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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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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年夜饭, 莫家吃得有些平静。

    家里人并没有到全。

    这对莫家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每到年味浓郁时多少会有些感伤,不过除了大人外,桃娘和安娘都还是孩子, 就算桃娘也才十来岁, 还未能体会到那种幽怖。

    外头放了焰火炮竹,正炸开了满庭的绚烂。桃娘已经抱着小小的安娘, 去到了莫府最高的地方。登高眺望时, 安娘依赖在二姐的怀里, 小小声说道:“爱姐姐,阿兄怎么不回来?”

    安娘记不住莫广生,也记不住莫飞河。

    但她还记得那个每天都会来逗她顽闹的半大少年。

    桃娘听着安娘略显稚嫩,还说不清楚,表不明白“二”的话, 情绪也有点低落。

    不过桃娘没有露出郁闷难过的神情,而是冲着安娘笑了笑, “大兄还在锤炼自身,以备日后能够保护家国,就跟大伯和祖父一样。”

    安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被天际炸开的烟火吸引了注意。

    两小儿在外顽闹, 徐素梅派了人盯着, 而她和莫惊春倒是坐在正堂内。

    说闲聊又有些奇特, 但也算是在拉家常。

    本来莫惊春和徐素梅的关系, 应当避嫌,莫要太过亲密才是正理。

    可是莫府的处境如此, 负责在外的人是莫惊春, 而对内主管家事的人却是徐素梅, 一来二去,这嫂嫂叔叔的关系,便没再那么恪守。

    在徐素梅看来,莫惊春更像是她的兄弟,无话不谈。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身上穿着一件淡粉的窄衣领花绵长袍,脚上穿一双软底鞋,在这喜庆的节日里,倒是打扮得有些素雅,便是连头上,也只有一根玉簪。

    不必面对外面的应酬时,徐素梅是不乐意在脸上扑那么多胭脂水粉。

    “子卿,桃娘粗粗算来,也已经到了快十五的年纪,”徐素梅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也开始有人家相看,你是怎么想的?”

    都是自家人,徐素梅说话,就也没那么委婉。

    这样的话,她也不可能说给桃娘知道。

    只能先给做父亲的莫惊春说上一说,也好有打算。尽管是徐素梅带着桃娘在外进出,可莫惊春才是她的父亲。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这还有一二年的时间,未免也太早了些。”他叹了口气,“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倒是希望桃娘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徐素梅想起莫惊春的经历,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

    片刻后,“这做父母的,只能帮着看一看,喜不喜欢,肯定得是桃娘喜欢的,这才能作数。眼下岁数是小了点,但提前看看,也是无妨。总归是心里有个底,免得匆匆忙忙……”

    她这话,是想起了之前孔秀郡主那会的事情。

    京城中适龄的权贵子女都为了此事匆忙嫁娶,也不知结果如何。不过他们能这么快就选中人选,得益于他们从前的准备和相看,这都是相同的道理。

    莫惊春:“看一看是无妨,不过最近这些时日,外头的风声,可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徐素梅笑着打断,“你别在意这些,你和莫家是分不开的,别见天想着那些古怪的念头,子卿,如果不是你在,你以为之美和父亲他们两人在外面,能那么安稳?”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朝中也不过三、四位大将,一半是莫家人,你说朝上怎可能不猜忌我等?”徐素梅的眉梢稍显疲倦,“便是你不说,他们不说,难道我就看不出来?”

    朝中原本是三位大将,但是长平被请回来训练水师后,便是四位。

    莫惊春:“此乃陛下英明。”

    徐素梅笑了笑,没有说话。

    英明吗?

    或许是这样吧。

    他在位这短短几年上,穷兵黩武算不上,但也没少战事。宗室的力量被无声无息剥去,而世家……徐素梅想到了林氏,转瞬又想到这一次遇袭的事情。事情解决得很快,很悄无声息,这样快的速度,不像是……之前莫惊春出事的时候,关于虚怀王的事情却是拖了很久,而且是用那样惨淡诡异的下场死去……那是为了警惕其他的皇族……毕竟这次新的刺杀,除了叛军外,并没有其他宗室插手的痕迹……

    徐素梅想到的很多。

    在意识到这两次出事,正始帝的处置别有不同后,她就猜到了这一次这么快速落幕,或许暗地里还别有隐情。

    正始帝有些行为过于偏执,可大面上还是沉稳老辣,牢牢把着方向。

    徐素梅不期然想到了这几年的颍川林氏……就从一个大名鼎鼎的世家,直接破落到了无人可救的地步,这实在是……

    徐素梅缓缓看向莫惊春,他正在看着外面朝着这里走来的桃娘和安娘。

    心中一个埋藏已久的担忧再度浮现。

    …

    过了大年初二,需要忙碌的礼节便不多了。

    莫惊春忙里抽空,带着桃娘和安娘去京郊外的别庄转悠了一圈。莫家也不是只有这一处别院,还有几处分散在其他地方,都是良田。

    不过这里距离最近,来回较为方便。

    对于一直困在府内的两位小姑娘来说,这已经算远。

    毕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去谭庆山。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谭庆山的华光寺怕是要少了不少香火,毕竟没过去几日,恐慌还未消散。

    桃娘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安娘正美滋滋地躺在里面睡觉。

    乳母和侍女坐在后面那辆小的马车,还带了不少东西。

    趴在车窗上的桃娘收回视线,看着睡着的小姑娘沉默了一会,捧着小脸无奈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呀,阿耶,安娘以后会不会变成小猪崽?”

    莫惊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笑着说道:“为何会这么觉得?”

    其实他更想问,桃娘是怎么知道猪崽的?

    或许是之前在别庄上看到的?

    桃娘兴致勃勃地说道:“安娘总是在睡,我算过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安娘可以睡上六七个时辰,如果不是秦大夫说这无关紧要,我都觉得大伯娘都要再让秦大夫给安娘开药了。”

    莫惊春笑了笑,“她岁数还小,容易累。”

    桃娘知道安娘的身体不太好,托腮说道:“如果大伯娘能跟我们一起出来就好了。”眼下,她还太忙了些。

    莫惊春摇了摇头,便是有机会,徐素梅也不会的。

    这不是去谭庆山这样热闹的地方,为了避嫌,徐素梅和莫惊春甚少会走到一处。

    不过这样复杂的关系,他暂时没有说的打算,看了眼因为外出而有些高兴的桃娘,他淡笑着说道:“怎么眼底有些黑青,这是昨夜没睡好?”

    桃娘强笑着说道:“只是有点起夜。阿耶,西席教了我一首新的诗,我背给您听……”她快速转移了话题,朗声将这两日刚背下来的长诗背了一遍。

    莫惊春时不时颔首,像是在认真听。

    “不错,很熟练。”在桃娘停下来后,莫惊春赞许地说道,“昨夜是看到阿正的回信,所以有些睡不着?”

    桃娘掐了掐脸,闷闷地说道:“您这不是都猜到了吗?为何还要问我?”

    莫惊春;“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变故。”

    桃娘相信阿耶没有看过 那封信,她踌躇地说道:“阿正和我道歉了,说是因为知道我……”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莫惊春,快速说,“不喜欢某个人后,生怕我会因为他的身份也不喜欢他,所以一直都藏着不敢说。”

    某个人……这不就明晃晃的正始帝吗?

    桃娘未必猜到了他和陛下的关系,可她对正始帝的排斥是显而易见的……莫惊春的眼神暗了暗,桃娘在这些事上还是很敏感的,陛下早些年没藏住的杀意,或多或少都让桃娘感觉到了。

    莫惊春:“这不是很好?”

    他像是没感觉到桃娘话里的意思,鼓励地说道,“开诚布公是交友的第一条。”

    桃娘想了想,逐渐露出小小的微笑。

    像是刚才的惊慌已经一扫而过,又开始愉悦地欣赏起外面的景色。

    等到他们到了别庄后,桃娘看着另外停着的几架马车,突然想起了之前阿耶说过,如今别庄上还有另外的一些客人。

    她看向莫惊春,“阿耶,他们是……”

    她看到了别庄上的管事正在走来,远远还能听到活泼的女子声音。

    他顿了顿,“院长虽然年纪小小,但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桃娘起初对莫惊春这句“年纪小小”还没有多少感觉,但在看到陈文秀时,却惊讶得微张小口。在她看来,陈文秀比她大不了几岁,却能成为一个书院的院长,这可真是厉害。

    两边见过礼后,陈文秀先是对莫惊春说道:“多谢尚书将此地借给我们,但先前您送来的‘募捐’的钱财,呃,有些不合规矩。”

    莫惊春看着陈文秀蹙眉为难的样子,好奇地说道:“有什么不可规矩?”

    【募捐,需得他们募集到东西,而后由富人买家拍卖下来后,所得到的资金会捐给女子书院,而拍下的东西归于买家。这是一种具备慈善意义的活动,拍下的东西未必有其价值,贵在意义】

    精怪适时解释了一番,让莫惊春明了其中的差别。

    其实若是能让莫惊春看到这两个字是如何写,望文生义,也未必不能够猜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他听到陈文秀认真严肃地为他讲解了一番,而后露出小小的微笑,“第一次的募捐已经在年前结束,得谢过焦氏的慷慨,这其中不少东西是他们支持的,最终也是他们买下了不少。”她看了眼莫惊春,又看了眼她身旁的桃娘,“那一日,这位小女郎也去了,妾还以为您已经知道了。”

    莫惊春恍惚想起之前他曾猜测过焦氏开办赏花宴的缘由,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

    他转念一想,决定待会找墨痕过来。

    此事是墨痕在负责,却是有些消息滞后了。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既是如此,那就改募为捐,差别也不是很大。”

    陈文秀嘀咕着“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一边说道,“您送来的这一笔钱财的数量太多了,回头妾让人将截留下来的部分东西送到莫府去,还请尚书不要推辞。”她的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走来。

    “陈院长,那头……”

    莫惊春和要去做事的陈文秀道了别,领着桃娘和安娘往里走。

    看着年纪很小,却非常成熟。

    在莫惊春身前,也没有半点怯懦的样子。虽然礼仪和言语是对的,但总给桃娘一种不太习惯的错觉。还有……桃娘摸了摸脸,看向莫惊春。

    她总觉得,院长在阿耶的面前,没有那种敬畏的感觉。

    这不是摆在面上的行动,而更像是一种无形的错觉。

    桃娘想了想,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莫惊春笑着说道:“别庄上分了半亩田地给她们,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陈文秀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的,但莫惊春并不忌惮和她相处。

    桃娘的眼前一亮,不多时就带着安娘一起过去。

    莫惊春说了不打算约束她们,就当真没打算拦着,而是将墨痕给叫了进来,问起了女子书院和焦氏的事情。

    墨痕欠身说道:“郎君,焦氏的事情,小的只是因着女郎要去,这才略略查过,可面上看起来,却是没什么问题。坊间也没有关于此事的传闻,这看起来更像是焦氏和女子书院的默契。”

    莫惊春蹙眉,想了想,陈文秀不知用什么法子和焦氏搭上了线,而后借由焦氏的名声搞起了募捐……而募捐有着慈善的名头,听起来像是良善之举,但是为什么会没什么人知道呢?那一日,就连康雨佳出事的消息,都远比此事要流传得广……

    是因为康雨佳出事,若是和第一次募捐扯上关系,会不利于名声?

    这也有可能。

    但最要紧的是,或许是这些出面的世家还拿捏不好要如何对待这书院。

    他们近来被正始帝吓怕了,想要在这些帝王默许的事情上多多使劲,却又害怕太过,反而招惹了陛下不喜,还拿捏不清楚距离的时候,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莫惊春在心里称赞了一句这些世家的谨慎。

    不过,这也是之前多次出事换来的。

    远离京城,那种静谧和安逸的祥和就浮现出来,让人忍不住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莫惊春在院中待了半日,等到桃娘和安娘跟个小花猫似地回来,已经快是傍晚的时候了。

    莫惊春好笑地说道:“若是让大嫂看到你们如今这模样,怕不是得气得够呛?”

    徐素梅对礼节和整洁还是有些强迫的。

    安娘奶声奶气地说道:“泥泥,好顽!”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足以看得出来这瓷娃娃的喜欢。

    桃娘轻轻咳嗽了一声,她除了陪着安娘顽泥巴外,自然也做了别的事情。如跟着陈文秀她们观察冬日里的田地,然后照顾麦苗……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冬日的农田中,也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莫惊春他们原本就打算在这里待上两日再回去,桃娘小声说道:“阿耶,我明日可以跟着他们去后山吗?”

    莫惊春合上书,想了想:“可以,但是你们要带上几个侍从,一旦有意外就要立刻撤回来。还有,听墨痕的话。”2

    他看了墨痕一眼,墨痕微微欠身。

    桃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好!”

    翌日,桃娘早早就跟着女子书院的人汇合,然后爬山去了。安娘年纪还小,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跟着她们四处跑,桃娘只得将安娘放在莫惊春的身旁。

    莫惊春看了眼正坐在身旁安心捏着泥泥的安娘,苦笑着摇头。

    要是等回去后,安娘找不到泥泥可顽,若是哭闹起来,那可是……

    他一想到大嫂到时候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寒而栗。

    莫惊春随手拦住了安娘要将东西摆弄到嘴里的动作,笑着说道,“这不能吃。”

    安娘撅了噘嘴,“这是,安娘做的,糕糕。”

    莫惊春看了一眼安娘小手上那惨不忍睹的“泥巴糕糕”,微笑地说道:“安娘,东西做好了后,要送去厨房,等蒸炉蒸过后才能吃,记得吗?”

    他不清楚糕点是怎么做出来的,只能随口瞎掰。

    安娘非常认真想了想,然后总算把做好的糕点递给奶娘,让她能够将这盘“糕点”送去厨房。

    莫惊春面不改色地说 道:“安娘做的是什么?”

    安娘的小手正插在水盆里洗手,暖呼呼的,她想了想,“奶香糕。”

    她每隔三天才能吃一小块,可馋。

    莫惊春笑了笑,“让厨房将奶香糕热了,再送过来。”

    奶娘会意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香浓的糕点被送了上来,原本依在莫惊春身上的小小身子猛地弹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奶娘走了过来。

    莫惊春:“这是在外面,所以……”

    他拖长着嗓音,看着正焦急看着他的安娘,“可以偷偷再吃一块。”

    安娘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开始数手指。

    一根。

    再一根。

    是两块!

    安娘的大眼睛蹭地亮起来。

    奶娘给了她一块,另一块放在手帕上,就放在她的身旁。

    安娘小口小口地啃着,满足地眯起了眼。

    莫惊春信手拿了一块,看着外面的天色,正打算要让人去查看后山的情况,就感觉怕痒的腰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正吃着东西的莫惊春一顿,沉默而快速地将嘴里的糕点吞了下去。

    陛下这是又不耐烦了?

    莫惊春想起这几天的沉寂,他原本以为正始帝已经对玩弄小人偶失去了兴趣。

    只是无意间的一次触摸,莫惊春再等了等,发现没别的动静,就也没再多想,而是拿起了热茶,打算解解腻。

    温热解渴的茶水刚滑下喉咙,莫惊春就猛地咳嗽起来。

    呛出来的水浇湿了身前的衣裳,让他狼狈地扯着帕子捂住嘴,而后又是连连咳嗽。侍从,还有伺候安娘的奶娘和侍女纷纷看过来,卫壹走前几步,担忧地说道,“郎君?”

    莫惊春摆了摆手,用帕子捂住嘴,沙哑地说道:“就是呛到了,我去换身衣服。”他的衣裳被打湿了,要去再换一件衣裳很正常。

    在他缓缓起身的时候,莫惊春的动作微顿,回头看着还在茫然看着他的安娘。

    孩童异常纯真纯粹的眼神让莫惊春非常羞耻,但他还是强撑着说道,“卫壹,你和奶娘一起看着安娘,我去去就来。”

    卫壹颔首,退回去原来的位置。

    在他看来,莫惊春只是去换个衣服,确实没什么危险。

    莫惊春走路的速度不快。

    甚至非常,非常慢。

    如果不是他行走自然,刚才没遇到什么事情的话,卫壹都怀疑他是受伤了。只是等莫惊春走,或者说,磨蹭着出了屋门时,他的脚步这才不稳、踉跄起来。

    不连贯,不沉稳的步伐急匆匆响起来。

    就像是他现在正撑得不行,这才会扶着腰,摸着肚子的位置,仿佛刚才吃下去的糕点和茶水,已经足够让他胀到顶住了胃,难受得脸色微白。可走动时的踉跄,却又有些不同,仿佛他在畏惧着有什么东西收不住。

    就会一泻千里。

    莫惊春急匆匆地离开,这一去,却是几乎半个时辰。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卫壹明显地感觉到郎君那虚脱疲乏的模样,他的脚尖忍不住微动,“郎君?”

    莫惊春有气无力地朝着他摆了摆手,“无事,便是去了趟……”

    他咬牙,将那个词又忍了回去。

    莫惊春长出了口气,看着已经因着没有大人陪伴,而自顾自睡着了的小胖女娃,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等回去后,还是得……”

    他的声音轻到有些听不清,而后便让人继续看着安娘歇息。

    莫惊春可不敢再和安娘呆在一处。

    他自己出丑便罢了,在小小的安娘面前出丑,他怕不是真的要自刎谢罪?

    一想到方才那诡异,疯狂,痛苦中夹杂着愉悦的肿胀感,莫惊春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

    陛下这是在作甚?

    后山。

    桃娘正跟在陈文秀等人的身后,非常专注地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为他们一一讲解野外会遇到的麻烦和危险,然后从后山的地势又逐步告诉他们要如何寻找水源,要怎么依着地势布置陷阱……

    这位是陈文秀特地请来的镖师,他常年在外走动,只要给钱,啥都能干。被陈文秀请来教导这些小姑娘的时候,也不露出半点奇怪的表情。

    在外走镖也是干活,在这里教导也是干活。

    有钱就行,他从来不管雇主是怎么想的。

    在镖师讲完他曾经的一次遇险后,桃娘跟着其她女学生松了口气。而后跟着镖师开始辨别地上的印记和粪便,因为这样能够及时分辨出周围的危险和猎物。

    或者,有些时候,大型的猎物,也会变成猎人。

    而他们,才是猎物。

    桃娘惊叹地跟着陈文秀走,“您怎么会想到,要请人来教导她们这些呢?”

    陈文秀叹息着说道,“如今书院还不规范,认真教书的老师只得一个,现在还在招收好的老师,但是这里除了年纪小的女学生外,也有十几岁的,将近十八的。她们未必还能在书院待多久,我想着还是得再教多她们一些,要是将来她们要去种地,要离开京城,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呀。”

    桃娘在心里赞同。

    有时候人之所以想不出来办法,未必是因为蠢,而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没有相关的学识;也是因为,未知的东西才是最恐惧的。

    因着桃娘是莫惊春的女儿,所以陈文秀也对她多有照顾,在桃娘疑惑的时候,她爽朗地笑起来,“莫尚书可是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莫尚书,我眼下可就不一定能站在这里了。”

    一想到那个恐怖的皇帝,陈文秀都忍不住要抖一抖。

    桃娘听着听着,脸色却是有些古怪。

    这位院长看起来却是非常仰慕阿耶,而且一谈起莫惊春,就赞不绝口,难道是……她看了眼陈文秀,觉得这位院长的想法很是别具一格,跳脱之余,却也非常谨慎克制,都是为了女学生在着想。

    她眼下倒是知道,为何阿耶会欣赏这位陈女郎了。

    桃娘喃喃,可惜的是,院长的岁数……

    她偷偷摸摸地说道,“您今年……”

    她的声音又低了些。

    恍然听到桃娘的话,陈文秀也茫然了一瞬,“啊?”她僵硬地发出一个音节,然后看向柳红。

    说起来,陈文秀也不知道自己几岁。

    她被明春王带出来的时候,应该是十二三岁,然后过了好几年,眼下应该是十六七,还是十七八?

    柳红沉默地看看这陈文秀这看起来不过十五的面孔,“……十九。”

    原来我十九岁了。

    陈文秀在心里这么想。

    桃娘睁大了眼,打量着陈文秀的模样,当真是不愿意相信她已经快二十了。

    “好年轻,娃娃脸。”陈文秀捏了捏自己的脸,然后看向桃娘。

    这是在无形问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桃娘笑着说道:“我原本以为院长只有十四五岁,还想着 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过如今您这般岁数,却已经肩负起这样的责任,可实在是令人赞叹。”心里想着的事情总不能说出口,桃娘这精明能干的小脑瓜转念一想,就编造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陈文秀笑了笑,“在这里,十九已经算是大了。”

    桃娘听着陈文秀有些奇怪的语气,缓缓颔首,“十五六订婚是常有的事,十七八结婚,对女郎来说,已经是晚了些。”

    陈文秀蹙了蹙眉,“这么早,也是。但是如果这么小就生育,便有些亏损身体。”

    桃娘微微张开小口,沉默地想,她还没出阁呢……

    柳红连忙说道:“院长,莫女郎还未出阁。”

    陈文秀接收到了柳红的暗示,尴尬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说道,“罢了罢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桃娘:“唔,这也是您说的知识的一部分,说一说,也是无妨。”她冷静下来,只是耳根微红,没再看着陈文秀。

    陈文秀想了想,“人的身体,在十五六的时候,是还未发育完全的,至少得到十七八九这个年纪,才算是彻底长成。太小了,就容易损害身体,对女子不利。不过……”她想了想如今这朝代整体的寿命,早婚早育也是为了生存。

    这不像是以后,可以活到七老八十。

    陈文秀一愣,以后,是哪个以后?

    陈文秀没停留在这个尴尬的话题上,跟着桃娘,一边走一边顺口跟她科普了不少有趣的知识,等到傍晚大家都累瘫了、互相搀扶着下山的时候,桃娘看着陈文秀的眼睛已经是亮晶晶。

    她想起阿耶对陈文秀的赞许,想起了陈文秀在提起莫惊春时的敬仰,如果是这位的话,虽然年龄有些相近,但桃娘应该不会排斥。

    她想起那一日,她和阿正在焦氏梅园的碰面。

    阿正邀着桃娘去看了一圈红梅林,然后笑吟吟地说道:“不管是看上多少次,我最喜欢的还是梅。”

    桃娘笑着说道:“这是为何?”

    阿正道:“这是我阿娘最喜欢的花,她觉得这种梅花,有着铮铮傲骨,凌寒而开。而我呢,觉得红艳艳的色彩,洒在白雪上,红白衬托,相得益彰。”

    桃娘斜睨了眼阿正,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作甚说得那么阴森森的,你阿娘说的美好意境,可全都给你破坏了。”那听起来,就像是血红泼洒在白色大地上,临近除夕还说这话,非常不吉利。

    不过在说完这话后,桃娘又忍不住看了眼阿正。

    既然阿正不忌惮提起自家娘亲的问题,那……

    “我没有难过。”阿正似乎感觉到了桃娘的担忧,露出个小小的微笑,“我说过,那是阿娘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她忠于自身的选择,愿意为此赴死。我为她难过,是没有用的。”

    他的脚尖碾着红梅,融入雪中,淡淡说道:“而且,我阿耶再娶,也是迟早的事情。”

    “再娶?”

    那时候,桃娘还不知道,阿正指的人是正始帝。

    “他虽然好几年没答应,但到底是要答应的。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稳固他的地位,我猜,有很多人都在后悔当初怎么会被他的假象所迷惑。”阿正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我知道他有个很……在意的人,但利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桃娘一直觉得阿正这小小年纪,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才五六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感想?

    原来正始帝荒废后宫这些年,不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宫里没有任何新进的妃子,也没有听说过其他的传闻,倒是隐隐约约听说过,或许帝王有断袖的癖好,然,没有人能证明,也只作为无稽之谈。

    桃娘拍了拍小脸,将注意力落在阿耶身上。

    如今她已经长大,阿耶的身旁却还是空虚一人。

    她偶尔会看到,大伯娘坐在院中,遥遥看着天上白云的模样,看着神色平静素雅,仿佛只是在欣赏着好天好景色。

    可是莫沅泽在私下偷偷和她说,每一次大伯娘这般时,都是在想念大伯父。

    那是长久的,无法剪短的思念。

    如果阿耶的身旁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他是不是会,更快活些?

    桃娘有时会想,她是不是阿耶的拖累?

    如果没有她的话,以莫惊春的身份,想要再娶,总归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在将桃娘等人送回去后,陈文秀松了口气,清点完女学生的人数没少,也没人受伤,她才带着柳红回到自己的落脚处,一路上叹息着说道,“我总算知道学校老师难做人了,这带学生出去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有哪个出了问题……”

    “莫女郎似乎有些古怪。”柳红蓦地说道。

    陈文秀一顿,“什么古怪?她发觉了我的身份?这不能够吧?保密措施都做到这样了,还能怀疑……”可怜她这面具,连睡觉都不敢摘下来,脸上都开始冒小痘了,真是恼人。

    柳红缓缓摇头,迟疑地说道:“……我觉得,她似乎很关注您和,莫尚书的关系?”

    “咳咳咳咳——”

    正在吃水的陈文秀猛地呛了出来,咳得非常狼狈,拼命锤着胸口。

    她立刻就明白过来,然后疯狂咳嗽。

    柳红连忙赶过来拍着她的后背心,等她缓过来后,就看着陈文秀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黑,露出个要哭不哭的神色,“这,我哪里敢去想莫尚书啊……我顶多对他就是仰慕,仰慕你懂吧!”

    她盯着柳红,非常认真地强调。

    柳红慢慢点头,“婢子知道。”

    陈文秀对莫惊春当然没那个想法,她惜命得很。

    陈文秀刚露出劫后逃生的放松,就听到柳红迟疑地说道:“……可是,婢子知道,那个暗卫未必会知道。”

    什么!

    桃娘的身边,还有暗卫?

    陈文秀一想到那个狗屎,阴狠,暴虐的皇帝,就想这么直挺挺倒下去装尸体。半晌,她猛地跳起来,抓着柳红就往外跑,“走走走,让几个车夫准备,咱今日就回去——”

    原本她们是准备等到明日再回去。

    结果在陈文秀的催促下,她们非常失礼的,甚至还没告知主人家,就狼狈离开,甚至等到莫惊春接到消息的时候,她们人已经上了马车。

    莫惊春:“……”

    他狐疑地看了眼桃娘。

    只见她茫然抬头,轻声说道:“今日还聊得好好的。”

    见桃娘不知内情,莫惊春便没有再想,而是对卫壹说道,“派人护她们回去,免得在宵禁前进不去城门。”

    “喏。”

    等卫壹离开后,桃娘才奇怪地说道:“院长怎么就走了?”

    莫惊春摇了摇头,看着已经吃好在顽着铃铛的安娘,“或许是想到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他的眼眸幽深。

    陈文秀很谨慎,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她不会这么失礼地离开。

    唔,等今夜晚些时候,招个暗卫来问问看。

    莫惊春这么想着,突然感觉到左手的尾指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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