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棺中人（2）
棺材里的人既然不是翟叔宏要救活的人，那一切后续就无从谈起，还是眼前裴枫的事比较重要。两个人走进谢清絮的住处，谢清絮已经醒了，坐在院子边上的石桌旁，树上的花瓣点点落到他身上，很宁静美好的样子。
唐笑非有点怀念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谢清絮看到他们两个，站起身行礼：“前辈。”
裴枫道：“毒王来给你看病。”
唐笑非把随身携带的小医药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看诊所用器物一应俱全，他讲究地拿出个小瓷枕，示意谢清絮把手腕放在上面。
谢清絮依言照做，唐笑非把手帕盖在他白皙瘦弱的腕子上，这才给他号脉。
随着时间流逝，唐笑非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你……”
谢清絮有心理准备，毕竟裴枫提前说过：“前辈？”
唐笑非摇头：“普通的毒，假以时日就可以痊愈。你愿意治吗？”
谢清絮防备心尚未完全卸下，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裴枫虽然声名狼藉，毒王殿是与药师谷齐名，翟叔宏都来求医，他又怕什么呢？
裴枫在旁边一言不发，眉头皱得死紧。
“真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二人出去后，裴枫道，“你觉得简单的，我也觉得简单才是。”
唐笑非道：“我只是忌惮飞燕门，不愿意管这么多，你已经祸水东引了，你知不知道？”
裴枫眉头还没有松开的迹象：“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得轻巧，”唐笑非拂袖，“谢清絮中的不是什么奇毒，他只是旧疾未愈。”
裴枫放下心来：“毒不是我下的。”
“那你以为跟你没关系了？”唐笑非道，“你把人带来毒王殿，如果飞燕门不肯跟你善罢甘休……”
“那我就把他们几十个高手都抓不到一个盗贼的丑事添油加醋说出去，白砚荣向来看重门派颜面，只要谢清絮不死，这个亏他不吃也得吃。”
听上去好像小孩子打架，但唐笑非想想也知道十分凶险：“可你现在什么头绪也没有，你连你原来姓什么，都不知道。”
裴枫语塞，唐笑非继续道：“起码你要想起来你自己姓什么吧。”
话题到此为止，唐笑非给谢清絮写了张药方，就让唐萍去买药，翟叔宏已经休息，他舟车劳顿，体力也是透支。
药买来后，裴枫挨个拆开摆在桌上：“祛毒的良药，但你这阵子可能会不太舒服，治病的过程总是痛苦，习惯就好。”
谢清絮坐在一旁：“嗯。”
“青麟剑准备离开了，我请他多留几天，等你恢复后，他会护送你回飞燕门。”
谢清絮道：“那你呢，你要留在毒王殿？”
裴枫停顿片刻：“不会，我会继续游历。”
谢清絮想他做任何一件事都有目的，自己也应该回到飞燕门，那才是自己的久居之处。但现在，他有点不想回去。
裴枫看到他瞬间沉闷下去的表情，有些疑惑：“怎么了？”
谢清絮又想，这人绑了自己两回，自己还没来得及报仇，报仇假手他人真是太丢脸，必须自己亲手才可以，所以只能跟着他，他去哪里自己就去哪里，才能找到机会。话说不知道西北和西南风光如何，听说西北沙漠一望无际，而西南秀水高山，富丽丰饶，他只在书上见过。
他胡思乱想，想到裴枫都坐在他对面拖着腮帮子看他：“脑子里在大杀四方？你表情有点古怪。”
谢清絮道：“你绑了我两回，我还没报仇。”
裴枫问：“那你怎么报仇呢，你拿着挫锋剑，都奈何不了我手里一根树枝。”
“总有一天我会拿着挫锋剑的，”谢清絮想了想又补充，“我得跟着你，把你扭送官府去。”
裴枫一愣，饶有兴味道：“带着你太麻烦了，我怕你们掌门杀我。”
谢清絮怒气冲冲：“你现在这么想太晚了，他不杀你，我要杀你。”
裴枫哈哈大笑起来：“好啊，那就听你的。”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裴枫就给谢清絮讲了许多谢清絮没听过的见闻，因为谢清絮自从进了飞燕门就没出过山，对于外界情形一无所知，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裴枫以飞燕门所在的北境大雪山北麓为中心开始讲，辗转讲到北境，皇都京城，他游历四方多年，又会说话，把各地风土人情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谢清絮认真听着，眨眼都觉浪费时间。
裴枫把唐萍抓来的药细细捣碎，放在药罐里熬煮，他坐在板凳上扇风，听谢清絮的问题：“等你见到了，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百闻不如一见。”
“那接下来要去哪儿？”
裴枫略微柔和地看着他：“去西北行省。”
谢清絮想起诗书里说的西北行省风光，浩瀚沙漠中烽烟直上，天边落日浑圆，旅人牵着马匹骆驼逆光而行，笛不吹而响，萧不动则鸣。
药罐子的药液烧开了，咕嘟嘟不住冒泡，谢清絮看着药罐，又看看裴枫，他英俊的脸上带有一丝温柔。他总是用这种眼神看他，有点像年轻的师父看着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又或者是兄长面对自己失散许久刚重逢的幼弟，柔和带着疏远。谢清絮想他既然答应了，就要跟着他，他还要报仇。
裴枫怎么想就怎么说：“那你要做好准备了，你杀我可难于登天，五年之内你杀不了我的。”
谢清絮道：“五年后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裴枫点头：“就算五年后的我是现在的我，你也杀不了我的，不自量力的好处就是可以保持长久的热情与执念，像青麟剑和你。”
谢清絮回答：“棺材里的人真幸福。”
裴枫冷笑：“都死透了，幸福什么。”
谢清絮道：“书里讲，梁祝化蝶，能拥有青麟剑这般人物长久不变的感情，不是件很幸福的事？”
“飞燕门就让你看这种闲书？”裴枫调笑。
谢清絮被戳穿，脸一下子就红了。
翟叔宏决定把棺材埋葬在这里：“他是个可怜人，失踪许久没人记得，我也对不起他，让他在棺材中这么多年不能入土为安，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唐笑非却道：“他并不痛苦，我和唐萍看过了，他身上没有争斗所造成的伤痕，更像是自愿服毒。”
“那也很悲惨了，年纪轻轻就被逼得自尽。”
翟叔宏给他立了一个无字墓碑，摆上贡品烧了香：“入土为安吧，感谢你做的一切，无论你是为了谁，如果还有机会，我会来扫墓的。”
翟叔宏想，这也是个俊秀的青年，却无故死在这棺材中，一世何等凄凉，入土后都是陌生人来祭扫。
裴枫和谢清絮也给棺中人上了柱香：“来世投个好胎吧。”
“你说，他是谁呢，”裴枫问唐笑非，“普通人怎么会卷入江湖人的争斗？”
唐笑非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何其多，不用在意，如果有人还记得他，自然会找上门来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去西北行省看一下吧，带着谢清絮。”
“你不嫌他累赘？”
裴枫道：“难得有人主动跟我相处，就当路上说说话吧，有他在，飞燕门反而不敢把我怎么样。”
唐笑非瞥一眼注意力已经被四周盛开的鲜花吸引走的谢清絮：“其实还是个孩子。”
裴枫道：“孩子有孩子的好处，不受外界纷扰，不会过分计较得失。”
翟叔宏当天就在唐萍的护送下穿过万顷毒雾丛林离开毒王殿，临走时突然很真诚地对裴枫道：“我有预感，以后会再见面的。”
裴枫笑道：“江湖无限，后会有期。祝青麟剑早日找到他吧。”
翟叔宏笑容里带着浓重的疲倦：“其实一辈子找不到也不错，人活着总需要理由。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立志为家人报仇，后来他大仇得报，本应该继续生活，可当晚他就悬梁自尽了。”
裴枫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人曾经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多活几年说不定能和青麟剑齐名，但他的生命戛然而止，一辈子没为自己活过。
翟叔宏继续道：“做人最怕如他这样钻牛角尖，但是一辈子只专心致志做一件事，也算非常圆满，从这点来看，我可比他差远了。”
说完翟叔宏就登车离去，消失在毒王殿万顷毒雾当中，只留下裴枫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