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帝的一生。
一片混乱之中,人界的天空又突然平静了下来。
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是,三界的所有人族,不论是否身在人界,都忽地心头一痛。
这种痛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来得突然、涉及灵魂。
仿若心上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猛地抽走;
仿若有一位至亲的人自此永远地离开了。
这一刻,广袤无垠的整个三界之中------
不论是修为高深的入圣境强者,还是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孩;
不管是灵智混沌的凶兽,还是平平无奇的野兽家禽;
也无关品性与信仰------
但凡是人族,但凡属于人界的生物;
都从心底生出一股沉痛的悲伤。
这悲伤是如此之浓烈和压抑,以至于人与兽们哭不出来、嚎不出声。
只能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呜咽。
紧接着,所有人与兽的脑中都出现了相同的画面。
画面里有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者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少者是个小女娃,不过六七岁,扛着一根比她人还高的向日葵。
两人面对面站在昏黄的夕阳下,影子被拉得老长。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夕夕。”
“夕夕?好名字!那夕夕你可愿跟随老夫寻仙问道?”
“寻仙问道是什么呀?”
“寻仙问道啊……寻仙问道就是……让你活得很久很久,并且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很久很久是多久?有八十岁那么久么?”
“哈哈哈!八十岁算什么!一千岁一万岁也不在话下!”
“那我不去,村头八十岁的张婆婆说,活得太久了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呢!”
“但你可以变得很厉害,可以保护很多很多人,比如你的爹娘。”
“厉害到可以打倒山里的大黑熊么?”
“当然!”
“那好!我跟你去寻……寻……”
“寻仙问道。”
“对对对,寻仙问道!
这样我就能打倒大黑熊,村里其他小伙伴就不会像我一样爹娘都被大黑熊害死啦!”
……
画面不停变化,夕夕的一生就这样地展现了出来。
“老头子,我练成啦!”
“老头子,我把大黑熊的窝给掏啦!”
“老头子,这里是没有大黑熊了,那其他地方呢?”
“老头子,我们去这人世间走一走吧!”
……
“老头子,我今天遇见了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鸟人,他说他来自魔界。”
“老头子,魔族为什么不分青白皂白地杀人?”
“老头子,我们去魔界转转吧……”
一片尸山血海之中,魔界的天显得格外的红。
高高的尸堆之上,已经在战斗中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夕夕静静而立。
她微微抬头,看着天边血红的夕阳,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对着虚空深处道:
“老头子,我们回家吧。”
……
“老头子,我今天杀了一个恶人,可他死后竟然变成了一头牛,他就是妖族么?”
“老头子,我们去妖界劝劝他们不要再和人族打打杀杀了好不好?”
“老头子,他们妖族都好犟啊!”
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战。
许多年后,夕夕看着身下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妖兽尸体,沉默了良久。
“老头子,我累了……”
……
自此,夕夕再没去过魔、妖两界。
魔、妖两界也再未大规模侵犯过人界。
三族难得的享受了一段和平的时光。
时光荏苒,向日葵开了谢、谢了开。
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小小的飞霞峰上,当年种下的那株向日葵已经变成了一片茫茫花田。
夕夕依然保持着最青春的模样,只是老头子却越来越老了。
那天,阳光明媚,向日葵怒放着,迎着太阳生机勃勃。
老头子躺在床上。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夕夕。”
“夕夕?好名字!那夕夕你可愿跟随老夫寻……寻……”
“寻仙问道,老头子。”
“对对对!寻仙问道!嗯?不对!不对不对!
我想起来了!
你是夕夕,是我老头子收的唯一的徒弟!”
“老头子你这是回光返照么?你……要死了么?”
“是啊……要死了……夕夕啊,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愿跟着我这糟老头子么?”
“愿意,我愿意的老头子。”
“呵,傻丫头!不过就算你愿意,老头子却不肯啦!”
“为什么啊老头子?是夕夕做的不好么?”
“好,你做的很好!可问题就是,你做的实在太好了……”
说话间,空间转换,两人凭空出现在向日葵花海的上空。
微风轻抚,越过老头子满脸的褶皱沟壑,吹动夕夕淡雅的长裙。
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摇摆着,倾斜又回正,倾斜又回正。
“夕夕啊,是为师误了你……
你本该如这向日葵一样,在太阳底下放肆地生长。
热烈而奔放。
你的生命也本该像这向日葵的开谢一样:
有起有伏,有喜怒、亦有哀乐。
你会慢慢长大,然后在最灿烂的年纪里,遇见一个人。
你们相识、相知、相伴。
你们成婚、你们生子、你们一起走过人生剩余的平凡的旅途。
也或许,你会孤身一生。
但你爱过也恨过,拿起过也放下过。
老了老了,你也便成了坐在村头大树底下的夕婆婆,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娃娃说:
人啊,活太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瞧瞧,多么平凡却又多么情绪饱满的一生!
可是啊……
可是为师却用自以为崇高的‘守护人族’的名头狠狠将你束缚住了!
让你陷入杀戮、强行给你背上天大的责任和担子!
让你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
我忘了,我一直都忘了,忘了问你一句:
这,是你想要的吗?
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你……是你自己吗?
老糊涂,我老糊涂啊!!!”
老头子就那样站在空中,在和煦的微风中老泪纵横。
那一刻,他不再是什么仙风道骨的大高手,他只是一个老人。
一个……即将身死的老人。
夕夕愣了一下。
老头子说的重要么?
不重要么?
谁知道呢!
她笑了。
无声地笑了。
她的笑是那么的由衷、那么的灿烂。
脚下的向日葵好像在附和她一般,开得愈加的盛了。
“老头子。”
她说:
“村头的张婆婆还说过,菜糊了就是糊了,可没办法重新再炒。”
老头子忽地就像一个小娃娃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然后……
他便像是一个打了太多气的气球一样爆了。
只留下一个三指大小的木头人,以及飘荡在飞霞峰上空的话语:
“菜炒糊了不要紧,那就换一个菜再炒一次!
这木头人可替你挡一道死劫,若真有那么一天……
夕夕啊……
为自己……
好好地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