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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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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调素雅的曹国公府上, 一贯安静肃穆。

    只是这两日,却是显得格外吵闹。

    荣熙公主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不过她唯独一点, 却是极其护犊子。她只生下来曹刘这么个宝贝疙瘩,而且这块疙瘩还挺会做人,虽然在女人上总是爱栽跟头, 可是出入朋友成群, 姿态优雅,风度翩翩, 再有早几年在外游历的经历, 偶尔交际时, 说出去都有几分脸面。

    结果这宝贝疙瘩居然被人给捅了,这让荣熙公主如何不恼怒?

    曹刘在家里养伤的时候, 一贯不爱出头的荣熙公主已经去了两回彭家, 闹得不可开交。这让原本刚刚避开京城关注的彭家,又一次成了众人的焦点。

    这对彭怀远来说,怕是觉得倒霉透顶。

    可是曹刘这心里也是难熬。

    他是最不希望荣熙公主去闹事的人, 可是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荣熙公主唯独在他的事情上绝不肯退步。

    她将曹刘的劝说当做是忍让, 由此联想出来的脑补将曹刘变成个可怜虫,心里的痛恨再生, 对彭家更是恨不得咬下一口肉来。

    曹刘捂着腰间的伤痕, 实在是哭笑不得。

    荣熙公主以为他是在忍让, 可是曹刘实则是在害怕。

    如果荣熙公主惹出来的动静吸引了其他的视线, 甚至是将……也引过来的话, 后果不堪设想。

    曹刘躺着养伤了几日, 实在是不敢再熬下去, 连忙爬起来, 捂着腰间的伤势亲自去了荣熙公主的主院一趟。

    荣熙公主相貌柔美,漂亮异常。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可是从她的面容上却看不出来任何岁月的痕迹。

    这是一个被岁月优待的女人。

    当她从软塌看向曹刘的时候,便是他这做儿子的,也深感娘亲容貌之秀丽。

    曹刘的好面相大部分是继承了荣熙公主。

    而他从小在荣熙公主的身边长大,对于女子相貌的要求也实在苛刻,即便是荣熙公主在看到彭二时,也着实清楚这个女子的秀美。

    怨不得她这儿子会看上彭二娘。

    “你是说,其实是你看中了人家姑娘,结果顽了,却不负责?”荣熙公主一双美目看向曹刘,不咸不淡地说道,“不会是为了你的小情儿来解释,所以才找的借口吧?”

    在荣熙公主的心里,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在婚前肯定也是不能够这样胡来的。

    未经媒妁之言,怎可胡乱私定终身?

    曹刘为了劝住他这爱子的母亲,可实在是豁出去了,他无奈地说道:“……其实,乃是因为焦明香去世的事,我心中略有难过,不小心在彭二娘的面前表露出来,这才……”

    荣熙公主吃茶的动作一顿,“你招惹了一个还不够,结果却是招惹了两个?”

    曹刘心道,以您儿子这长相,难道只值得两个?

    可他面上可不敢这么说,只是讪笑着说道:“这不是一时糊涂,这才……”

    荣熙公主一巴掌甩在曹刘的脑袋上,凶巴巴地说道:“你可倒是好,你父亲与我都是疲懒的性格,怎么就会生出了你这么个多情种?罢了罢了,既然彭家的事情,你自身也有责任,那彭大娘的事情,我便不再苛求了。这几日|你给我关在家中禁足,切不可再出去胡闹!”

    焦明香这女子的声名,荣熙公主也略有耳闻。

    秀外慧中,却是不错,可惜就是命数不好,早早去了。

    如果曹刘真的看上了焦明香,硬要娶进来,也不是不行。可是从曹刘刚才的说辞中,荣熙公主却看得出来,不管是焦明香还是彭二,在她这儿子的心中,怕是只有红袖添香的份,可算不上真的入了心。

    等赶走了曹刘,荣熙公主才深深叹了口气。

    伺候的嬷嬷轻声说道:“公主,世子虽然有些贪好美色,可是别的地方上,却是没有半点毛病的。”

    荣熙公主摇头,“彭家也就算了,彭二是大夫人所生,他爹也不过是个四五品官,算不得什么。可是焦明香……我现在只得庆幸这女郎去了,不然焦家的焦连安,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再加上,焦连安和焦氏本家交往过密,如果刘儿这事情泄露出去,唉……”

    怕是连曹刘的名声都要败坏了。

    她算是知道曹刘为何今晨巴巴过来,怕是担忧自己从前的事情都被掀出来查,反倒是自己没理了。

    嬷嬷无奈说道:“这也怪不得公主,谁能想到……”

    “罢了,刘儿这性格,让他受挫也便罢了。让他院子里的人伺候上点心,免得耽误了伤口愈合。”

    “是。”

    那厢曹刘回到屋内,却是捂了捂腰间的伤口。

    到底是有些疼的。

    那绣花的剪刀看着不大,可是那尖尖却是磨得极其阴损,戳进来的时候再划开,可真是疼得要命。曹刘虽说是年少在外面四处走动,可他毕竟是曹国公之子,是公主唯一的嫡子,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不在少数,何尝真的受伤过?

    小厮杨凡扶着曹刘坐下来,无奈地说道:“世子,您这是何必去公主殿下面前自污呢?若是能够让那彭大娘子搓搓气焰。也是好的。”

    他家世子这是什么身份的人,居然随便就伤了,连句道歉的话都不必说,这是疯了不成?

    曹刘一巴掌甩在杨凡的脑袋上,看他这动作,看他这姿势,倒是跟荣熙公主也差不离了。他皱着眉头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莫要忘了,彭怀远虽上任户部尚书的时间不长,可他是陛下提拔的人。你是看着彭二娘的次数多了,真以为彭大娘子是什么好欺辱的人?”

    如今彭怀远忍让,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探清楚此事究竟如何,可一旦被他顺藤摸瓜查出来什么大事,那可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曹刘可是怕极了荣熙公主的咄咄逼人,会让彭怀远破罐子破摔。

    他捂着伤口坐下来,开始思忖着此事到底该如何。

    焦明香的出事是意外。

    却也不是意外。

    曹刘自诩多情,身旁围着的莺莺燕燕不在少数,但是入了他的眼的人,焦明香算是其中一个。一个是因为她的地位,一个是因为她的脑子。

    焦明香实在是太过聪慧,曹刘与她在一处是在利用她,却也是欣赏她。

    可是曹刘没想到,只是凭借着他们偶尔的交流,焦明香就敢设下这样的圈套,甚至真的险些杀了莫惊春。

    这看似是一场错漏百出的意外,可是和焦明香交谈过的曹刘却知道,这其实经过了焦明香的多番算计。至少,从那过往几个月里,一直没人找上焦明香来看,就足以看得出来她的善后之能耐。

    焦世聪才是一开始曹刘埋下来的一步棋。

    之所以会选中焦世聪,是因为他姓焦。

    焦明香倒是后来的事情了。

    但是焦明香的身份很方便,明面上的交往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再加上他们的岁数,还有如今的身份相当,来往可比和焦世聪来往简单多。焦世聪从一开始是让焦明香帮忙传递消息,到后来焦明香也成为曹刘的人,这便是焦世聪想不到的事情了。

    可是焦明香出事了。

    在曹刘要动手之前。

    没办法,焦明香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心底太狠,下手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跟曹刘说,只是笑意盈盈地说要送给他一份惊喜。

    这是惊喜?

    这其实是惊吓才对吧?

    莫惊春险些没命,整个京城都被扫荡了几遍,这让他们措手不及。

    一个不可控制的女人,再是能用,却是祸害。

    焦明香的野心太大。

    这才让曹刘决定杀了焦明香。

    可是还未等曹刘动手,焦明香就先出事了。

    她从绣楼摔下来,却是跟曹刘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是在得知焦明香还有可能再醒过来的时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将焦明香给杀了。动手的人非常谨慎,是用施针的办法,小小的孔穴难以被检查出来。

    解决了焦明香的事情,曹刘却是一点都不放心。

    焦明香的事情……难道真的是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的话,那会是谁盯上了焦明香?如焦明香被盯上了,那焦世聪呢?焦世聪知道的事情,可比焦明香多多了。

    如果焦明香该死,那焦世聪更加不可能留下。

    可要杀了焦明香简单,要杀了焦世聪,可不是一个容易事。

    身处后宅的女人如果出事了,一般是不会牵扯到官府。

    可如果一个朝廷命官出事,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此人是暴毙急病去世,不然轻易便会惹来京兆府,甚至有可能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介入,这暴露的可能就实在太大。

    “杨凡,你去给焦世聪送封信,约他在老地方见。”

    曹刘摸了摸漂亮的脸蛋,对禁足令半点都不在乎。

    只要他想离开,有的是办法能够离开。

    三日后,京郊别庄。

    曹刘特地选了焦世聪休沐的时日,反正他是不需要是上值的人,选择哪一天都行。

    曹刘早早就伪装过行装,然后在焦家的庄上等待。

    等焦世聪来时,曹刘却吓了一跳。

    焦世聪简直就是像是换了个人,而且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泡发过,唇舌都是发紫。

    他甚至还不断打着摆子,全靠着厚实的大氅才能够撑下来。

    尽管曹刘知道焦明香的去世会让焦世聪伤心难过,可他万万没想到变化会是如此之大。

    曹刘沉默了一会,“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拧着眉头看着焦世聪的模样,就算焦明香是他的女儿也不该有这般表现,这简直是太过火了。

    焦世聪怀里抱着个暖炉,咳嗽着说道:“之前不小心掉在了池塘里,冻得身体受不住。您又叫得急,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曹刘觉得焦世聪的态度有点奇怪。

    可是他瞧着焦世聪那般毕恭毕敬的态度,说是奇怪,又是哪里都看不出来。

    他皱着眉头说道:“明香的事情……”

    焦世聪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不管是出事的绣楼,还是她的身体,其实私下都请人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痕迹。不过是我们心中不忿,总是无法接受罢了。”

    曹刘心里松了口气,这是最好的局面。

    他沉了沉心神,“如今你在这侍郎的位置上也做了些时候,明年你可想过再动一动?”

    焦世聪的心往下一沉,他知道,这就是曹刘的补偿了。

    曹刘平日里做事的风格就有些阴狠,信奉不见兔子不撒鹰,如果没有缘故,他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补偿。

    焦明香的事情与他有关。

    即便下手的人不是他,但是歪七扭八,肯定跟曹刘有关系。

    曹刘不知焦世聪心里想什么,更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究竟是为什么所困,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还是问过了自己先前在意的问题,将焦世聪的疑窦打消了一些,再顺理成章地安插了自己的目的和人手,这才让焦世聪离开。

    “世子,焦世聪看起来不太对劲。”

    刚刚还给人安排了一堆活计的曹刘颔首,“确实是不太对劲,派人盯着。如果焦世聪真的有问题,或者打算跟焦连安……那就直接杀了他,再伪装成意外。”

    麻烦是麻烦了点,好歹比起焦世聪泄露出去来得安全。

    杨凡:“这是这样的话,布置在焦家的这步棋,就废了。”

    如果可以选的话,曹刘何尝不想选焦连安。

    他比起焦世聪来说更为合适,可是焦连安的意志太坚定,根本就动摇不了。

    所以焦世聪就是一个次之的选择。

    这花费了几年的时间逐渐培养起来的人,一朝出事,就要这么直接废掉,杨凡还是有些心疼的。

    曹刘:“对比起安全,这不算什么。”

    他这一次来,也不过是试探。

    再不好走,也得换条路,他们也不是没留后手。

    …

    “曹刘和焦世聪见面了?”

    莫惊春扬眉,看着今日轮值的暗十三。

    “是的,焦世聪请了好几天的假日,一直都在家里卧床休息。不过三日前,他接到了曹刘的消息,却是让他去城外见面。”

    莫惊春沉吟地说道:“现在倒是可以真正确定一件事。”

    曹刘,就是数年前帮助焦世聪回到京城的人。

    要从过程推断出结果并不容易,可是从结果逆推出过程,却不难。

    在确定了曹刘的存在后,莫惊春立刻就让人去查了之前吏部是有谁跟曹家的关系匪浅。结果这么一查,却是轻而易举就给带了出来。

    从前的吏部右侍郎,确实是和曹家有关。

    不过是跟荣熙公主有关。

    这样一来,一些隐性的链条就被挖了出来。

    不管是焦世聪,曹刘,还是焦明香和彭二娘……尤其是后面的这些年轻男女,都是在京城社交中极其寻常的一部分,压根就没有任何显得突兀的地方。

    因为平常,所以融入了一切,难以被彻查出来。

    莫惊春若有所思地。

    如果焦家的秘密是跟这些有关的话,那莫惊春走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已经挖出了其中一半的部分,另外的一半……

    就得看焦世聪和曹刘能够提供出来什么了。

    尤其是曹刘。

    不管是焦世聪还是焦明香,他们都是依着曹刘为主,听从他的吩咐做事。而焦明香更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试图让一个局外人……孔秀来刺杀他。

    焦明香是如何确保孔秀一定会动手,这个暂且不谈。

    可焦明香为何会想出这样的计谋?

    ……是因为曹刘。

    曹刘是焦明香的情|人,焦明香想为曹刘做点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曹刘,又为何会针对莫惊春?

    曹刘乃是曹国公和荣熙公主的子嗣,生来就是权贵之家。和莫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本人甚至跟莫惊春压根不认识,只听说彼此名讳。

    莫惊春甚少和人结仇人,如果有人要杀莫惊春,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莫惊春和正始帝的关系。

    莫惊春是正始帝的药引,这个身份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奠定了基础,也让不少人都深以为然,认同莫惊春之所以会被陛下看重,是与此有关。

    可实际上,熟悉正始帝的人,应当都清楚,如果莫惊春只要这一桩值得看重的话,那莫惊春也不可能走到今日的地位。

    时至今日,莫惊春乃是正始帝的心腹,已经是朝臣皆知的事实。

    所以药引此事,其实多数时候,都被人淡忘在许久之后,压根不再提起。

    可便是如此,还是会有人记得。

    记得清楚清河王的事情,记得虚怀王的事情。

    曹刘想谋反?

    莫惊春微蹙眉头,来回踱步,却是有些不解。

    曹刘不管是出身还是权势,再加上他在这些年的表现……曹国公和荣熙公主应当是不知道他儿子这样的雄心壮志,不然之前彭家的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

    可是曹刘……曹刘……

    不只是曹刘。

    莫惊春的眉头微蹙,露出无奈的神色,如果只是曹刘的话,不可能会有这样隐蔽的姿态,也不可能事到如今,都还未确切身份。

    而猜到这里的时候,莫惊春其实已经将幕后者的身份猜测得差不多。

    或许是一家。

    或许是几家。

    但是他们的目的,怕是想要改朝换代。若是不成,换个皇帝,也是好的。

    如果只靠着他们,想要将正始帝拉下马,那未必容易,这这一二年看来,对那些人来说,就像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不外如是。

    正始帝这几年的大动静威胁到的人,除了宗亲,便是世家。

    莫惊春闭了闭眼,世家啊……

    只要这份拉扯还在继续,那莫惊春这条命,怕是还不算安全。

    但是这任务十三,从这里开始,已经算是有眉目,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头乱撞。

    可是任务十三有了苗头,这接了好几日的任务十四,才是真真麻烦。

    陛下……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

    人随着岁月长成,总会不断变化。性格愈发成熟,人也会逐渐变得温和,这是随着岁月变迁,终究会出现的事情。可是这落在陛下|身上,未免有些太早了。

    莫惊春下意识摸了摸脖颈,指尖在摸到耳根的位置时,又下意识缩了回来。

    那奇怪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让莫惊春难以忘记。

    这个根源,或许是在他身上。

    可是这几年,莫惊春虽然不能跟陛下那般肆无忌惮,可已经逐渐习惯,两人的关系,理应不会……想要知道陛下究竟隐藏着什么,那还得跟正始帝实打实的接触那才有用。

    可是莫惊春从那一日的僵硬后,倒是有好些时日忙于吏部的事情,没怎么入宫。

    而他自己却也不够清楚,每天晚上,正始帝到底有没有再背着他偷偷入莫府。莫惊春沉默了一瞬,开始有些头疼。

    在这一点上,精怪看起来爱莫能助。

    等晚间回去,暗十一悄悄过来,轻声说道:“主人,先前查到关于彭家的事情……如今已经……还有……曹家……

    “陛下说,希望明日能够在长乐宫内等到您。”

    彭家的事情,在查到的当日,莫惊春就让人送去宫中,如今暗十一说的话,正是陛下如今查到的东西。

    莫惊春敛眉,正始帝也觉察到了他的意图,这才有来有往。

    如果和曹刘有联系的,当真是他从前在书院的同窗的话,再加上如今莫惊春所查出来的,倒是另外一种方向了。

    莫惊春倦怠地捏了捏鼻根,“我明日会去。”

    “喏!”

    暗十一离开后,悄然地从墙角上了屋檐,正好看到墨痕从下方走过。

    墨痕带来了最近的账簿,悄声说道:“郎君,可要我……”

    莫惊春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你的本领确实是强,可是你在我身边进出的时间太长,即便你再是伪装,可若是有人盯着,还是容易暴露。”

    暗卫能查到的东西都过于隐私,也不定能作为证据。

    不过若是能和墨痕结合到一处,或许是不错。

    可是莫惊春在思忖了后,还是决定放弃。墨痕的存在已经暴露,只要对莫惊春上点心的,多少都清楚莫惊春护短的性格,也清楚他身边的人。

    如此说来,再让墨痕去做这些,反倒是危险。

    不过明面上的事情,却也不是不能做。

    莫惊春道:“明日|你去提醒一下陈女郎,最近外出的时候注意安全。”

    墨痕微讶,奇怪地说道:“如今,她可是在京城……”

    莫惊春缓缓摇头,“我不是也在京城中出过事?”

    他叹了口气。

    “墨痕,没有任何人能确保万无一失。即便陛下派来的人再多,可千军万马,抵不过一个踉跄摔倒在石头子上,说不得我就这么摔死了。意外的事情难说清楚,小心为妙。”

    墨痕干巴巴地说道:“至少那些暗卫在,不会有这样的意外。”

    莫惊春朗声笑了起来,“可谁也说不清楚,如果有朝一日其实是下毒,或者是别的法子呢?日防夜防也难,但好歹谨慎点。”

    墨痕清楚自家郎君不会无的放矢,可正是这样,心里才有担忧。

    翌日,雪总算是停了。

    虽然外出还有寒意,却是不必再打伞。

    莫惊春入宫时,发现守在宫门的人居然是柳长宁。他把着剑柄,神情严肃,在看到莫惊春的时候缓缓颔首,行了个礼。

    莫惊春颔首以对,垂下车帘。

    他回想着刚才宫门的戒备异常森严。宿卫的紧张和肃穆,也比以往更甚。

    是出什么事了?

    莫惊春思忖得入了神,却是忘记了时间,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马车没有在以往的地方停下,反而是在御书房才停住。

    莫惊春:“……”

    所以他这驾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皇宫内行走,惹人注目。

    他下了马车,看了眼卫壹,却发现他的身边不知何时,还坐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

    他在看到莫惊春的那瞬间便跳下来行礼。

    卫壹在他后面比划着,这个是暗卫副统领。

    莫惊春扬眉。

    暗卫副统领在行完礼后就悄然退下。

    莫惊春:“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卫壹:“在宫外。估计是顺利搭一程,不过他对夫子很感激,方才在外面还跟着小的抢缰绳来着。”所以这便是为何马车长驱直入的原因。

    卫壹说这个副统领的性格有些古怪,不过对陛下甚是忠诚。

    莫惊春倒是觉得有趣,不过御书房就在眼前,他也没有耽搁,便朝着御书房去了。

    不过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在禁止马车和轿子入宫的皇城内,有一辆马车长驱直入,宿卫熟视无睹,也没有任何人拦着,着实是奇怪。

    片刻前,就在宫道上,荣熙公主一行人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那马车。

    除开荣熙公主外,那行人里,还有几位贵女和老夫人,都是前来拜见太后娘娘的。即便是他们,也只能将马车停在宫门内一处地方,再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到太后宫内。

    可是那辆马车却是如此特异独行。

    有一位年纪尚小的贵女忍不住问道:“方才那马车究竟是何人?”她们走的这段路算不得远,只是毕竟是要费些功夫,如那般招摇的待遇,多少让人眼热。

    在前头引路的宫人淡笑着说道:“看那马车的样式,应当是莫尚书。有时候陛下催得急了些,便特许了莫尚书如此。”

    那宫人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一笔带了过去。

    可再是如何一笔带过,这其中却有不同。

    除了莫惊春之外,她们入宫,就不曾看到过还有别的马车能够在宫道内行驶,倒是许伯衡有这样的殊荣,每次他入宫的时候,倒是有一顶小轿子。

    可是许伯衡是三朝老臣,而莫尚书呢?

    荣熙公主挑眉,莫尚书,莫惊春……

    在她身后,一个名为郑云敏的贵女笑着说道:“怕是陛下有什么大事,这才急招了吏部尚书过去。”她特特点出了吏部尚书,便不再说话。

    如此,其他贵女还要再说话的,想起吏部尚书的名头,到底是住了口。

    她们沿着宫道往西六宫走,再过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到太后宫中。

    彼时,太后正在考校大皇子的功课。

    大皇子在跟着师傅读书后,那学问突飞猛进,小一年的时间,便和之前截然不同。太后露出满意的微笑,听着外面的通传,便让人进来。

    女眷贵女们矮身行礼,被太后赐座。

    大皇子没被叫下去,便只得无奈地坐在那里,听着太后和这些女眷闲聊。

    这宫内递牌子进来,也得看贵人的意思,有时候太后喜欢单独见,有时候太后喜欢一起见,都是没准的事情。看着这日好些人,怕是太后娘娘懒得驳回,便索性挑了一日,倒是热热闹闹了起来。

    荣熙公主笑着说道:“大皇子看起来可比前头要康健许多,到底是太后娘娘养得精贵。”

    太后拍了拍大皇子的手,无奈地说道:“就他这性子,再出去,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情呢。”

    就跟从前那一回他偷偷溜出去宫外顽的事情,可是把太后吓了一跳,好悬到了下午,就知道人给找着了。

    不过还是拖到第二日,陛下亲自从宫外带回来的。

    这可给太后着急坏了。

    那会太后将大皇子好一通训斥,到底也知道大皇子这年纪还小,就是喜欢顽闹,不再那么拘束着他活动,这才没再闹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过那能够让大皇子偷偷离开皇宫的漏洞早就被补上,想要再偷跑 ,也不是那么简单。

    太后的话说完,其他的人便笑,“大皇子这么纯良的性子若还是不好,那这天底下,可真就没有好性的人了。”

    “是啊,大皇子如此纯善,才是美满。”

    “听说读书也甚是厉害……”

    “陛下……”

    太后笑意盈盈地听着,又对荣熙公主说道:“刘儿今年约莫二十了吧,年纪到了,该收心还是要收心,莫要再胡闹下去了。”

    她说话的态度并不重,但也显出了太后的意思。

    看来之前在彭家闹的那一出,到底是传入了太后的耳中。

    荣熙公主笑着说道:“太后说得极是,刘儿也到这个岁数,是时候谈婚论嫁了。要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好人选,可莫要藏私,也给刘儿相看相看呢。”

    太后笑了起来,“你却是在这里等着哀家呢。不过这话找哀家,倒是没错,秀林,你去把画像拿出来。”

    女官在边上欠身,便悄然去了。

    太后这里别的未必有,但是合适的人选画像却未必没有。毕竟之前为了给皇帝寻找合适的皇后,太后这里已经寻摸了大大小小无数适合年龄的女子,奈何皇帝便是倔强,一个都看不上。

    荣熙公主耐着性子在那里看了一会,倒还真的看中了几个。

    太后的话多少是切中了荣熙公主的心理,毕竟曹刘已经二十一岁了,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再不认真寻摸,便是他的出身再好,要找个合适的女郎,却是没那么容易。

    等这一行人要离开的时候,便还是之前的宫人接引。

    等到他们将将要离开宫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队宿卫从前面拦下了他们,为首的侍卫神色严肃,冷冰冰地说道:“劳烦各位贵主稍等片刻,莫要被罪人冲撞了。”

    荣熙公主等女眷一听这语气口吻,便立刻按住了身后那些年纪小的女孩往边上,只是外头的速度越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还未等她们退回去原来的宫道,就看到二十来个满是肃杀之气的士兵压着一个年迈的老者步入。

    那老者的双手和脑袋都被囚在同一个木枷锁上,随着走动,还能听到铁链作响的声音,郑云敏机灵地低头一看,正发现他的双脚也都被沉重的铁链束缚住。

    那老者看起来有点面熟,但脸上满是憎恶怨恨之色,瞧着……

    “清河王!”

    身后有个熟悉的手帕交惊呼,压着声音说道:“居然是清河王。”

    荣熙公主立刻想起早些时候入宫的莫惊春。

    看来,陛下召莫惊春,正是为了此事。

    长乐宫内。

    莫惊春和公冶启两人对坐着下棋,已是有些时候了。

    莫惊春的神色淡然,看着已经逐步陷入危机的棋面,却是毫不在乎,手指仍然摩挲着一枚棋子。

    帝王毫不犹豫地吃掉了莫惊春大片的棋子。

    黑棋已经包围了白棋。

    “陛下,清河王已经押送到殿外。”

    帝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莫惊春的动静。

    莫惊春盯着棋面看了许久,最终才落子。

    只是一枚棋子的瞬间,又给白棋争取了一线生机。

    公冶启笑道:“夫子倒是好有耐心。”

    若不是有十足的耐性,未必能等到这个机会,早在刚才就投降了。

    莫惊春:“臣没那么喜欢下棋。但,也不喜欢输。”

    能赢的话,为何不赢?

    等到这盘棋结束,莫惊春还是输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两人的胜负一直都是有数的。

    莫惊春:“陛下,让清河王进来吧。”

    在朝堂还没有下令剥夺爵位前,即便他们犯下了谋反的大罪,他们仍然是王爵。

    正始帝懒洋洋地将一枚棋子丢在门上,刘昊小心探出个头来,看着御书房内。

    “让人进来。”

    在门外跪了一刻钟的清河王就被拖了进来,浑身上下叮当作响,险些栽倒在地上。他到底年纪大了,苦熬了这段时日,从被抓到上京来,几乎是日夜兼程的赶路,风餐露宿。他又是阶下囚,别说是休息,受苦才是常有的事情。

    刚才又在门外跪了一刻钟,起来时,清河王眼前当即一黑。

    等他勉强站定的时候,清河王总算看清楚屋内的人。

    除了坐在右手边正慵懒地看着棋面的正始帝,坐在左侧的人,却是莫惊春。

    左侧?

    清河王的心里擦起微妙的涟漪,自古以来都是以左为尊,莫惊春应当坐在右侧才是,怎可能坐在左边?

    莫看这只是简单的座位,却是绝不可能错乱。

    他正盯着莫惊春入神地瞧,当即额头猛地一痛,一颗棋子从他头上摔落下来,滚到了脚边。正始帝不知何时看向他,神色幽冷诡异,又冰冷得让人寒颤,“清河王在看什么呢?”

    清河王笑了起来,笑容倒是有几分狰狞。

    “本王这不是得瞧瞧究竟是何方妖孽,才惹得陛下此次发癫,诛杀我儿,逼反本王……本王可真是后悔,当初只派了那么一点人手,就合该将莫惊春在天街上撕开,方才能告慰我儿在天之灵!”

    “放肆!”刘昊厉声说道,“清河王,你派人袭击朝廷命官在前,世子暴毙在后,岂能如此因果颠倒?!”

    “哈哈哈哈哈——”

    清河王嘶嘶大笑,“他配吗?”

    如果不是世子因莫惊春而死,他压根不将莫惊春这个人放在心上,即便记得,也不过是因着要试探正始帝,方才派人下手。

    正始帝扬眉,歪着头说道:“你是觉得留铭死得太干脆了吗?”他从软塌起身,黑色长袍加诸其身,透着森然的冷意。

    帝王一步步走到清河王身上,看着仍然站着的老王爷幽幽说道:“清河王犯上作乱,见寡人仍是不跪,还不快快压着他跪下?”

    分立左右的士兵看向帝王,又猛地低头看着清河王的膝盖,两人齐齐抽|出刀鞘,朝着清河王的膝盖侧边狠狠敲去。

    随着两道清脆的断裂声,清河王猛地栽倒在地。

    他的双手被木枷锁扣住,压根无法挥舞平衡身体,只能硬生生在剧痛里摔下去,磕得满嘴都是血红,一颗牙齿都掉出来了。

    莫惊春闭了闭眼,知道方才清河王的话已经让陛下原本就暴怒的火气更上一层楼。他站起身来,踱步走到正始帝的身后,“陛下,清河王刚回京,还是得在朝臣们面前……”最后的几个字他说得极其低,除了他和帝王外都听不清楚。

    但大体的意思都心知肚明。

    总不能人刚回来,甚至不能活着上朝堂。

    清河王的惨叫充当着背景,正始帝黑浓幽暗的眼神从他身上缓慢投向莫惊春,带着一丝诡谲和狰狞的郁色,“夫子在看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莫惊春微愣,像是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认真思忖。

    “……有些悲凉。”

    清河王的遭遇,到底是自己作出来的。

    世子因他而死,可他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

    正始帝冷冰冰地说道:“不,夫子应当愤怒,恨不得亲手活刃了他才是。之前的人都不过是配菜,他才是主谋。”

    莫惊春:“臣确实恨他,只是……”

    正始帝盯着莫惊春缓缓摇头,“寡人没在夫子身上看出半点恨意。”

    话罢,他再看向清河王。

    等到御书房内重新陷入寂静时,莫惊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事。

    难道陛下的心结跟此有关?

    莫惊春确实不喜清河王。

    说恨意,却也是有的,可要像是正始帝那般暴戾的恶意,本就不是莫惊春的本性。

    一想到这个,莫惊春便有些哭笑不得。

    莫惊春:“陛下,臣谢过陛下这份心意。”

    正始帝霍然转身,阴鸷冰冷的视线盯着莫惊春,“刘昊,取剑来。”

    刘昊立刻转身出去,再进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捧着一把没有刀鞘的锋利长剑。

    这显然是正始帝早就备下的东西。

    正始帝将这把剑塞到莫惊春的手里。

    莫惊春有些茫然地拎着这把剑看着陛下,却看到帝王昂着下巴,脚尖点了点清河王的方向。

    莫惊春的眼神从茫然转向犀利,“陛下,这……”

    正始帝轻柔又强硬地打断了莫惊春的话,“夫子,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莫惊春握紧手里的佩剑,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陛下,您应该将他交给三司会审。”

    正始帝步步紧逼,逼得莫惊春退让到书桌上,大手猛地拽住莫惊春的胳膊,拖着他往清河王的方向走了几步,长剑拖地,几乎是生生划了过去。

    他转了个半身,便压在莫惊春身后。

    身材高大的帝王紧搂着他怀里的莫惊春,强硬地抓着夫子的手,将剑尖对准清河王的脖颈,“从这里划下去,便会大出血。如果夫子觉得不够痛快,想要慢慢折磨他的话,也可以一片片削下他的肉来,从肚子上开始,会比较持久,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先挖掉他的眼睛,再割掉舌头,就不会有太聒噪的声音……”

    毛骨悚然的颤栗从莫惊春的后背猛地窜上头皮,他的身体僵得没有任何动作。

    陛下贴在耳根,阴沉可怖的声线略显沙哑。

    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若非右手禁锢的力道几乎让莫惊春挣脱不得,甚至都看不出来帝王此刻爆发的力道和压力。

    仿佛是在一边回忆着步骤,一边在温柔教授着情|人该如何动作。

    正始帝强迫着莫惊春的手指扣住剑柄,戳上清河王的脖子,“夫子,你该杀了他。”……那说话的速度太过轻柔,又缓慢。

    手腕一用力,就猛地割破清河王的脖颈,洒出猩红的热血。

    浇在莫惊春的靴尖上,一瞬间,好像烫得人吃痛。

    疯狂,又错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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