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启帝
西院这边闹哄哄的议论秦王八卦时,北院秦王居住的栖竹轩却是一派静然,就连途经此处的婢女们都不敢大声喧哗。
而是迈着小步子静悄悄的走过,生怕扰了秦王午睡。
萧山端着装饰有忍冬藤纹的青玉盏走进去,屋内烛火燃了一整晚,案上高坐之人与他昨夜离去时的坐姿并无多大分别。
秦王又熬夜了。
一个王爷活得比皇帝还要劳累,这般拼命,也不知为了什么。
宽大的紫檀案上摆满各类折子,其中有一图纸映入萧山眼中,他不禁疑惑道:“王爷这是打算建造别院?”
图纸上画的是一座三重九檐的阁楼。
秦王身着青金长袍,质地光滑,腰间束着金丝接翡翠扣,端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上玉盏,丰神玉貌中显露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睿智迷人的神容中,透着一股沉郁的贵气。
他接过青玉盏,启唇轻抿几口:“少府监刚送来的图纸,打算建在王府东院。”
东院是一座池塘,假山环绕,栽满垂丝柳,周围坐落着几个华亭。
每年春回大地时,都会有一批丹顶鹤栖息于此,蔚为壮观,因而东院又名归鹤园。
王府的东院好比长明宫的御花园,是赏景、闲聊、玩闹的绝佳场地。
这样一处美妙之地,用来建一座阁楼岂不是浪费了。
西院那些名士知道了,定是要哭的肝肠寸断。
萧山替秦王收拾案上折子:“属下听闻,沈姑娘往大渡河的方向去了。”
沈琉璃离府后,秦王估计不放心,姑娘家一个人出门在外,总归是不安全的,所以便把无心派去一路护送她。
等她找到定居的地方后,无心就可以回来了。
秦王淡淡应声:“嗯。”
神情寡淡似水,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起来。
萧山例行公事,把各路传来的消息一一说与他听,汇报完之后,萧山憋不住只能开口道:“郡主在府里不肯吃喝,哭闹着要见您一面,侯爷府的大夫人实在没辙了,想让您过去劝解几句。”
秦王笔墨微顿,他对白绵绵还是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只可惜,她太令他失望了,这样耳根子软的人,不适合呆在他身边:“顾平安在,能把她照顾好的。”
萧山一直把白绵绵当成未来王妃对待,在他看来白绵绵温软可人,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的。
而且她身为高贵的郡主,对待王府的下人也是客客气气,没有丝毫看不起下人。
更为重要的是,白绵绵的身份对王爷大有裨益。
萧山还想说些什么时,宫里的黄内侍突然来访,说启帝要召见秦王。
秦王离府时,栖竹轩不许人进,若有人私闯此处,必遭灭顶之灾。
王府里只有沈琉璃有此特权,不过她已经离府,去往莲朝西北处。
据她所言,她想要去看看天高云阔的大草原,她想要自由自在的活一次。
萧山记得,沈琉璃走的那晚,秦王房里的烛火长明了一整夜。
秦王惜才,但谁都不知。
秦王惜的是沈琉璃的才,还是她的人。
长明宫上的碧青琉璃瓦,庄严寂静的躺在夕阳照射下,折射出比以往还要璀璨肃穆的光芒。
秦王穿过一道道红漆大门,踏过一层层阶梯,在黄内侍的带领下来到议事堂。
此处是启帝私底下召见朝廷重臣,商议要事的地方。
秦王猜测,圣上召见他,是为了天机阁令牌丢失一事。还未进入内堂,便听到里边传来说话声。
“陛下,臣认为苏峦保管不当,致使令牌丢失,因作革职处理。臣还探听到,有灵帮被颜定天剿灭当晚,苏峦被人追杀跌落悬崖,追杀苏峦的人必是冲着令牌去的。事发时,秦王正好在沧州,因此臣认为,要追寻令牌的下落,或许能从秦王入手。”
黄内侍进去通传了一声,秦王跨步进堂,不卑不亢的行礼。
落座后,秦王对着临安侯,官拜谏院御史白千横开口道:“令牌丢失一事都过了三个月,侯爷在此时重提旧事,还将刀口子对准本王,难不成是因为,您还计较着退婚一事?”
白家乃书香世家,家里的少爷小姐饱读诗书,这样的家庭最为注重礼义廉耻。
但白千横宠女无度,仍由她不顾礼教,追夫追到了南诏国。
若她跟秦王的婚事成了,就是一桩佳话,可现在,婚事没成不说,还被人秦王当众拒婚。
白千横面上一笑置之,可回到家关起门来,恨不得烧香拜佛的诅咒秦王。
原本由皇后牵线搭桥,促成秦王和白家的联姻,秦王虽没一口应下,但也没拒绝啊。
你要拒婚,私底下打声招呼就是了,还非得大庭广众下拒婚,这不是成心要打皇后和白家的脸面吗?
更为重要的是,他女儿白绵绵的声誉算是毁了,在家寻死觅活,哭着喊着要见秦王一面。
他女儿遭的罪当然要想办法从秦王身上讨回来。
白千横冷哼一声:“身处朝堂自然是要议论朝事,王爷可莫要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秦王回道:“天机阁隶属皇室管辖,现今掌控在父皇手下,如何处置苏峦是父皇的事,侯爷身兼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但也弹劾不到父皇的头上吧。”
“你!”
白千横哗地站起身,怒容满面。
堂内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就在此关头,黄内侍从龙帐里走出来:“侯爷,圣上下旨,烦请您先回去。”
白千横被下逐客令,脸色好不到哪去,怒冲冲的出了议事堂,绕了一个弯来到皇后的寝宫。
白千横走后没多久,新册封的楚王殿下也被传唤进宫。
楚王是启帝六子,三月前一举攻下东灵国,这才被圣上赏赐为五珠亲王。
楚王大了秦王三岁,但成名却比秦王晚了不少年,两人一同养在皇后膝下,往日里见了面,还是会和和气气的互相问好。
启帝召见两位王爷,为的就是令牌丢失一事。
令牌不仅丢了,连苏峦也下落不明。
天机阁创立二十载,在南诏布下数千眼线,山茶院内所藏的机密,事关那些眼线的生死,如果令牌落入到南诏人手中,天机阁危在旦夕,因而后果不堪设想。
四十多岁的启帝双鬓泛白,面容却如同慈蔼的长辈般亲切,但秦王深知,皇室的人最善伪装。
整个皇宫中,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般,毒辣恐怖到令人胆颤。
启帝屏退一屋子的内侍,从一匣子里掏出令牌,展示在两人面前。
楚王离得近,看了一眼后大惊道:“这是金羽令?”
令牌移到秦王面前,他淡扫了一眼,不动声色道:“假的。”
启帝点点头:“不错,是假的。”
自苏峦消失后,令牌也跟着一块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出现了这么一块假货,这就说明有人拿着真的令牌,仿制了假的,而这个人绝不可能是苏峦。
那会是谁造了假的令牌,他的用意何在?
楚王思忖片刻后,开口道:“儿臣认为,此事或许可以出动天机阁绝杀来查探。”
坐到天机阁绝杀后,只受命于启帝的指派。
除了他没人知道绝杀是谁,二十年来,绝杀此人一直活在别人的臆测中。
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因而此人非常神秘,是王牌中的王牌,也是启帝身边最强悍的盾牌。
楚王打探来的消息说,绝杀就潜藏在长明宫中,替启帝监视不轨之人。
启帝捻着佛珠,锋利的眸光看了秦王一眼。
“不用查,真正的令牌在一个小姑娘手中。”
“什么!?”
楚王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下来,他在心中连发三问,小姑娘?
夺走金羽令的居然是一个小姑娘?
是谁也不能是一个小姑娘吧?
良久,楚王问:“那这位小姑娘是谁?”
人才,真真是人才。天机阁成立二十年,就没听过有谁能夺走令牌的。
启帝开口:“机缘巧合罢了。”
“她为了混淆视线,趁苏峦昏迷不醒时,私下命工匠打造好几块令牌,一天内悉数典当出去。而朕手中的令牌,便是苏峦拿回来的赝品。”
楚王皱眉,这么说,苏峦已经找到了?
犯了这么重的过失,想来也被那些刑罚折磨得不成人样。
启帝拿来的消息可没这么全面,都是半拼半凑后才理清这些头绪:“接下来说的事便与她有关。”
楚王和秦王不约而同道:“儿臣洗耳恭听。”
“她拿着令牌去过山茶院,里边所隐藏的机密定然不保。那些被安排到南诏的暗探,恐怕都被她知晓。你们认为是否该杀了她,销毁她手中握着的机密。”
天机阁的事情一向由神屠帝自己作主,从来也不见他问过旁人的意思,可见他心中有所顾虑。
杀了她,觉得可惜,没有物尽其用。
不杀她,那莲国皇室的尊严往哪放?
难道要公开说,无所不能的天机阁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楚王毫不犹豫道:“此人该杀。她既已知晓山茶院内所藏机密,对我朝来说就是一种威胁。如果她和南诏皇室联合起来,这会拖慢我们一统天下的计划。”
启帝眯着眼,像一只狡黠的老狐狸:“她是九月二十六日去的山茶院,距今过了三十天,天机阁的暗探可以说毫发无损。由此可见,她并不打算与莲朝为敌,更不会和南诏凤氏联合起来,对付莲朝。”
“那也该杀,只有杀了她才能拿回金羽令。”
秦王静坐在椅子上,眉宇间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他却一直缄口不言。
直到听见楚王斩钉截铁的主张杀人,他不禁好奇问:“六哥为何执意杀她?”
楚王稍顿,丫的,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是没听到么?
秦王忽略掉楚王,对着启帝不急不缓道:“儿臣认为此人不该杀。父皇也知道,儿臣一向惜才。听父皇说清事情原委后,儿臣到是有些佩服这位小姑娘。”
“苏峦身为天机阁少主,经历了无数的阴谋与厮杀才坐到这个位置,这样的人怎会轻易相信他人?您说的这位小姑娘,既能够从苏峦手中夺取令牌,又能够让他带着假的令牌回到庆都,她自己却拿着真的令牌,准确找到山茶院的位置。这样的本事可不是轻易能训练出来的。况且山茶院潜藏在洛神楼内,若非天机阁五等以上的暗探,是不会知道山茶院在哪的。”
“可看父皇的描述,这位小姑娘并非天机阁的人,那她又是如何知道山茶院的位置呢?”
这番缜密的分析让楚王有些汗颜,只听他继续道:“想来她已经说服一位五等以上的暗探,在她的指引下来到山茶院。天机阁的暗探训练有加,可曾见到过有谁敢背叛天机阁的。而这小姑娘却能做到让一个天机暗探为了她背叛培养她的人。是以,儿臣认为她是个可造之才,杀之,未免可惜了些。”
秦王说话的过程中,视线定定望向神屠帝,没有一丝一毫的飘离。
这次,楚王终于知道,秦王强在哪里。
为什么十六位皇子中,偏偏只有他九皇子,年纪轻轻的就稳坐亲王的位置。
楚王年过二十六,也不过与当年十九岁的他齐肩而已。
楚王在与秦王的目光交汇中率先移开眼,他问:“杀之可惜,不杀难道就放任不管么?”
秦王悠悠然回道:“事关人命和家国,自然要管。”
启帝心中已有定论,但还是问道:“如何管?”
秦王没有任何的迟疑,坚定道:“一把火,烧了山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