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笄礼风波
日过晌午,白芷整理好素裙跟着母亲去往三圣庙。一路上不少人都向她投来惊异的眼神,毕竟大部分时间她都躲在家中看书,很少出现在村子里。
“哦呦,白猎头家的姑娘好标致哦”;“刘婶儿,你家丫丫读书那么多,莫不是要当个文修士咯”;“白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招呼声,如果是重生前的白芷定会一言不发拽着刘氏快走。但现在的她决心不再只顾自己随波逐流,因而放慢脚步、展露微笑,和陌生的村民们边走边谈。
心态一旦改变,白芷身上那种独立而自信的气质便展露无遗。毕竟是曾在现代职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白芷对人情世故甚是练达,只是之前性子懒不想去迎合。如今拿来应对村中交际,便是牛刀小试、轻松自如。
村中人对此很是惊讶,发现这个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白姑娘,说起话来竟是如此得体,让人如沐春风。不仅端庄大气、温文尔雅,而且十分亲切丝毫没有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就看低别人。
村民纷纷赞叹白猎头好福气,不仅有两个神府境的儿子,还养了一位如此伶俐的女儿。
众人一路说笑很快来到三圣庙,庙中人潮攒动,因为猎队出去长猎,所以其中多是村中女眷。不知是不是女儿石珊珊要笄礼的原因,村长石云启也站在庙内高台上,一副主持大局的样子。
在笄礼开始之前,先得拜过庙中“三圣”的神牌。这是真元人族的信仰。所谓“三圣”分别是武圣、文圣、杀圣。
相传千百年前,人族既无智慧也无力量,被身具神通的异族所奴役。直到一天,武圣降临。他教会人们修炼“真炁”的法门,开辟了“真炁九境”的武者修行之道。自此人族不仅摆脱了异族压迫,还建立起强大的部落。
但好景不长,各个部落因贪欲而相互攻伐,导致战祸连年、死伤遍野。直到文圣自虚空降临。他以文止戈、以理服人。创立“文道”,教化万民。凭一己之力,开启了“九文位”的文修士修行之道。
不过,文圣遵行有教无类。不仅开启了人族的灵智,还启迪了古老的妖灵。它们力量强横、寿命极长。但后代血脉驳杂,生性残暴、以人为食的妖鬼逐渐占得多数。
就在人族再次陷入了危机之时,又一位执剑武者破碎星穹而来。他只身踏上妖鬼盘踞的逆山,传说一道通天的剑气划破九霄,便将逆山分为东西两半!此举震慑群妖,自此再不敢大举进攻人类的领地。为纪念这位武者平定妖患的功绩,都尊其为“杀圣”。
自此之后,真元世界的人族便世代供奉着“三圣”的神牌,三圣信仰也成了人族团结的纽带。
“拜!”随着石云启一声号令,庙中众人瞬间鸦雀无声,均将右手竖三指点于心口,欠身向堂内的神牌行礼。
白芷自小见过多次,也有样学样,心中却对传说暗自悱恻:“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降临真元世界的所谓三圣,应该就是三个来到真元世界的穿越者!”
之所以得出这个推论,是因为她通过书籍发现,那文圣留存于世所谓的圣言,全部出自孔孟老庄的先秦典籍。会如此施行教化的人,很可能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所以说,华丕口中的‘那位大人’想除掉我这个不起眼的村姑,是因为忌惮我穿越者的身份?”白芷之前没有深思,而今联想到欲置她于死地的幕后黑手,事情逐渐在心中明朗起来。
“毕!”石云启一声号令,打断了白芷的揣测,也宣告了笄礼正式开始。
首先需要所有适龄女子走上高台,面向三圣神牌,跪坐在各自的草团之上。
白芷还没迈步,就感到前方传来一股不加掩饰的敌意。她微微皱眉,一抬头就对上了石珊珊那轻蔑的目光。若是之前的自己,肯定会低调避让,以免正面交锋。
但此刻的她却回敬以冷眼,毫无闪躲之意。妥协退让只会让仇敌愈加张狂,“以直报怨”才是应对小人的唯一办法。
“哼!”石珊珊察觉白芷的态度有异,心中有些疑虑。所以她没有当即发难,而是转身上台用余光审视着这个不同于往日的白芷。
白芷则对她视若无睹,自顾上台在草团上正襟危坐,眼眸低垂面色如常。
站在旁边的石珊珊见自己竟被无视,不由心中生怒,又看见白芷庄秀的素裙,满腔妒火更是延烧起来。一时间恶自胆边生,也不顾仪礼,伸脚便想踩白芷拖在地上的袍袖……
白芷虽然背对她,但却暗自使用父亲曾教过的真炁吐纳法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以心为池,长久吐纳便能在体内形成“心池”,也即是达到武者真炁九境的第一境——心池境!
虽之前白芷嫌腹痛并未坚持,但她天资丰盈、地载隆盛,即便没有形成心池,却能够凭借吐纳法门达到空明状态,不用眼观便可知方圆一丈之内的风吹草动。
因而石珊珊抬脚未落,白芷已经知其意图,猛然一抬右臂抽走了拖在地上的袍袖。
石珊珊始料未及,脚在半空一犹豫,重心却是前倾,差点没绊上一跤,趔趄几步才堪堪站稳。
她狼狈得回头瞪视,却见白芷眼皮都没抬一下,抬起的右手弹了弹左肩的灰尘,淡然开口道:
“石小姐,当心呐。”
“你!”这刁女闻言正要发作,站在远端的石云启却发话道:“珊珊!如此失礼,还不列位!”
石珊珊听父亲喝止,只得恨恨地瞪了一眼白芷,跪坐在一旁。
村民对台上发生之事看不真切,只是看石珊珊站立不稳,石云启就出言训斥,便感叹到底是书香门第,家教规矩森严。
而白芷却瞟了一眼石云启,她在空明状态看得明白,这石村长早就发现石珊珊的无礼举动,不过是看自己女儿吃了亏才来打圆场。“呵,真是观其女,知其父。”
石村长看到白芷的眼神,不禁心中一惊。在那掠向自己的黑眸中,好像闪过一丝嘲讽之色。但当他细看时,那抹异色却转瞬即逝,只剩下天真清澈的少女明瞳。
他曾听白良木提起过白芷,虽然白猎头讲得眉飞色舞、宠爱之情溢于言表,但给石云启的印象就是:白芷有点小聪明却内向慵懒。他内心鄙夷,“到底是个乡野猎户,能教出什么得体的姑娘?”
“是错觉吧”,石云启心中没有太过纠结。他见一同笄礼的女子都正坐完毕,随即正了正颜色,朗声道:“请亲眷上台,为女髻发。”
白芷看到母亲昂首挺胸得踏步上台,仿佛是来接受某种嘉奖。那给自己髻发的双手微微颤抖,几乎要握不稳手里的木簪。
她这才体会到,自己的笄礼在刘氏心中是那么的重要。而重生前,因为她对石珊珊的懦弱,甚至都没有给母亲这样一个骄傲的机会。即便如此,母亲也从未向她抱怨过此事。
想到这里,白芷不禁眼眶发红,她抬头望向母亲,轻声道:“谢谢娘,女儿长大了。”
刘氏闻言笑着点头,只不过捋过女儿秀发的手上多了几点热泪。
“演这母女情深给谁看?”石珊珊恶狠狠地瞪视着白芷,不过笄礼当中她还不敢造次,只能在心中暗恨:“一会儿选福女的时候,就让你无地自容!”
众人髻发完毕,再拜过三圣神牌,这才起身。
白芷将母亲送下台后,轻舒一口气,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她知道还有一个刁女在等着自己,那小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石云启“及笄礼成,文选福女”八个字还没落地,石珊珊就迫不及待得高声叫道:“爹……啊,不……村长大人,小女有一事不明,请您指点。”
石云启看着女儿,又瞥了白芷一眼。他知道珊珊很讨厌这白芷,如今选福女必想压她一头。心中责怪“你是大家闺秀,何必与这山野村姑较长短”,但一想到今天是女儿的笄礼,便也随她高兴。随即正声道:“但说无妨”。
石珊珊见父亲应许,面色一喜说:“以往均以字谜为文题。那是否可以乱说答案,如遇质疑,便胡诌一本典籍妄加佐证?”
“当然不可。这里是三圣庙,在文圣面前,为了选一个福女而胡诌典籍,简直有辱斯文、不知轻重!”石云启看似是在斥责女儿,实际上却是在骂白芷。毕竟石珊珊已将去年之事,向他说了不止一遍。
白芷闻言不动声色、冷眼旁观,静看这对父女要唱什么戏。
石珊珊得意得扫了一眼白芷,接着说:“小女自然不敢有辱斯文,只是怕台上有不知轻重之人在之前尝到了甜头,今天又想故技重施。所以,请您更换文题类型,考较别的内容。”
这话一出,台下的村民都议论纷纷。大家都听出了石珊珊这一番问答是意有所指。只不过却不知道“不知轻重之人”是台上谁家的姑娘。
“哼,更换文题自然容易,但其他类型比字谜更难。你读书多不怕,她们却……”石云启故意把话说一半。表面上显得公正无私,实际上却在轻贬别家女儿文墨不多。
另外几个姑娘没想到自己的笄礼会变成这样,一时间站在台上手足无措。
“呵,好一对阴阳怪气的父女”,白芷虽内心耻笑但面色如常,她对台下一脸担心的刘氏点点头以示安慰,随后缓步走到石珊珊身边,朗声道:
“我同意更换文题!”
这时整个三圣庙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芷身上,但涅槃重生的她已经不会再逃避,因而面对众人的关注她面色更加从容,补充道:
“不过,石珊珊你与我结怨却不直言,说话遮遮掩掩、肆意中伤,为无辜者招来不少猜忌,请你先向这几位姑娘道歉!”
石珊珊从未想过一直软弱可欺的白芷,竟敢当众与自己对峙,当时便楞在原地无言以对。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那几个姑娘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对白芷道:“不用了,不用了。她……她只是没说清楚,不必道歉。我们也自知答不来文题,就不选福女了。”说罢,几个姑娘一起点头,随即争先恐后地跑下高台去了。
白芷知道她们是怕得罪石珊珊这小人,自然也不强求,只是心中暗叹自己当年逃跑的背影应该也是如此狼狈。台下的刘氏看到女儿仗义执言却无人相帮,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紧张。
“咳咳”此刻石云启看村民面面相觑,赶忙出言收拾局面:“既是误会便就此打住,台上剩余的两位都同意更换文题类型,那便从文圣神牌左边重新抽题。”说罢,他走到神牌前。
那里放着两摞纸,右边的都是字谜,往年的文题都出自这里,而左边的一摞则是其余较难的文题,如“背诵圣言篇目”、“对写楹联”等。这两摞纸原是一本文修士为启蒙家中孩童写的书,村人下山偶得残本便带回来充当题库。
石云启从左边抽出一张,拿回来视与众人,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对韵。
石珊珊看到“对韵”二字在心中冷笑。这对韵看似简单,只需要结构前后对仗、上下成韵即可,但要顺口而出而且字数不断叠加,却并非易事。平时如无音韵的积累,更是难比登天。
“白芷不过看过几本书而已,哪能比得上我自小的家学”,她自信满满,不等白芷立即开口道:“我先来!嗯……父对子,母对女。书文对琴曲……白茫茫,黑黢黢……呃……”
石珊珊正在那里绞尽脑汁,忽然瞥到白芷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还微微摇头。她不由怒火攻心,快到嘴边的词韵也消失无踪。
“你!”她恨不得当场抓花白芷那张淡漠的脸,接着怒声说“你摇什么头!我说的可有错韵?”
白芷上前一步,正色道:“虽无错韵,但是好的对韵在内容上亦要求一致。你一会儿人伦一会儿颜色,可谓是东拉西扯。”
石珊珊哪会不知这个道理,但她轻视白芷才学,台下村民又都是她眼中的粗人,所以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质疑这一点。
她自知无法辩驳,怒极反笑:“呵呵,就凭你这村姑也能作出好的对韵?”
白芷看着面容扭曲的石珊珊,心中竟有一丝悲悯。
自己在现代与真元两世遍读典籍,原本只是个逃避现实的小爱好,如今却能拿来惩治小人,不可谓不讽刺。
她墨瞳微闭、朱唇轻启,那在现代世界脍炙人口的对韵绵绵而出: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1
白芷所言韵词连绵、对仗工整、增字叠加、内容雅致。石云启醉于词韵之妙,恍惚间竟然大赞:“妙哉!”
村民只觉白家姑娘说得又快又多、朗朗上口,听到连村长都称赞这才鼓掌欢呼起来。
“你……你怎么……怎么可能……”石珊珊双眼一片茫然,她无法相信白芷能脱口而出如此绝妙的对韵。
白芷看着丧失斗志的刁女微微摇头。之前把自己吓住的恶霸就是这么个草包,现在想来真是枉费她两世的胆识和智慧。
在台下的欢呼称赞声中,她对茫然的石珊珊附耳轻声道:“不怕告诉你,今年我胡诌的这本叫《笠翁对韵》”
石珊珊呆了魂,只听得白芷承认胡诌,甚至忘了今天考的不是字谜,赶忙回身高喊:“爹,她承认胡……”
“休要再无礼!白家姑娘就是今年掣签福女,请问卜来年收成。”
石云启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不过两者对韵高下立判,他也不好明显偏帮女儿。因此看石珊珊还要搅闹,只得出言斥责。顺带赶快宣布福女选出,让仪式尽早结束少丢些人才好。
白芷不再理石家父女,只是冲台下激动的刘氏微笑招手。随即转身走到三圣神牌下的瓦罐前,她知道村里为了好彩头,里面都放些上上大吉的好签,于是也没犹豫弯腰随便抽了一支……
起身时,忽来一股阴风,摇动了神牌前昏暗的烛火。白芷心中一凛,不经意地瞥了眼手中的签文:
“下下……吝、厉、凶!”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