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跃龙门
鱼跃龙门。
没想到是真的跃龙门。
第一批抵达的妖，是先前鸡儿见都没见过的，压根不知从哪儿集结而来。
大妖们一个个攒足了劲，努力自岸边跳起来，逆流而上，一口气跃向那道足有百丈高的白玉龙门。
跳过去了的，拱桥上空会幻化出七彩祥云，应龙图腾短暂地闪烁一瞬，烟云缭绕的一个眨眼间，大妖会迅速褪去化体或人形的样子，显现出妖身本体。
“我过来啦！去年在秦岭落下的沉伤全好了！哈哈哈！”
“我也过来了！我的功体又快突破了！哈哈哈哈！！”
“去年跳出了胳膊，今天跳出了小腿！再三年我就成人啦！嘿嘿嘿！”
跳过去了的，兴奋地大喊庆祝一番，再结伴往大湖尽头的深蓝天幕里渡水而去。
掉下来了的，往往就是功力还不足，一个个只耷拉着脑袋从水里爬起来，互相拍着肩膀安慰着对方，然后从桥底下走，再寄希望于明年能一跃而过。
——机会只有一次。
鸡鸡和红衣人两人就倚在崖壁之上的天然石窟前，看着天池下妖群狂舞的奇景。
这里是一处高耸的天然观景平台，平台旁大树虬结，撑开茂密枝叶，他们看得到全景，妖群的视线却因为被树叶遮挡，而看不到他们。
大妖在头顶现出本体，变得有房子那么大，再突然砸下来时，每每把下方近距离观察的鸡鸡给吓一大跳，好在眼看要砸到头顶时，大妖又重新幻化成俊逸人形，浑身滴水不沾地落回水面上。
——哥哥说，这能一口气跃过来的，就算是很厉害的大妖了。
第二批到来的，是那一百来个在王可夫保护下平安撤离的队友。
宿主本不用跃龙门，眼下不知路上又经历了什么，也都一个个默契十足地和鸡儿他们一样戴好了鬼面具，小心翼翼地混在零零散散汇聚而来的小妖中，抵达了桥下。
远远看到群妖跃起的阵仗，领头人便低下头轻声将吩咐传递了下去，“大家不要跃过去，应付地跳一下就行了，之所以没被它们认出来，是因为咱们现在都带着鬼面具，要是一会跳上去，现不出原型，麻烦就大了，一会进去了，再听我命令见机行事！”
“知道。”
“知道。”
“放心吧老大！”
就这样，这一群宿主也顺利过来了，也所以鸡儿此时才明白过来，红狗是真的没骗他们，先前提醒他们带好鬼面具，就是为了好混入妖群，好避免大动干戈。
第三批到的，竟是一直联系不上的平枫，只她此刻眼中似有些呆滞，步调也略微错乱，孤身自密林中缓缓而来。
好歹也是这缟羝山上一届的大妖王，即便眼下失智了，也并不虚前面跳过去的任何大妖。只见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白玉浮桥，便下意识跃了上去，顿时，彩云呈祥，空中幻化出巨大的双头龙首蟜，蟜首抬头，竟似知道自己重回了故土，当空连啸三声，宣示着自己对这片土地曾经的占有权。
“嗡嗡——嗡嗡——嗡嗡——”，地动山摇中，那些本已经渡过浮桥的大妖都忍不住被吸引，频频回头观望。
“好熟悉的啸声……”
“咦，你们看，那是什么？”
“居然是龙首蟜！是平逢回来了？他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不一定，我听这龙首蟜的啸声不比当年威风了，指不定只是平逢的族人小辈。”
“……有道理。”
“平逢是啥东西，能吃吗？”
“忒你个没见识的狗东西，平逢当年一出山，似你这等小妖，只配给人家提鞋呢哈哈哈！”
“哈哈哈……就是！”
众妖谈笑着，慢慢走远了。
之后，又陆陆续续过来了好几拨妖群。大妖们多数修出了人形，而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宿主、也各个小心翼翼带着面具，混在一起。鸡儿也分不清谁是人谁是妖了。
不过，在之前那群袭击他们的妖群经过时，鸡儿还是仅凭这群妖怪的着装，就认出了这群十四峰的妖怪。
只先前围攻之时他们还威风凛凛，眼下倒好，人数直接少了大半，几个厉害的大妖好不容易活着闯出了王可夫的八门大阵，却也肉眼可见各自带着一身沉伤……
“咕噜噜，咕噜噜。”瓦罐滚动声中，随之而来的是先前指挥椿人袭击他们的阿杳，那阿杳手中抱着的贵重古琴早被拍碎了，成了一团木头梆子，眼下仍然被他紧紧捧在怀里不肯松开。
只听他步履蹒跚地来到拱桥前，口中仍喃喃有词，“跃龙门……跃龙门……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他恍惚地抱着古琴，随后纵身一跃，却是啪的一声，在到达一半时就脱力摔了下去，怀中的木头梆子也散落了一池，他趴在及膝深的浅水里咳了口血出来，俯身倒在水里，彻底不动了。
水流裹挟着破碎的木头，很快，将其一齐冲向下游。
“呼……”石窟前，一直并立在鸡儿身边旁观的红衣人却是忽然轻轻叹了声气，“可惜了小杳，他伤太重，本来可以过来。”
“哥，你认识这人？”鸡儿问。
“认识，这里面的，我都认识。”红衣人道，“小杳的曲儿弹得可好听了。”
“啊……”
红衣人随手弹了弹指头，一道咒术的黑芒随之飞出石窟，落入溪流下游，与此同时，岸边的椿人们咕噜咕噜几下，跟随滚入了水中。
……
这十四峰的妖怪在一波波通行而过的妖群中，可谓是最为损失惨重，竟没几个跃过了浮桥。唯独一两个跳过去了的，其中还有一个熟面孔，便是那妖市门口开灵石铺子的阳华真君。他来的路上似乎没受什么伤，想来因为先前就和王可夫接触过，知道那阵术恐怕不妙，是以提前躲开了。
十四峰的这一拨之后，紧跟着又有一群小妖骂骂咧咧地自山林中冲了出来。
“啊啊啊好—个大佬怪！好踏马凶啊！！”
“快跑快跑！玛德真晦气！！”
小妖们似劫后余生，疯狂嘶吼哀嚎着，冲过来就直接起跳，跳不过的也不犹豫，马上爬起来往尽头的天幕里跑，就像身后有什么巨兽在追赶一样。
“来了。”红衣人看着山下的这一幕，突然浑身一轻，与此同时，抽出魔刀径直劈去面前遮挡视线的大树，将二人所处之地完全暴露出来。
“我就知道他没问题……你说，他敢不敢跳？”红衣人又轻笑一声，自语道，“我觉得他敢……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哥……什么样的人？”
“……一个舍得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人。”
“……”
又见王可夫一身红衣散乱，终于浴血而来，缓缓自远处密林中盘旋着飞落，他眼睛红红地，一边扑腾着半折断的正在流血的骨翼，一边还在努力于空中调整着落姿避免失衡，看来之前八门阵中一战，他也受伤不轻。
他翻身，只继续卖力地挥舞起手中短矛，狂劈猛砍着，追杀着不断往里逃窜的妖魔。
靠近了浮桥，他才远远看到了正在悬崖石窟上站立的二人，那通红金瞳里终于勉强自灰暗中亮起一丝微光。
“臭鸡……”
他仰头呼喝一声，二话不说，径直将染红的短矛铿锵一下穿入红衣人身后石壁半尺，要不是后者躲得快，应能被他串个对穿。
他目光灼灼，只牢牢盯向石窟下并立的二人，随后藏起妖兽体已近残破的骨翼，往那浮桥上纵身一跃，轻松便跳过来了。
这一刻，只见七彩祥云飘出，化为缭绕彩烟，将整座浮桥环绕起来，久久不散。应龙图腾快速闪烁一瞬，烟云缭绕中，龙头竟似隐隐抬首，有活过来的迹象，又见那龙当空面对其上跃过的人影，竟黯然垂下了头角，似在表示臣服。
“龙活啦！龙活啦！”
“龙在向他垂首，妈呀！”
山坳下，前前后后密密麻麻的妖群里顿时爆出一阵沸腾。
“啥啊这都是，龙垂头很厉害吗。”
“不知道啊，我也想去跳，唉，老大不准，说不定龙还陪我狂舞呢。”
“说不定龙还陪你打架呢，是吧，老大，哈哈哈哈。”
“呵呵……得了吧你们，有本事你们也去断后一个，一人单挑一百个去。”
“哼哼……说着玩嘛，别当真呀。”
混迹妖群中的宿主们各个不明所以，一个个只笑嘻嘻地继续插科打诨。
“这……”山窟前，鸡儿愣住。
“你现在相信，我没骗你了吧？”红衣人笑了笑。
“可他不是大水怪吗，刚才为什么没有显出本体……”
“……你要相信，你们在这个世界里所拥有和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一定会发生……不要只看表象。”红衣人答非所问，又蓦然回过头来，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好了……哥哥该走了，这最后一跃，就由哥哥来完成，你就好好呆在这里看清楚，哥哥的真身可漂亮了。”
“你……”鸡儿见他要走，眼中还有些不舍，而红衣人已经赶在王可夫落地之前飞身跳了下去。
王可夫到此时却是仍然无知无觉的，他恍惚中跃过了浮桥，只径直调整方向落入石窟前，将还一脸怔忪望着红衣人离去方向的鸡儿拉进怀里。这会儿摸着了实的，他心里才算真正清醒过来，先前他凭本能行事，不知道伤心害怕，眼下醒过来了，顿时后怕又气急。
“臭鸡……你太不听话了，差点被你气死。”他捉着鸡儿上摸下摸，心里有气，一边埋怨，一边反复确认怀中失而复得的鸡。
“你没事吧，他没伤着你吧？”
“我没事……哥哥对我很好。”鸡儿回过头来，“他一直带我玩儿，陪我喝酒，还给我解惑。”
“……”王可夫刚消气，顿时又被这声哥噎住了，半晌才呛出话，“……我才是你哥，你别到处乱认哥！”
山顶上越来越冷了，风声呼啸，鸡儿手心有些凉，他怕鸡儿冻坏了，拉着对方就要下去。
“不能走，哥让我在这里看着他。”鸡儿红着鼻头，勾了勾他的手心，不肯离去，还指着山下的浮桥，“……哥哥还没跳呢。”
王可夫揉了揉眉头，只想着怎么能把鸡儿这动不动见人就喊哥的口癖给赶紧纠过来，怎么能人家叫你干嘛你就干嘛，我让你老老实实待在阵里的时候你怎么就跑了？随后顺着鸡儿所指的方向，有些不悦有些漫不经心地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