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把你重新养一遍
苏漪就那样一直把手覆在他眼睛上，听他慢慢的讲。亦南伏在他怀里，是一种完全依赖的姿势。亦南细细碎碎的讲，把他以往只能苦咽下去的东西此时都吐露给苏漪。
“哥，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说名字，姓都没说。”他顿了一下，“你知道吗，我都不想跟周这个姓搭上边。”
苏漪没说话，手指蹭了蹭他额头当作回应。亦南接着说，“我爸妈总把我当成…当成扫把星，可是我觉得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儿，真的。”
苏漪喉头滚动，“怎么会，你怎么会是扫把星。”
亦南幅度极轻的摇了摇头，“真的，他们真的这么以为。”
他说着说着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你知道吗，小时候，因为生了我，我们家的情况变得特别差，特别…特别差。你见过那种稻草和着泥盖成的房子吗？我小时候就住在那样的房子里”
“后来就连这样的房子也住不上了，他们挣不到钱就把我送到乡下，我奶奶那儿。”亦南眨了几下眼睛，睫毛软软的剐蹭着苏漪的掌心。
“我在那里也没什么朋友，因为听不懂他们讲话，我记得那个时候周边的同学都把馒头叫做’满投’，我偷听好久才学会这个口音。一直说一直说，好像学会了方言就有人跟我玩了。”亦南笑起来，“好几年我才改回来这个口音。”
“然后有一天，我奶奶突然给我包了顿饺子，我吃的好开心。吃完他就让我跟着一个男人走，我不愿意。”
苏漪问他，“这个男人是谁？”
亦南回答：“我当时也不知道。但前段时间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重，“是我爸妈找的人，要把我卖给他。”
苏漪的手掌沾了点湿意，他没把手掌拿开，依旧捂在他眼睛上。亦南的声音终于开始崩溃，带上了哭腔，“生下我的人，要亲手把我卖掉。哥，为什么？”
咸的眼泪从苏漪的指缝里流出来：“宝贝，生而不养，是他们的错。”他从没想过亦南身上背负着这样苦痛的成长，他的倔强，他的要强、坚硬与沉默，全都事出有因。成长是必要的，然而这样的代价，于一个年幼的孩子实在是太过沉重。
苏漪一把搂住亦南，并没看他红透了的眼，他想也能想到他的脸是怎样一副可怜样儿。“宝宝，我陪你去迁户口好不好？”他的怀抱缓和了亦南流泪时难以抑制的抽动，“迁到我的名字下面，我是你的爱人，是你的哥哥，是你的亲人，还可以是你的朋友……我把你重新养一遍，好不好？”
亦南的眼泪流的越发厉害，然而声音仍然是闷着的。苏漪抬起他下巴看他的脸，明明眼睛红的像只兔子，脸上的表情还是不服输似的死咬着嘴唇，眼泪都糊在伤口上。苏漪用指腹轻轻蹭掉他的眼泪，又问他，“好不好，宝宝？”
亦南没说话，却突然发了狠的往苏漪脖子上咬一口，使了力的，疼的苏漪闷哼一声，他也没躲，松口时，牙印上都显出血痕。亦南看到又凑上去舔，苏漪笑他：“小狗一样。”又说：“不疼。”
亦南头埋在他肩膀上，情绪平复下来，但因为憋着哭了一场，声音还是涩的：“哥，我不要你养我，我要你陪我。”
“哥，我可以陪你多久？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都觉得不够用。”苏漪轻轻吻他发顶。
亦南像犯了癔症，话说的颠三倒四，“不过两个男人不用生孩子，不会有一个小孩像我一样，来到这个世界上受罪。”
苏漪心都碎了，哄着：“有我在，你不会再受罪了，宝宝。”
亦南应了一声，接着说：“没有孩子，我就把我的爱都给你，所有的…所有的爱都给你，这样我们的时间才够用。”
话音刚落，亦南又凑上去吻他，像回到口欲期的小孩，苏漪这个人就是这世界上最有效的安抚。苏漪回应着他，不是多激烈的吻法，只是轻柔的用唇舌安慰着他。
苏漪早发现亦南的这个毛病。每次亦南的情绪出问题都必然要发疯似吻他、咬他，折腾一番才肯罢休。直至今日，他才隐约猜得到原因———因为从来没被爱过的小孩总是对爱很敏感，一点点爱足以填满他心上的缺口。然而爱给的太多太满，却容易让他们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做出看似攻击实则防守的幼稚行为。
可是那又如何，他就是要把爱像不要钱似的砸向亦南，天长日久，水滴石穿的把他的心撑的大一些，让他再也不会因为爱这个美妙的东西而感到恐惧。
哭过以后，亦南很快睡着了，缠着苏漪缠的很紧，苏漪没睡，一直守着他。
今天见面之后，他好像都没仔细的看过亦南的脸，一开始是因为他受伤，躲着藏着不给他，后来是因为小孩儿好不容易赏脸在他面前哭一回，他不忍心看。
这会儿他看着亦南明显高出半边的脸，光明正大的心疼，盯了半天，苏漪的眼眶也泛红，他还是难以想象亦南曾经一个人度过了怎样的时光。
怕吵醒了亦南，他动作很轻，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对着亦南受伤的那半张侧脸，拍下照片，存在名为“亦南”的相册里，他的手机里照片不多，唯独给这个相册设了个密码。
相册里的照片还不少，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记录，里面有从亦南朋友圈里存下的照片，有亦南千里迢迢送来的包子的照片，有亦南送的那块儿手表的照片……
光今天他就拍了两张，一张是亦南抽着烟的背影，一张就是刚刚拍下的亦南受伤的脸。
不只是亦南，他也觉得两个人的时间不够用，他年纪不算大，然而跟亦南相比，他已经年长很多，并且往后他的绝大多数时间还要用来工作，应酬……这是一种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消耗，并且是不可避免的。
而亦南却不同，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成长，用来看更宽阔更深远的世界。如果可以，他愿意陪他更久一点，做他的阶梯或是望远镜，送他去往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