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霜雪天涯（12）
他有些失落，因为发觉每个人都有两幅面孔，又或者是自己太迟钝，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伶人，却有拙劣的看客。总是温和笑着的裴枫在许久前的雨夜里把那凶残的屠夫活活摁死在水里，毫无负担和压力；教徒有术御下有方的师父居然暗地里修炼了其他门派功法、险些杀死徐华、甚至还是害死大师伯和五师叔的凶手；冲动莽撞、脾气火爆的师弟出人意料地有着敏锐的感知，知道师父并不真心对待他这个徒弟，因而同五师叔走得愈发亲近。
“这……”谢清絮尴尬地找话，“这就是你和五师叔……”
谢应钧很痛快地道：“不像你和裴枫的关系，但我对五师叔确实抱着你对裴枫的感情。五师叔不同意，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太可恶了。”
谢清絮的脸瞬间红透：“为什么？”
痛痛快快说出自己感情的谢应钧心头愉悦：“没有为什么，喜欢一个长相英俊、武功高超、还很会照顾你的人不是很正常。哪怕现在是普通人家相亲，相的不也是这几点？”
谢清絮一琢磨还真是，谢应钧头脑简单，看问题倒是一针见血，这般头脑应该更多一些，这样就不会把简单的问题搞得复杂。
谢应钧把心里话吐露一大半，此刻如释重负，连带着身体就轻松了些许。他大步走在完玉城的街道上，似乎下一刻就要使出飞鸿点雪。
“师兄，你们找霜雪碎星剑做什么？”
“裴枫有他自己要做的事，但他遇到了困难，霜雪碎星剑能帮他。”
谢应钧站在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伸手摘下一串：“喏。”
他把铜钱放小贩手里：“可霜雪碎星剑疯了。”
“所以裴枫很苦恼。”裴枫苦恼，但他没有表现出太多，谢清絮知道他十分话能说一分就很难得，也就不逼着他说。
谢应钧把糖葫芦递到谢清絮手里：“师兄，我觉得裴枫似乎不想站出来指认师父。”
谢清絮道：“裴枫不是不想，他只是需要确凿证据，你心里明白，他说的没错。”
“可你们不让我回门派去。”
“那是为了保护你，五师叔让你找到徐华，也许就是为了让徐华保护你呢，”谢清絮回答，“五师叔救了裴枫，裴枫正好报恩，缘分真是奇妙。”
谢应钧一口一颗山楂糖球，糖葫芦转眼被他吃了一半，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好似松鼠：“因为人是奇妙的。”
“唉，真是妙啊，”谢清絮叹息，“我在各地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虽然已经离开门派两年了，还是不想回去。”
“山下这么好？”
“你从飞燕门一路来到碎璧山庄，看了千里路程上的无数景色，你难道不觉得美妙？”
谢应钧沉默片刻：“美是美，可孩子总在外不回家，父母是要出门把孩子带回来的。”
谢清絮立刻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师父要下山？”
谢应钧肯定地点头：“我不是偷跑下山的，是师父让我下山的，目的自然是来找你，但我还没写回信，所以师父不知道你在碎璧山庄。不过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咱们门派的眼线你也了解，虽然不如朝廷不如王府也不如碎璧山庄，可找到自家弟子还是没问题的。”
“那师父真的很快就下山了吧。”谢清絮心慌不已，喃喃自语。
“师父见过裴枫，他没认出那就是徐华吗？”
“裴枫得药师谷救治，捡回一条命，也因为治病的方法太过凶险导致容貌大变。这不要紧，如果师父亲自下山要把咱们带回去，你会回去吗？”谢清絮问道，他太清楚师父的作风了，他和蔼可亲的前提是门人要听他的话，在他允许的范围里门人能胡作非为，但只要违反他定下的规矩就会被施以重罚。
“会，”谢应钧回答，“我的事情没做完，师兄你呢？”
“很好，”谢清絮道，“裴枫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在知道师父可能做过恶事后，我就需要时间来重新认识他。”
“你那么相信裴枫的话？”
“原本不信，但你下山后告诉我有关于五师叔的事，他的话就变得可信了。”
但凡尝到了作恶的甜头，就没有人能够收手。谢清絮不回去不仅是因为裴枫，也是为了他自己，一个人作恶怎么可能只祸害自己呢？迟早牵连周围的人，谢清絮如是想。
完玉城中心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今日日光高照，谢清絮却脊背发凉，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一直以来敬爱的师父，产生了一种叫恐惧的情绪。
“你信裴枫，”谢应钧道，“但我不敢信，师兄你还记得江湖上有关于裴枫的传闻吗？”
“记得，”谢清絮下意识道，“裴枫是龙城派的弃……”
“都说文思道长对他倾囊相授龙城派武功，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竟然趁文思道长闭关时偷取龙城派绝密心法，又在闭关的山洞里放毒，导致道长一病不起，修为大损，”谢应钧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咽下去，香脆酸甜，嚼得咔嚓作响，“如果师父害他了，那文思道长呢，他图什么？难不成他也修炼了其他门派的功法？”
“不太可能吧……”谢清絮想着想着反而笑出来，“放着龙城派的绝世武功不学跑去学别家的。这都是怎么了，觉得别家的饭菜更香？”
“那你可以问问裴枫，如果有机会的话，如果他足够信任你，他会告诉你的。”
“这不适合……”谢清絮嗫喏着，“他不喜欢提起他以前的事。”
“以前是一直存在，谁也抹不去的，他不说就不存在吗？”谢应钧鼓励师兄，“他一个江洋大盗，曾经还是朝廷的通缉犯，你一点都不怕？没关系，我陪你去。”
“好……”
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个遍，因为惦记着要询问裴枫的事就急急往回走，进了碎璧山庄大门，奴仆见谢清絮和谢应钧气势汹汹冲进来，看样子不像是游玩归来，反倒像寻仇的，还吓了一跳。奴仆说裴枫一个人在偏院时，准备过去找他的谢清絮突然玩心大起。
他扯过谢应钧:“要不咱们不从正门进去？”
谢应钧险些脱口而出难道你想挖个洞，又觉得师兄肯定想不出这等馊主意:“背后偷袭？”
“小心点，别伤到他。”
那就是了，谢应钧翻个白眼心说自己还能伤到裴枫？裴枫估计都让他一只手。
说着谢清絮拿起木兰剑，但没拔，见状谢应钧也如此做，两个人悄悄翻墙上房。
裴枫正在碎璧山庄的某处院子里给霜雪碎星剑写药方，旁边一字排开五个风炉，都烧得滚开烫手，满院药味和香味。他写着写着突然停下笔，因为他听到身后房顶上的瓦片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响，恍如羽毛落地，雨点穿石。
他不慌不忙拿过镇纸把药方压住，站起身等候片刻。猛然单手摁住石桌一跃而起，空翻时另只手从桌下抽出未出鞘的长刀，看也不看往脑后一挡，牢牢架住两柄同样没有出鞘的长剑。
他早就知道是两个调皮的青年偷偷密谋，要给他个惊喜了。笑吟吟回头，果然是谢清絮和谢应钧，不过两个人的神情各不相同，一个惊喜，一个惊讶。
裴枫一使劲把他们推开，两个青年对视一眼，齐齐举剑冲来。
尽管是一打二，可裴枫毫无颓败之势，甚至他一手一直背在背后，十分悠然。反观谢清絮和谢应钧，尽管二人配合默契招势精妙，却逐渐落了下风。
切磋足足一炷香的工夫，裴枫觉得无聊，抬腿给谢应钧一脚踹出一丈远，又一手温柔地捉住谢清絮后衣领，好似捉只小鸡:“好了，不玩了，你们俩应该回去好好反思反思，这漏洞百出的剑招啊。”
二人也不生气，还哈哈笑起来。
裴枫擦擦谢清絮脸上的汗:“行了，我这写药方呢，你们先去收拾收拾。”
二人并排站在一处，毫无离去的意思。
“怎么，还有事？”裴枫十分奇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把刀搁在桌子上。
被裴枫周身的气势一扫，两个人瞬间瘪下去一半。
“我……”谢清絮和谢应钧面面相觑，吞吞吐吐。
裴枫更好奇：“难道是飞燕门这么快就追过来了？碎璧山庄怎么没传消息？”
“不是……”谢清絮见裴枫坦然自若，眉目愉快的样子，更不敢问了，他深怕自己一句话出口惹裴枫生气，打破现下这轻松的气氛。
“那就行，”裴枫松口气，又提笔在药方上写了两个字，“飞燕门再来人，就是你们掌门亲自下山了，那可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话题被他一句话带偏，这对师兄弟问道：“碎璧山庄也不能？”
“碎璧山庄为什么要选择两败俱伤的做法？”裴枫双手撑着石桌，十分有耐心地解释，“你们二人在庄上只是暂住，飞燕门来找自己的徒弟，楚唯明还能扣留你们？”
见二人陷入思考，裴枫又问：“你们是不是有话想问我？难道还要我猜？”
二人登时点头犹如鸡啄米，谢清絮立马道：“太好了，那你就猜吧。”
裴枫就装模作样掐指一算：“想问我过去的事？”
谢应钧吃惊不已，他扭头问谢清絮：“师兄，你没说他会算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