐姐让你去帮着打水。客人太多,等会儿怕忙不过来。”红杏来到了柳直身边,在柳直耳边轻轻道。
那什么少爷不是好人,苏娘子的夫君也不是东西!柳直心里暗暗骂道,完全沉浸在了七娘的说书中,根本没有听到红杏说什么。
“……当着苏娘子夫君的面,那少爷便对苏娘子动手动脚的。苏娘子手拿剪刀,要和那少爷拼命,那少爷才悻悻然收了手……”
柳直看着台上,正听得入神,突然耳朵传来一阵剧痛,正要叫出声来,却被一只柔荑捂住了嘴巴,把那声惊叫生生地咽了下去。
“柳小八,去干活!”红杏一字一句地道,眼睛瞪得溜圆。
柳直捂着通红的耳朵,赶紧来到了厨房,这时才敢嘀咕了一句:“太凶了,谁敢娶红杏谁倒霉!”
“你说什么?”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柳直耳边响起。
没想到红杏动作麻利,前脚跟后脚,也来到了厨房。
“红杏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柳直连忙道歉。
“柳小八,把那口缸的水打满。”杨姐姐冲着红杏挤挤眼睛,吩咐柳直道。
知味楼厨房连着院子,院子里单独开着角门。
从角门出去,走一里多路有一口水井,城郊的人们都用那口井。
“能不能让我多听几段书再去打水。”柳直恳求杨姐姐。
“想听书还不容易,等晚上和那群鬼一起听就是,只要你不嫌冷。”杨姐姐淡淡地道。
“晚上七娘还会说《苏娘子》?”柳直很是惊喜。
“白天说给人听,晚上说给鬼听。说给人听,宣扬因果报应,给人打抱不平;说给鬼听,帮鬼解决问题,给鬼解开心结,劝鬼去投胎……七娘一开书,每次都会说两场的。”杨姐姐解释道。
“七娘不是天天都说书吗?”柳直奇怪道。
“有事才开书,无事就休息。”杨姐姐道。
“七娘开书时,知味楼爆满;七娘休息时,知味楼里就只能看到鬼了。”红杏吃吃笑道。
柳直很不解:“为何?是因为饭菜不合客人口味吗?”
“才不是我炒的菜不好吃呢!”杨姐姐表示冤枉。
“为了方便那些鬼魂,我们的知味楼只能远离闹市,建在城郊。如果只是为了吃饭,谁愿意走那么远的路来这儿。”红杏解释道。
“那大家怎么知道七娘何时开书呢?”柳直问道。
“放灯!七娘要开书了,就在知味楼顶上放一盏灯。大家看到了我们知味楼放出来的灯,就会来听书了。”红杏指着头顶道。
柳直特地走到院子里,一看,知味楼顶上果然飘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很是醒目。
“好啦,快点去打水吧!把活干完了,晚上就能安安心心地听书了。”杨姐姐道,又对着红杏挤挤眼睛。
红杏就笑,像是偷吃了糖果没有被发觉一样。
柳直摸摸脑袋,打水有什么难的。
很快柳直就知道杨姐姐为何挤眼睛,红杏为何发笑了。
那口缸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缸一样,也就那么大,那么深,可柳直从井里一口气挑了十桶水进去,缸里还是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
柳直伸着脖子直往缸里看,怀疑缸子底下破了一个洞,不然水往哪里去了。
可左看右看,缸底完好无损,并没有破什么洞。
难道是自己眼睛花了?柳直揉揉眼睛,再次伸长了脖子往缸里看。
侯三把劈好的柴抱进厨房来,看到柳直在水缸前伸头探脑的,笑得弯了腰。
“侯三哥,这缸子是不是破了一个洞?”柳直摸摸脑袋,虚心请教侯三。
“你是不是得罪了红杏?”侯三没有回答柳直,反问道,笑得龇牙咧嘴的,幸灾乐祸得很。
“我就是……说……说红杏姐有点凶。”柳直支支吾吾地道。
“哈哈,红杏最讨厌别人说她凶。”侯三笑得更欢了。
“但……但是,是杨姐姐让我去挑水的。”柳直表示还是不明白。
“杨二是在替红杏出气呢!”
“难怪让我把这口破缸挑满水。”柳直明白了。
“破缸?这才不是破缸呢!你好好看看,它哪里破了?”侯三白了柳直一眼。
柳直伸着脖子,再次把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果然不是破缸。
“既然不是破缸,那水哪里去了?”柳直惊讶极了。
“去求红杏,不然你挑一年,挑十年,挑一百年也挑不满。”侯三笑道。
柳直连忙到大堂找红杏。
这时七娘的书已经说到了尾声:“……那少爷身上有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苏娘子的鬼魂没法靠近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却不能报仇雪恨……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意犹未尽,议论着苏娘子的刚烈,那少爷的无耻,苏娘子夫君的懦弱,有的三三两两地离开,有的则留下来,点菜吃晚饭。
红杏如穿花蝴蝶一样,一会儿给客人端茶倒水,一会儿给客人报菜名,忙得脚不沾地。
柳直连忙上前帮着招呼客人。
红杏抽空问柳直:“水挑满了?”
柳直摸摸脑袋:“求红杏姐帮忙。”
“还敢说我凶不?哎,来了!”红杏一边应付客人,一边不忘瞪柳直一眼。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柳直给红杏作揖。
“算你识相。你现在再去看看水缸,就马上来大堂帮忙。”红杏得意地笑道。
柳直飞跑到厨房,不禁目瞪口呆,水缸已经满了。
这是什么法术?柳直摸摸脑袋,傻乎乎地看着水缸。
吃了晚饭后,天差不多就全黑了。
知味楼的一楼已经不再接待客人,柳直和侯三飞快地把桌椅板凳擦干净,把地扫了,就往二楼跑。
才上二楼,一股阴寒之气迎面扑来,柳直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难怪杨姐姐说来二楼听书要不怕冷。
柳直捻了一个诀,身上觉得暖和了,这才开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二楼。
二楼的布置和一楼一点都不同,阴沉沉,空荡荡的,只有前面搭着一个台子,上面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其他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见侯三径直往台子的右手边走去,柳直连忙跟了上去。
来到右手边柳直才发现这里放置着几把黑乎乎的椅子,若是眼神不好,根本发现不了。
一会儿,黄伯、舒五、杨姐姐、红杏都上来了。
大家都找了椅子坐下。柳直看到还有一把椅子空着,这才坐了下来。
大概是右手边这里布置了阵法,柳直不捻诀也不觉得很是阴冷了。
过了一盏茶的样子,从窗外就飘了好些鬼进来。那些鬼或站或趴或或躺或蹲着,有一只女鬼甚至直接悬在了房梁上……
柳直想在鬼群中找一找那一魂一魄,便伸着脖子频频看向鬼群。
房梁上悬着的女鬼竟然穿着中衣,连肚兜都露了出来,柳直不免多看了几眼。
被女鬼阴森森地瞪了几眼,柳直不敢再看了,心里有些忿忿然,从来都是鬼怕自己,到了这知味楼,竟是自己怕鬼了。
把众鬼都看了个遍,柳直这才明白为何二楼什么都没布置,这些鬼就没有一个是坐椅子的。
等二楼挤挤挨挨地来了一屋子鬼后,七娘现身了,身旁还跟着那个鬼妇人——苏娘子。
二楼的说书比一楼精彩多了,不仅有七娘娓娓动听的旁白,还有苏娘子的现场直播。
难怪在一楼的时候,侯三几个没有去听七娘说书,柳直恍然大悟。
二楼的说书开始了,七娘先是念了开场白,然后介绍了苏娘子。
接着便是苏娘子登场,诉说自己嫁给孙小四之后的辛酸,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服侍公婆……可进门才两年,公公就染病去世了。
为了给公公治病、办丧事,家境一落千丈……孙小四不思进取,不想着踏踏实实做事,竟然去给陈阁老唯一的嫡孙陈绍平做帮闲,仰人鼻息,毫无尊严……
那日陈绍平来到了家里,当着孙小四的面调戏自己,孙小四不敢反抗,只会哭着哀求陈绍平放过自己……自己拿起剪刀要和陈绍平拼命,这才躲过了一劫……
可是过了没几天,自己进城去卖布,被陈绍平派人抢进了陈府……
“我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陈府,陈绍平让人把我丢在乱葬岗……孙小四不知道我已丧命,还在对着陈绍平摇尾乞怜,求他把我放回去……岂不知就算我还活着,也没脸回去面对世人……可怜我那孩儿,才两岁,日夜哭着要娘……”
台上苏娘子血泪直流:“都是陈绍平那个畜牲,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想报仇雪恨,可陈绍平身上有护身符,我不能靠近他三尺之内……”
底下众鬼群情激愤,纷纷出着主意。
七娘静静地听着众鬼嚷嚷,等大家安静下来后,才笑道:“大家莫急,过几日事情就会有分晓了。”
“不能放过陈绍平!”众鬼大喊。
“不会放过他的!”七娘平静地道。
“不会放过他的!”苏娘子流着血泪,狠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