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乔村
“东元啊!”
一个六旬多的老太太佝偻着背走进屋内,胳膊上挽着一个篮子,她头发花白,身材瘦小,衣服上还打了几处补丁,稀疏的头发上还不小心沾着几根松叶。“娘,你又去后山啦?”
陆东元连忙接过母亲手里的篮子,扶着老母亲坐在屋子的木椅上。“你不是要回城里了,路途遥远,天气燥热,我去后山采了几个野梨子,你带路上吃了好解渴。”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水。“娘,我不是说了”陆东元有点生气,不管跟母亲说多少遍,她总是做这种费劲吃力且辛苦的事情。“好啦好啦,娘都快背上来了,不要去后山,种着门口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不要再去开垦荒地了,要舍得花钱,舍得买好东西,不要不舍得花你寄过来的钱,娘都记着呢!”
老太太看着陆东元生气的脸笑着说道,慢慢站起来把几个梨子擦干净,装进陆东元的包袱里。陆东元看着佝偻的母亲的背影,心中隐隐作痛,母亲四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了自己,现在自己已经二十有三,母亲也六十多岁了,还在为自己操劳,心中十分难受。“娘,我下次回来可能要端午节了,这要入夏了,布坊里太忙了。我下次回来给你带几捆丝布,做几身衣服,夏天穿了凉快!”
陆东元接过母亲手里的包袱说道。“好啊,工作要勤勤恳恳,不能偷拿人家东西,我们只要认真肯干,肯定出人头地的,在城里面要虚心做人,不可与人有争斗!”
老太太慈祥地看着自己即将远行的游子,嘴里念叨着。“你这些话我也都背上来了!”
陆东元帮母亲整理着头发,将母亲发上的树叶摘下,看着母亲小小的身躯,心中黯然。陆东元踏上了回城的路,看着需要修缮的小房子,和母亲在门口驻足远望的神情,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陆东元现在在徐淮城一家有名的布坊翠阁坊当伙计,调色、煮布、浸染、煮染、漂洗、碾布这些染布流程,没人比他更精通,同样一块布,一样的工序下来,他也比别人染得更均匀,更上色。只是被布坊的管家压他一头,总是无法施展自己的能力。陆东元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病逝了,这十多年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看着母亲日渐佝偻的身躯,越来越苍白的头发,他在十八岁的时候,踏上了去徐淮城的路,这一去已有五年光阴。别人都很讨厌回到乡下,见惯了城里的繁华和车水马龙,都嫌恶村里的脏乱穷困,而陆东元不同,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往乡下跑,就算只能呆几个时辰,他也乐此不疲地往家跑。每当回到家,看着房屋后郁郁葱葱的树林,站在荒野里看着莺飞草长的景色,和母亲下地种田,都让他有更多的归属感和自在。他静静站在路边,他知道今天这个时辰会有一辆马车,去徐淮城送干草。这辆马车是从本镇的南乔村出发,一路向南,约莫两个时辰到达徐淮城。南乔是本镇的一个村子,他从来没有去过,也很少听见大家议论,因为整个镇子都处于险峻的山区,周围都是深山远林,村子之间也隔得尤其的远,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多时,从北边路上传来一阵阵赶马的声音,慢慢地走到陆东元跟前,陆东元跟这么大热天还能严严实实带着草帽的马夫打了个招呼,便跳上了车。这么多年也一直搭这个车,他一直想是城里哪户大人家,需要这么多干草,这要养了多少马匹啊?两个马匹并驾齐驱,拉着一个木车,车上铺满了干草。车沿边坐着一个少女。“嗨,积墨,又去镇上玩啊?”
陆东元跳上车。少女坐在车沿边,晃悠着双腿,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碎花小裙,脚踩一双布艺小鞋,乌黑的头发用翠绿的发带扎起一个小发髻,发间戴着一朵鲜艳的海棠花,少女的脸颊被太阳烤的红红的,现在正是下午烈日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入署,但也有几分燥热。少女的周身散发着一种清香,不是那种胭脂水粉的香气,而是一种自然的香气。少女的眼睛大大的,明亮如初,看着她的眼睛,似乎都不忍心对她说出一句谎言。“是啊!今日真是有些热了!”
积墨抬手遮挡住阳光,细小的汗珠从她脸颊划过,她红红的脸蛋儿显得稚嫩天真。陆东元打开包袱,拿出母亲给他带的梨子,递给积墨一个,自己也拿出一个。他和积墨很熟了,每次他搭坐这马车,都能碰上积墨。积墨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女孩,每次都是他侃侃而谈,两个时辰的路程,也实在是无聊乏闷。他也喜欢跟积墨聊天,聊他布坊的老板是多么吝啬,克扣大家的工钱,聊他那管事的管家是多么谄媚透顶,聊他心仪的姑娘是多么温柔似水。每当他聊到忘乎所以的时候,积墨的眼睛笑得弯成了一个小月牙,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觉,在积墨的身边,特别安心。有时候他在想,他每次都欣喜地回家,到底是想见自己的老母亲,还是想能碰见积墨?当然他曾经也好奇地问过积墨很多事情,比如积墨家是干什么的啊,南乔村在哪个地方啊,积墨总是去镇上干什么啊,但是每当提起南乔村时,积墨清澈明亮的眼睛也会蒙上一层混浊,他便不忍心再问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故事,可能就是因为不喜欢南乔村,所以才经常去镇上吧!镇上还和徐淮城有一段距离,积墨总是半路就下车了。他刚开始没在意,有几次马夫停下来休息,积墨下车就不见了,他急疯了,这路上都是荒山野岭,这小姑娘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可是马夫却不在意,每次在他的一遍遍追问下,都说积墨没事的!后来这样的次数多了,每次后面都能再碰见积墨,所以他也不在意了。“布坊的生意还好吧?”
积墨啃着梨说道。“不错,这入夏的季节,城里的姑娘们都开始采购做裙子的布料了,我们翠阁坊的生意最好了!前几日,南方来了一个商人,说要不褪色的红色丝绸布料,要了两千匹,我那管事的管家脸都笑僵了,后来知道丝绸布料最难上色,那商人要大红的布料,好几次染完色也只是淡淡的绯红。”
陆东元眉飞色舞地说道。“那可如何是好啊?”
积墨像一个捧哏问道,但她确实是有些好奇。“哈哈哈,我在染缸里加了一点点醋,醋可以让布料更加柔软也更易上色,还可以提亮颜色,这样染出来的大红丝绸鲜艳无比。”
陆东元有些骄傲的说道,“虽然最后漂洗有点麻烦,要把醋的味道洗掉!”
“那你可是大功臣啊!”
积墨啃完了梨,将梨核远远地扔进草丛中。“是啊,所以老板放我几天假回家探亲,哈哈哈!”
陆东元也将梨核扔进草丛中,继续说道:“下次回家就是端午节了,那时候天气更热一点!积墨,我看你一直穿着淡绿色的裙子,这个颜色很清新,等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染出这个颜色来!”
“好啊,到时候,我肯定去光顾你生意!”
积墨笑着说道,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你和齐媛姐姐怎么样了?”
积墨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转头看着陆东元说道。“哈哈哈,人家是大小姐,我是一粗人,哎,没戏!”
陆东元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是我听你说,齐媛姐姐织布特别厉害,做衣服也是一绝,这样的富家大小姐能亲力亲为做这种事情,想来她也不是普通女子。”
积墨微微一笑,明朗的小脸可爱非凡。“是啊,她确实是很厉害!不过我这身份低微”陆东元沉下头说道。“不可妄自菲薄!”
积墨说完,感觉胸腔一阵不适,抬头看了看四周,现在已经临近小镇边缘了,她抬头看了看炽热的太阳,觉得一阵恍惚。马夫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关切又复杂。积墨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马车,马夫吁地一声停下马车,积墨轻盈地跳下马车,对着坐在马车上的陆东元笑着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哦,我等你的好消息!”
陆东元看了看快到了小镇的出口了,便回头对积墨说道:“好啊,下次见!”
积墨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炙热的太阳将风都烤热了,微风都没有一丝凉意。积墨轻轻摘下发间的海棠花,本来鲜艳的花朵在烈日下也没了生机,白色的花瓣掉落在积墨脚边。回到徐淮城的这十几日,陆东元忙得晕头转向的,每天都亥时才回到房间休息。每天都在调色染布浣洗,布坊里像他这样厉害的人不多,所以全指靠着他维持染布的工作。但是忙碌的日子也有一点点甜意。齐媛小姐因为掌管了织布那边的工作,所以每晚上都要和染布这边的工坊对接工作,计算明日的工作量。两个人配合默契,也都是精打细算之人,布坊的生意日渐佳境,俩人的感情也日趋直上。管家看见了这个局面,也慢慢地不敢再欺压陆东元。明日便是端午节了,陆东元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觉了,就为了端午节能回家见老母亲。这日已是下午未时了,要赶紧去搭车了,可能要晚上天黑才能到家。陆东元慌忙着收拾着包裹,有带给母亲的布匹,城里买的糕点,自己积攒的银两,还有要送给积墨的淡绿小衫,全部打包完好。陆东元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马夫仍然带着严严实实的草帽,看了陆东元一眼,就好像是在等他一样。“抱歉抱歉,来晚了!”
陆东元喘着大气跳上了马车,将背上的包裹卸下来放在旁边。马车在车夫的牵引下开始慢悠悠地跑起来,远方的落日正慢慢地落下地平面。微风习习,此时端午时节,正是温度适宜的时候,特别是太阳烤了一天后,清爽的傍晚。陆东元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上眼皮打下眼皮,实在是困极了,想来刚上车不久,到家还要很长的时间,便双手背在脑后,睡了起来。过了不知多久,一阵微风拂过,陆东元感觉有些冷意,裹紧了自己的衣衫,他忽然惊醒起来。此时已经黑夜,马车还在不快不慢的朝前跑着,路上只有车辙处没有草木,而两边的草木很深,高度约莫能到人膝盖位置,周围寒风阵阵,不时传来鸟虫的低鸣。“这到哪里了?”
陆东元惊呼。车夫同样惊讶的回头,看着陆东元说道:“刚才你没下车?”
陆东元摇了摇头,看着周围没有任何的灯光烟火,说道:“快放我下来,我母亲还在家中等我!”
车夫并没有停下马车,继续向前驱赶着马车,而且马车跑的越来越快,两边的风也越来越凛冽。陆东元叫喊着:“我叫你停下啊?”
陆东元见车夫没有任何反应,怒从心来,拿好行李准备跳下马车。“我劝你最好不要轻易跳下马车!”
车夫在前面说道,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陆东元看了车夫一眼,并不想听从车夫的劝告,准备跳下马车,刚把脚伸出去,忽然一个黑影向他扑过来,他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只觉那黑影像一个人形。难道是什么猛兽!车夫跳到马车上,一把将陆东元拉回车上,风将他的草帽刮走了,陆东元看着车夫,这竟然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人!陆东元一直以为车夫是个中年男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车夫将他狠狠地摔在了马车上,说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在马车上待着!”
说完便跳回到马车前面,继续加快驱赶着马车。陆东元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抱着行李蜷缩在马车上。耳边的风越来越呼啸起来,感觉旁边有野兽在嘶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陆东元想起家中的老母亲,心中十分悲痛,母亲怕是现在还在家中等他,他这么晚不回去,母亲肯定担心坏了。“吁~”车夫停下马车,跳下来将马匹拴在旁边的木桩上,看都没看陆东元一眼说道:“是我大意了,现在到南乔村了!”
陆东元探出头看了看四周,传说中的南乔村?他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看着周围平静黑暗,跟刚才可怕的情形完全不同,但仍然诡异非凡。他抱着行李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村口在风中摇曳的牌匾,木质的牌匾像是经历了多年风雨,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腐烂不堪,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上面残留的丹青刻字。“南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