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跟我走。
“……”鸡鸡就拿那双深琥珀色宛如琉璃的眸子盯着他,随后满不在乎地撇开头去,“谁害怕了?”
“啊哈哈。”王可夫碰了一鼻子灰,顿时有些尴尬,怔了怔,随后抚了抚鸡鸡的额头,轻道,“真不怕?那为夫出去一会儿,可不可以?”
“…………。”鸡鸡这才回过头来,清透目色下的探寻之意却是无处可藏——显然,鸡鸡是关心自己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问出口而已。王可夫顿时美滋滋的想。
他一手探出护阵之外,沾过一丝漂浮的青烟,青烟瞬间引至手中开始无风自燃,缓慢腐蚀着他的皮肤,同时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幽光,又裹挟着血液,点点落在地上。
他收回殷殷渗血的指尖,以指为笔,在地上缓缓布起繁复的阵术。
“你干什么?大水怪……”鸡鸡自上而下俯视着,显然不明白他此刻近乎自残的行为是要做什么。
他就一边画阵,一边简短快速地轻声解释,“臭鸡鸡,实话告诉你……你其实是为夫任务途中捡回来的转化体……现在为夫又有新任务要去完成,虽然这个任务不要紧,但惩罚很严厉,有大约百分之一的可能会是为夫接受不了的后果……所以为了避免这百分之一的可能发生……”
“听不懂。”鸡鸡直白打断了他的叨叨。
“……”
王可夫垂头,手中不断加快速度,不要钱似的将指尖剜出更长的豁口,以鲜血挥斥成十尺见方的八门阵图,随后解开腰上的芥子空间,将其交到鸡鸡手里,引导着口袋上的守护阵,辨认着鸡鸡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接着嘱咐道,“总之……你就老实呆在这护阵里,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这东西你只要不主动出去,别人就进不来,等为夫解决掉那群菜瓜们的麻烦,就马上回来找你。”
“那万一……你死了呢?”鸡鸡眨了眨眼,“那还有谁能带我回去?”
“那你也不能踏出这八门阵图一步,这口袋里储备一应俱全,它认识你的气息,你饿了就从里面拿水和吃的。哪怕我没回来,也不准出去,知道吗?最迟不出一个月,我就会来接你,到时我们再一起回宏宫完婚。”
“……”鸡鸡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的动作,不再说话。
王可夫退出护阵外,轻笑一声,随即抛出统帅玉令中的九道魂幡,魂幡似有所感,立刻依主人的心意,依次填入他所布的八门阵图中,充当压阵之物。最后一道主幡,正插在阵眼中心,像一枚迎风飘舞的旗帜,又像是迷雾中的灯塔。
“这八阵对望相连,幻化无穷,敌人一旦尝试入阵,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只管安心待着,不必担心。”
“……”鸡鸡沉默。
“也不必为我担心。”
“谁为你担心……?”
最后一句散漫讽刺,随面前转背远去的身影卡在后者唇齿之间,流散于风中。鸡鸡脸上顿时一阵懊恼。
他拽着口袋,有些无所适从的站在原地。
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一滴湿凉,透过层叠的树丛,打湿了鸡鸡额头。
奇怪……下雨了吗?
鸡鸡忍不住抬头,透过头顶流溢着薄光的护阵,林间密布着几乎凝成实质的紫红云雾,穿不透林雾的朦胧月光则高悬于万丈之上,逆着被染成紫色的月光所照射的方向,只那个站在树上的白色鬼面人,还藏在黑暗中没有离去。
“这孩子对你可太好了,听明白了吗,他愿意为了那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去死……这太让人感动了。”他听到白面人跳下树的动静,随后对方拄着那把魔刀,从身后跨步来到与自己并肩而立,装模作样地哭了一把。
“……干什么?”鸡鸡瞥过头。
白面人就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那样转眼看他,“她们说你的记忆被洗掉了?果然,你看起来总是一副不太聪明的蠢样……我猜你现在一定很不安。虽然你讨厌他,但他现在毕竟是你唯一的保护人了,一旦他离开,甚至是发生不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对吗?……好吧,这么说起来我又有点同情你了。”
“……”鸡鸡奇怪地瞥过头,并不反驳,只直白地扔了一句,“没人说过你很怪吗。”
“有啊……呵呵,不过,那些人都活不太长。”
“这并不好笑……”
鸡鸡沉默下来,他隐约想起了他们在妖市与红衣人的第一次相遇……那首奇怪的小诗——九幽黄泉下,同归亦不负……这个人一定有一个深爱的人,那个人会是谁呢?
鸡鸡问道,“你喜欢大水怪……对吗?”
“嗯,你猜对了,你还是没想象中那么蠢嘛。”
两人眼前,此时唯剩去者逐渐行远的身影。又见那负手离去之人蓦然抽出背后的风首箜篌,将丝弦于手中幻化成一条修长的鞭形,鞭尾逆着紫月和遍布于空气中的幽火流萤迎风而舞,拍击于焦土上,打得尘泥纷飞,随后,鞭子的主人缓步踏入了新营地的战场中。
“他是被自己的心魔吞噬掉了。”红衣人顿了顿,忽然轻喃了一声。
“谁……?”
红衣人没再回答,而是转过头来,透过冰冷无瑕的白色鬼面与自己对视。鸡鸡忽然发现,这人的眼神有一种惊人的熟悉。
“你总是自以为是,从不关心他人需要什么,最后苦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不过像你这么蠢……就算彻底说清楚,凭这个失忆的你也压根听不懂吧?”红衣人一气说完,随后转过头去,自嘲地笑了笑。
“……”
鸡鸡此刻压根看不到那张面具下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他似乎隐约能从身边轻蔑的笑声中,推测出这人微微偏过头后,向着夜色那一面轻勾而起的唇角。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鸡鸡有些不耐烦,略微警惕地退后一步,决定和面前的红狗保持距离。
“你会知道的。”红狗仰首,忽然松了口气,刚才的那些话似乎让他突然放下了什么重物那样,虽然鸡鸡压根就听不懂,不过红狗还是回过头来,一指按上了身边经由大王布好的八门护盾,护盾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一瞬,从中间隐隐开出了一条越拉越长的裂痕。
“其实我根本不想管你,甚至暗中希望你早点去死,好杜绝我的后患……不过我还没拿到那东西,而且现在计划也已经改变了,那么既然碰到了你们……我就顺手帮你一把吧。”
红衣人站在阵外,微笑着,几乎是友好地向鸡鸡伸出了手,“来……跟我走。”
王可夫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因为他竟然于这血水眩舞间,听到了只有他平时去往海底深处后才会传来的悠远鲸鸣。
长鞭落下,血汗挥洒,他始终一边运功荡涤着染上袖摆的尘埃和血渍,直到那一声突兀的鲸鸣响起,彻底打乱了他有条不紊的步调。
这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是他每一次独自沉入深海,于潜往宏宫半途中都会听到的寂静嘶鸣声。
“呜———————呼————”
“呜———————呼————”
像汽笛于浓雾中远去的长鸣,像水琴轻吟着勾落不断沉坠的梦境。
他下意识回身望去,随后于厮战之中,看到了那幅几乎令他心碎的画面。
紫月之下,绿烟之上,一条遮天蔽日的大鲸鲵,昂扬着宽阔的头部,像被远山和林木轻托而起,自由自在地摇曳于无垠的星空。大鲵尾巴轻扫而过处,便瞬息惊荡近百里。而鱼背之上,赫然坐着他家远去的小鸡。小鸡端坐在其上,离去之时还回过头瞥了他一眼,正巧与他对视,由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太高,皎白的月光没有受到紫云的污染,径直投射在那人的脸上和身上,落下如白银铸就的冰冷实质感,鸡儿站起来,无声却开怀地大笑着,朝他兴奋地挥着手,竟似在与他做道别,下一刻,就要奔向天际之外。
王可夫几乎迷茫地呆望着天空上渐渐远去的一鲸一人,直到晚夜深邃的蓝黑云层中,只剩下鲵尾拍打轻扫过留下的破碎裂痕,以及被大鲵尾巴撞碎的高空冰云随后化成雪絮缓缓飘飞而下、绵延数十里的空旷雪景,在提醒着他视线中已经再也找不到那一鲸一人的踪迹,他才红着眼睛缓缓回过神。
“八门归位……收!”雪籽倾盆而落,打湿了他的发际和纱衣,他眼带杀意,终于明白过来,一定是红狗带走了他的小鸡。愤恨急怒中,他立刻做出回应,施令收回了插在地上的八面魂幡和一道魂旗,九道魂幡听从他的召唤,飞扬着破土而出,重归于他的腰下,化作轻灵的穗带,随风而自由飘摆。
他回头,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身边这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妖、这些本不该由他来守护的人,和脚下被泼染成猩红一片的战场……有什么东西忽然像水一样滚滚落下,滑进嘴中,猩甜而咸涩。
“大妖怪,你哭什么啊!”乱戈划过,小花脸跛着流血的脚、匆忙招架间,一边回头看着他的笑话。
“不要叫我妖怪……要叫前辈。”他红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吸着堵塞的鼻腔,却是忽然将那一直以来得心应手使用着的凤首鞭倒提,于鞭柄内蓦地抽出藏在其内的短矛头,再将短矛尾往下一捋,鞭上的丝线便自动紧缩成团,幻化出精钢矛身。
“你不认识我……是不是也不认识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