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栖霞山上，一抹白色身影孤然而立。
林瑾瑜木然地看着手中横握的精致短刀，刀刃映着清冷月光，泛着森森寒意。
他缓缓抬起手，短刀在俊俏玉面上重重划过，皮肉翻开，鲜血汇聚而下，在白衣上落下点点红梅。
“锵。”是短刀坠落撞击山石的声音。
“呼。”白衣翻飞间，人影消失在崖下，只余猎猎夜风。
“这小畜生，跟他娘那个贱人一个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花了我林家多少银子，到头来就是这样报答的？”
“这贱命倒是硬得很，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还不如死个干净。”
“这些药放在这里做什么，还想着给他续命呢，都端去倒了浇花，等这小蹄子断了气儿，也给我扔到后山喂野狗。”
林瑾瑜是被这尖利的叫骂声吵醒的，他隐约记得自己正在骑车赶着实习的路上，对面一辆冷藏车摇摇晃晃直撞过来，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难道自己竟然没死，但这是哪家医院啊，怎么会这么吵。
林瑾瑜费力地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雕花大床和繁复典雅的床帐，有些傻眼，难道他睁眼的方式不对？他重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前还是同样的景象。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然只是猜测，就是这家医院的装修风格实在是古怪了。
看着这个完全没有现代医学先进仪器影子的房间，纵然林瑾瑜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或许他真的穿越了。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安抚的声音，“夫人莫气。眼下瑾瑜还有要紧的用处，若是让他就这样死去，我们这么多年的图谋岂不是落了空。夫人放心，我已经将寸…，”他顿了一下，见女人面色不虞，改口道，“那贱人捉来了，瑾瑜以后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男人声音刻意压低，林瑾瑜听的并不清楚，但他的名字他还是很清晰地捕捉到了。
怎么还提到自己了，林瑾瑜想起身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话，顺便谴责一下在病房外如此大声喧哗、打扰病人修养实在是太不道德。然而他只微微一用力，还未起身，四肢百骸传来断骨切肤之痛，林瑾瑜疼的满色发白，冷汗涔涔。
他想开口叫人，然而喉咙也干得要冒出火星子，只能发出几声喑哑的呻—吟。
外头声音顿消。
一个丫鬟走进来探头瞧了瞧，又退到门外，“老爷，夫人，三公子醒了。”
“哼，林含章，你自己看着办吧。”女人一声冷哼，似是警告，随即传来几人离去的脚步声。
林含章面上挂上一副和煦的笑脸，这才转身走进屋来，坐在床边，正要开口时，林瑾瑜抢先哑着嗓子说：“水。”
“瑾瑜，你实在太不听话了。看来你还想活下去，对于这点我很满意。”林含章并没有起身帮他倒水的打算，他声音温和，不疾不徐，“若是你之前也能开口向我求助，又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
作为非常离谱的穿越事件受害者，林瑾瑜既不知道这人是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也无法问出口，因为此刻他感觉喉咙要干裂了，只能勉力挤出一丝声，“水。”
“瑾瑜，我今天来看你，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还是这么执拗，就别怪我无情了。”林含章脸上仍带着笑，声音却透着寒意。
林瑾瑜此刻全身激痛难当，右脸火辣难忍，喉头冒烟，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却对他的请求充耳不闻，难道他要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了吗。
林瑾瑜想到男人刚才说的话，觉得此刻应当示弱，他酝酿着情绪，努力挤出了两滴泪水，嗫嚅道：“水，求你。”
看着平素清冷死寂、古井无波的林瑾瑜，双眼含泪地对着自己开口求饶，林含章面露微讶，他招了招手道：“给他喂水。”
一个丫鬟应道：“是，老爷。”
林瑾瑜用全身上下仅能动的眼珠紧紧追随着茶杯，眼神热切，连喝了五杯，才哑着声音道：“多谢姑娘。”
丫鬟一惊，不敢应答，林含章挥了挥手，她才下去。
林含章紧盯着与从前恍若两人的林瑾瑜，若不是容貌别无二致，这山庄又有暗卫日夜守着，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被掉包了。据说，有的人濒死之时，会将前尘往事尽数遗忘，从此性情大变，林瑾瑜会不会属于这种情况，林含章捉摸不定。
林含章决定按兵不动，他温声道：“嗓子可舒服了？”
“好一些了。”林瑾瑜答道，面前这个男人虽然两次忽视了自己的请求，但看他一副笑面，并不像恶人，况且他是自醒来后唯一一个看自己的人，林瑾瑜歉然道：“你是谁啊，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林瑾瑜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装失忆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果然是失忆了，林含章心里一动。
他面露哀色，叹气道：“我是你爹啊，瑾瑜，你当真不记得了？”
“除了名字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以前的事爹会慢慢讲给你听，你才刚醒，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吧。你最爱吃月香楼的冰水燕窝了，我让下人去买。”林含章帮他掖了掖被子，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跟丫鬟讲。”
“好。”林瑾瑜这半天不敢动弹，身上的疼痛稍稍缓解，他也想再睡会儿，睡着了身上就不会痛了。
林瑾瑜闭上眼，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脸上，只好小声道：“父亲慢走。”
看着以前冷冰冰的林瑾瑜露出这般不设防的样子，林含章扯出一丝淡笑，他双指并拢，快速点了一下林瑾瑜的昏穴，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林瑾瑜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小家伙虽然穿得不显眼，但这身段，这容貌，啧啧啧。”
“再好看有什么用，是个带把儿的。”
“带把儿的怎么了，玩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儿。”
两个猥琐的嫖客伸出油腻大□□笑着向小瑾瑜瘦小的身躯探去，一个明艳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林瑾瑜看不到那人的脸，只听到她娇媚动听的声音：“二位爷，怎么许久不来，可是腻了寸柔了，寸柔可想二位想得紧呢。”
她柔弱无骨的手臂攀附着其中一人，又捉起另一人的手抚在胸口，“今日就让寸柔好好伺候二位爷吧。”
旁边的门开了又关上，传出阵阵不堪入耳的淫词浪语。
小瑾瑜缩着身子靠墙蹲坐在走廊上，将手紧握成拳头拼命咬在嘴里，不敢哭出声响。
“小蹄子竟敢躲在这里偷懒，还不快去后院干活，养着你是吃白饭的吗？”一个壮实婆子骂骂咧咧地寻过来，小瑾瑜被她用力拽的一趔趄，跌跌撞撞地随她走了。
林瑾瑜醒来时，心犹缩成一团泛着阵阵酸疼，这是那原主的记忆吗，看起来原主是出身在声色场所，从小被楼中人欺压做苦，又被嫖客言语侮辱，未免也太凄惨了些，果然封建主义害死人。
忽然，左臂一痛，林瑾瑜这才注意到一个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老郎中坐在床边，一看就十分的养生有道。他刚刚给自己号完脉，正将自己左臂塞回被子中。
“瑜儿可是疼醒了？”林含章的语气很是关切，转头无奈道：“丁神医，瑜儿实在娇气，受不得罪，让您见笑了。”
“无瑕公子作为江湖第一美人，娇气一些也无可厚非。”丁神医抚须笑着答道。
无瑕公子？是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吗，听起来还挺高雅的。
江湖第一美人是什么鬼？他不是男人吗，难不成他穿成了女儿身，可他刚才确实叫自己公子啊，那应该是江湖第一美男吧，这老头真是太不严谨了。
而且他分明是睡够了自然醒的，才不是被疼醒的，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娇气的帽子，林瑾瑜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僵住了一样，浑身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看着林含章，“父亲，我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瘫痪了吧，脖子以下高位截瘫的那种。
“瑜儿别怕，丁神医给你看过伤处后开了药，只是这药性烈，怕你疼痛难忍才暂时将你穴道封住，为父这就帮你解开。”说着在他胸前腿上各点两下。
霎时间林瑾瑜感觉全身像被扔进绞肉机了绞了又绞，激痛难忍，冷汗蹭蹭往外冒，林瑾瑜疼得牙齿都打颤，他吃力地嗫嚅道：“快，快给我点上！”
林含章又在他胸前腿上各点了两下，疼痛才渐渐缓下来。
林瑾瑜重重地呼了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
林含章拿帕子替他将额上的冷汗擦了，“这药药性过于烈了，所以我点穴封了你的痛觉，不过不用担心，这药只用三次，三次之后你便能好大半了。”
林瑾瑜心有余悸，白着脸道：“多谢父亲。”这样的痛他真的再不想体验分毫。
林瑾瑜此刻身不能动，便转动脑子思考起眼下的状况，这事说来也奇怪，自己是因为出了严重车祸，大概率当场丧生，所以才穿来这里。那原主呢，虽然从小受尽折辱，但此刻所处的居所、受到的待遇都说明他身份不低，眼前这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也十分温柔，他又怎么会死去呢，还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去。
不过，男人在他一开始醒过来时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这点也让他十分在意。
“老朽斗胆一问，无瑕公子作为盟主的掌上明珠，怎么会受此重伤？”
竖着耳朵仔细听的林瑾瑜忍不住好奇问道：“父亲竟然是盟主？”
“爹身为武林盟主，却没能保护好你，是爹无能啊。”林含章叹了一口气，坐实了林瑾瑜的猜测。
“无瑕公子这竟是，失忆了吗？”丁神医诧异道。
林含章苦笑一声：“实不相瞒，瑜儿确实失忆了。前些日子瑜儿偷跑下山不幸遇上了山贼。那贼人见瑜儿貌美便起了色心，瑜儿誓死不从，便被毁了容扔下了山。”林含章痛心道，“瑜儿放心，爹已派人去平了那山头，山贼也尽数交给官府了，你不必害怕。”
林瑾瑜闻言面色十分古怪，林含章面上闪过一丝惊疑，难道他想起来了？
岂料，林瑾瑜犹豫着问道：“父亲，我……我确实是个男儿身吧？”见林含章点头，他才松了一口气，但是被山贼觊觎身体是什么鬼啊，难不成是群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女山贼团伙吗。
林含章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忍道：“居然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说得他好像一个傻子一样！
“没想到无瑕公子竟会遭遇山贼，还因此失忆了，”丁神医叹了口气，又愤愤然道：“真是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盟主真是仁慈心肠，这要是落到祁公子手里，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又求死无门。”
“可怜瑜儿遭此横祸，要静养许久了。”林盟主疼惜地看着林瑾瑜，“婚事也只好推迟了，希望君曜可以理解。”
哦豁，原身竟然订婚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啊，若不是自己穿过来岂不是要让人家守活寡，林瑾瑜嘿嘿一笑。又转念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女友，身材火辣，性格泼辣，可惜的是她把自己给踹了。
林瑾瑜至今还记得她那天满目怜惜地看着自己说：“小瑜儿，你太幼了，我只能当你是弟弟。”弟弟个屁啊，自己明明是小奶狗那一型儿的，可惜林瑾瑜并不敢反驳，毕竟他前女友是散打九段。
“这是什么话？祁公子心疼还来不及呢，听说他得了消息便从南疆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要是顺利，近日就该到江宁了。”
“他此次赶往南疆，本是有要紧事，现在却突然折返回来，他向来稳重，却在瑜儿的事上失了理智。”林盟主语气里有些惋惜，“如此看重儿女情长，怎能成大事？”
丁神医倾羡道：“诶，此言差矣，盟主与夫人伉俪情深，对三位公子都疼爱有加，不也将九通钱庄的生意经营地蒸蒸日上，整个武林在盟主的带领下也空前的太平啊。”
林含章道：“哪里哪里，丁神医与夫人神仙眷侣，医术天下无双，才叫林某钦佩啊。”
二人互相恭维完，又齐笑起来。
眼看他们扯到别的地方去了，对自己未来夫人十分好奇的林瑾瑜忍不住插嘴，“父亲，君曜，就是我未来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林含章和丁神医皆是一惊，怔愣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林含章才干笑几声，道：“别人说的都做不得数，等过几日他来了，你自己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丁神医抚须笑了几声，又嘱咐了他几句用药的注意事项和好生休息之后，便告辞了。
林含章送完客，又折返回来，面露歉色，“瑜儿，今早你醒来时爹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怪爹。”
“当爹看你躺在床上昏睡多日重伤不醒时，心里是又气又急啊，既气你偷跑下山，恨不得把你吊起来打一顿，又怕你醒不过来，”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今早爹是一时糊涂，才会那样对你。”
林瑾瑜忙打断道：“没事的，父……”看着林含章突然黯淡的神色，又改口道：“爹。”
林含章这才笑道：“瑜儿，你不怪爹就好。”
“若不是我偷跑下山也不会受伤，还连累爹你替我担心，爹，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林瑾瑜抿嘴看着林含章，若不是他被点了穴不能动弹，恐怕要抓着林含章的胳膊摇来摇去撒娇了。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怪他这个既富甲一方又身为武林盟主的爹呢，当然是要抱好大腿，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好借他的力早日走上人生巅峰啊！
况且这事本就是原主做的不太对，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福大命大。
他能穿过来更是鸿运当头，洪福齐天。
林含章享受着这从前从未有过的父子温情，心下一片柔软，“天色不早了，你先早些休息吧，明日爹再来看你。”林含章招招手，四个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他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伺候少爷，便推门而去了。
一个丫鬟将他扶起，以自己的上身支撑起他，林瑾瑜感觉到身后一片柔软，不由地面色一红，不好意思道：“还是给我找个软枕来吧。”
丫鬟答道：“公子不必在意，左右不过一炷香时间，我们早些伺候完，公子也好早些休息。”
林瑾瑜只好装得非常难为情实则暗爽无比地接受了。
一个丫鬟伺候他用了一碗燕窝，熬得绵稠，十分顺口。
又将一碗熬得发黑的中药递到他嘴边，未尝其味，先觉其苦。
林瑾瑜闻着药味直想翻白眼晕过去，但是，怎么就没有晕呢，真是太可惜了。
真的非常不想喝，但在姑娘们面前不能没有男子气概，林瑾瑜只好屏气一口一口艰难地往下咽，拼命忍住想干呕的感觉，待一碗告罄，他感觉自己已经魂魄离体了。
然而想象中的被塞一颗糖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又围过来三个丫鬟，齐齐动手将他全身脱得只剩个裤头。林瑾瑜作为一个小处男，哪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禁羞涩难当。他脸色红红的，不自在道：“还，还是换几个小厮来吧。”
一个丫鬟咯咯笑道：“三公子果真不记得了，以前若是真叫小厮来伺候，您才要生气呢。”她以袖掩了下唇，“况且小厮们笨手笨脚的，哪有我们心细。”说着给他细心擦拭起来。
林瑾瑜之前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却不知道伤处究竟是什么样子，此刻也不免好奇起来，只是在他看清自己的双腿后，脸色霎时苍白如雪。
究竟是哪里的山贼，如此心狠手辣，他的双腿不仅有数道形容可怖的擦伤，小腿还以木板固定着，简直是惨不忍睹。林瑾瑜在心里怒吼，到底是不是亲爹啊，身为武林盟主，儿子被折磨成这样，却反手只将山贼交给官府。
林瑾瑜又气又委屈，双眸泛起热泪，尤其此刻他还在病中，更显得楚楚可怜，丫鬟柔声劝慰：“公子不必担忧，这伤只是看着骇人，有丁神医的奇药，很快就能痊愈的。”
然而林瑾瑜全然没有听到，因为他此刻已经双眼一黑，晕过去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给他快速擦洗之后，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