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气运化形 （七）

    檀不笑并不知道身边的这群大修士都未曾使用全力，在他看来，场面已经无比震撼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激得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修习过五识法得到加强的感官也无法将战况尽收眼底。可惜的是，他的灵识并不足以支持他参与这个级别的争斗，在玉堂主稍稍出手的情况下，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的气运之形，在不知不觉间，又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但这并瞒不住有心之人，他的师兄韦千寻，始终将部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虽然因为师傅南宫乾的手段，檀不笑现在完全匿迹在视野中，就是韦千寻的神识也无法发现他。不过他那特殊而没有任何遮掩的气运之形，在略懂观气之法的韦千寻面前，几乎是纤毫毕现。

    韦千寻早就有心观察小师弟的气运之形，想要籍此窥探气数的个中奥妙。在他的观察下，小师弟的气运之形，已经发生了他难以理解的巨大变化。原本绿油油的草原景象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红、黑两色，之前这片草原就有往赤红色发展的迹象，如今也不知怎地，竟变成这样一副样子。曾簇拥铺展的翠绿新芽一点痕迹也无，抽出枝叶的那些也消失不见，只有在最中央的地方，依稀可见深沉的黑色构成一株植物的轮廓。

    以初入修行的世界、连修行者都不算的稚童身份参与这种级别的争斗，本身就会消耗其海量的气运。由此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并不是韦千寻敢妄言的。但能肯定的是，檀不笑变化之后的气运之形并无萎靡颓废之相，相信在五行宗内，他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时师傅南宫乾新的一轮方位吩咐而来，韦千寻收拢心神，操控雾气化作诸般形象，前往指定地点绞杀蝗群。很快他就发现冰霜雾气对蝗虫的杀伤效果已经大不如前，要达成目标要花费之前预估数倍的元力。不过他早有预案，别看现在打得声势浩大，其实双方都还在试探，保留了许多手段。韦千寻双手并指成剑，抵在下颚之上，顿时口中喷吐的雾气之中掺杂了不少冰晶，蝗群除了要面对严寒之外，还要承受冰晶的打击，于是这一处方位的蝗群还是支持不住，溃散而去。

    蝗群已经开始针对韦千寻的寒气做出调整了，因此达成目的之后，他毫不留恋，立即闭上了嘴。双掌顺势在胸前合十，再张开时，周边依旧不知疲倦不计伤亡冲锋而来的蝗群身上，腾地燃起熊熊火焰，连带着滚滚的黑烟，传递给后方不断前来的炮灰们。

    做完这些，韦千寻猛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虽没有南宫乾那样的推算能力，也不精于占卜，但对于阵法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师傅南宫乾明显采用的是试探关键节点、抽梁断柱的方式破解这座杀阵，如果把一座阵法看作房屋的话，他们现在的试探就是在探明板、梁、柱、墙的位置和用材，再由南宫乾推算先后次序，一点一点尽可能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逐渐拆毁房屋。之前师傅南宫乾曾出手破解过一次阵法的基础结构，使得这座阵法的体系更明朗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同时也带动蝗群进行了一次明显的大增强。按理说，南宫乾应该按部就班地逐渐拆除内部结构，由内而外，直至破困而出。然而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师傅一直都在试探节点，并没有继续出手拆解阵法了。

    这样带来的结果是，蝗群依旧处在适应和破解的阶段，不会因为拆解阵法而获得巨量的增幅。但如果不能破阵的话，蝗群就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直至完全免疫众人的手段，那时候必死无疑。也许师傅是考虑到每次进行拆解，都会极大的强化蝗群，同样增加大家陨落的风险，因此想要孤注一掷，在探明绝大部分节点的情况下，一举完全破解这座阵法？这个想法一出，韦千寻顿时吓了一跳，这很有可能就是师傅内心的想法！这人，从来就不是一个求稳的人啊！

    韦千寻忍不住看向了师傅的背影，南宫乾似有所感，神情诡谲地转过头来，冲他呲牙一笑。韦千寻嘴唇抖了抖，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南宫乾呵呵大笑起来，顺势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然后他高声呼道：“做好准备了嘛？！暴风雨要来咯！”

    轰！他话音刚落，血红色的阵中世界内，凭空裂开数道奇长无比的漆黑裂缝。此番惊变似乎激怒了蝗群，它们不再徒劳地冲锋，纷纷往另一个方向上聚拢而去。在那个方向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虚幻的身影。

    那道身影是一只造型古怪的巨虫。它有十六根探向四面八方的触角，十六支轻薄透明的虫翅，硕大肥厚的虫腹和尖锐的尾针，虫体两侧各生三对狰狞可怖的螯肢。巨虫虚影甫一出现，就挥动螯肢，不可思议地插入漆黑裂缝的两侧，似乎要凭借巨螯强行将破碎的空间夹在一块。诡异的是，它这个举动竟真的产生了效果，因为漆黑裂缝的产生而动荡不安的血红色空间一瞬间就稳定了下来。

    “破！”在韦千寻的身侧，玉师叔轻轻发出一声毫无波澜的呼喝。

    一道虚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五行宗众人所在的位置，大概有三十余丈高矮，将众人托在她的掌心之上。那是一道极尽华丽、圣洁而又妖异的女性虚影，侧靠在由不可知处生长、纠缠在一块的柳枝巨网中，她的身上生长着数之不尽的奇花异草、珍果灵芝，尤其是头上花团锦簇，直垂得盖过双眸。韦千寻识得厉害，这正是玉堂主的法相！只见这法相虚影抬起另一只修长纤细的手臂，凭空虚抓了一记。

    血红色的世界中蓦然生长出千百道青翠坚韧的柳枝，就像一道道锁链一般，迅速穿越遥远的距离，从四面八方“钉”在巨虫虚影之上。于此同时，韦千寻的后方，突然传出一声高亢锐利的鹰鸣。檀不笑和韦千寻两人忍不住回头观望，只见鹰扬小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位“鹰人”。他有着六丈高的人类体型，逾二十丈长的双翼，同时还有十只手臂，粗壮的大腿和鹰爪样的双脚，周身覆盖着七彩的霞光。他正在高高升起，似乎要冲破这血红色世界的束缚，重新回到熟悉的五行宗天地之中。

    韦千寻醒悟过来，原来师傅那句“做好准备了嘛？！暴风雨要来咯！”是对他们说的。他们毫不意外，在师傅出手之后，立马就凝聚了法相、组合了合体的神通。看来这两位六重境的前辈早就通晓了师傅的想法，并默契地予以配合。此举可以说是打了蝗元帅分身一个措手不及，如今那巨虫虚影分身乏术，蝗群又未集合完毕，得到的增幅也十分有限，想来脱困之时，应该不久了吧。

    但经验告诉我们，不要预设某件事的结果，不要为下面发生的事做铺垫，否则很有可能被反噬，哪怕它真的不可思议。

    鹰扬小队合体而成的鹰人在某个瞬间忽然停止了攀升，然后他的身影闪烁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原地。韦千寻对这种情况比较有经验，立即就转回头看向巨虫虚影，留下檀不笑自己在那惊奇地四处寻找鹰人。

    巨虫虚影的身侧，悄然浮现数位鹰人的身影，在短暂的闪烁过后，他们又纷纷出现在别的方位。每一次闪烁，都带来刺眼的强光和彷佛什么东西崩碎的声音。数次过后，巨虫虚影就虚幻了不少，隐隐竟有崩解的征兆。

    巨虫虚影哪里会坐以待毙，它疯狂地摇动着触角，带起绚丽的雷光和昏黄的飞沙，同时张开狰狞丑恶的口器。下一刻，还在不断向它靠拢的蝗群突然缺失了一块，像是被无形之物咬去了一般。原本虚幻不少的巨虫虚影猛地凝实了几分，接着，它扇动起近乎透明的十六片虫翅。

    “波！”

    数道不断闪烁的鹰人身影就像被戳破的泡泡一样，纷纷消弭在众人视线之中。韦千寻脸色大变，还不待他张口，幸存的几道鹰人身影身边悄无声息地各自浮现出黑色圆洞，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纳入其中。而在南宫乾一行乘坐的巨龟身侧，同样张开一道黑色圆洞，五道身影略显狼狈的从中跌落出来。

    “砰！”

    自虚无中蔓延而来，如锁链般插入巨虫虚影体内的柳枝纷纷爆裂开来，玉堂主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但她到底修为手段要比鹰扬小队的博尔正强上一些，又开启了法相，因此她立刻调动法相，将虚抓的那只手顺势捏了个法诀。就好像时光倒流了一般，爆裂开的残枝断叶竟然沿着轨迹一点一点恢复原样。这诡异的一幕恰好被刚刚找到战场的檀不笑看在眼里，发出一声惊叹。

    这还不算完，恢复成原样的柳枝锁链之上，悄然绽放开一朵朵喇叭状的淡紫色花朵。甫一出现，就令巨虫虚影的姿态萎靡了几分。这一击似乎激怒了巨虫虚影，它整个身躯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同时发出刺耳的怪声。在这个当口，南宫乾忽然淡淡说道：“收！”

    向巨虫虚影靠拢的蝗群，已经近乎要互相接触了，后面还有无边无际不知从何处传进血红色世界的蝗虫大军。但在南宫乾这一个“收”字之后，原本被巨虫虚影定住的漆黑裂缝之中，忽然探出数以千计的漆黑大手，纷纷拍在巨虫虚影之上，被玉堂主牵制住的巨虫虚影一时不慎，顿时被拍进了漆黑裂缝当中。它这一去，血红色世界中的蝗群就像失了智一样，开始没头苍蝇般乱飞乱撞，互相吞食起来。

    “咳咳。”身侧传来咳嗽的声音，被方才的惊天场面震撼的檀不笑呆呆地转过头去，才发现鹰扬小队除了博尔正，其他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见了彩，尤其是掌控金环的那位壮汉，竟然连吐三大口血。见此情形，玉堂主捏起芊芊玉指，向他射出一道玄光，同时口中说道：“我的功法也会滋养蝗元帅的余毒，并不适合治疗你。暂且只能为你压住伤势，你且忍上一忍。”

    不等金环壮汉道谢，玉堂主皱起眉头看向南宫乾，问道：“怎么回事？这阵怎么还没破？”

    南宫乾面无表情道：“这可是道果之上的大妖王，怎么可能就这么点手段？我原本以为咱们只是陷入一座宅院，没想到其实是座皇城啊。”

    南宫乾伸手指了指依旧遍布血红色世界的漆黑裂缝，叹气道：“即便我做到这个地步，这座大阵依旧在运转，坚韧到了极致。而在那外面，并非是咱们五行宗的天地，而是蝗元帅的另一座大阵。我觉得，咱们还是休整一下，再去尝试如何？”

    玉堂主挑了挑眉，没有言语，却默默地掐起法诀。她并没有收起法相，而是驭使着她施展神通，借助着从虚无之中凭空生长出来的柳枝锁链绞杀混乱的蝗群。不只是蝗元帅具有吞噬之能，玉堂主也能通过草木利用蝗群的尸体。每绞杀一只蝗虫，就有新芽从虫尸上破腹而出，和柳枝锁链连接在一起。很快玉堂主就制造出一具高逾百丈的草木巨像。

    在这期间，博尔正的身上光芒闪烁，分化出一道巨大的身影，不是扬三三又是哪只巨鹰？檀不笑方才一直疑惑它去了哪里，原来是依旧和博尔正合体在一起。但他们两个看起来都没什么事的样子，怎么这四名队员却都受了伤？这也是令檀不笑费解的地方，他们一行陷入杀阵当中，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别看蝗群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其实个体实力都弱的可怜，早期基本都是一边倒的屠杀。怎么突然之间，就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怪虫虚影，甚至能把这几位击伤呢？纵然亲身实地得感受了一下高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可他却如雾里看花，只是看了个热闹。

    南宫乾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博尔正，安慰道：“阿正啊，蝗元帅的分身如此众多，它在御道上的成就远超你我的想象。你也不要太气馁了。”

    博尔正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我是担心外面的那些崽子们，它们怕是都被端了吧……要是它们也在这里，我们鹰扬小队也不会这么狼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