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突如其来 （一）
“师傅。”韦千寻微微欠身行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医堂那边唤出了东璧真人，这边……”南宫乾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一位短衣半裤打扮的青年，“怎么士稚先生也在？是哪方的太上过来观礼，还是不长眼的寻衅？”
韦千寻小声道：“师傅，早些时候，火部的曹师伯使用秘法，在医堂的榕婆婆身上，发现了数量惊人的蝻。”
南宫乾怔了几怔，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想了一想才接连问道：“可是曹骏师兄？”“榕婆婆可醒了？”“为什么会有蝻？”
韦千寻道：“正是曹骏师伯，别人都没发现什么线索，只有他的秘法逼出了异常。”
“榕婆婆还在沉眠，那些蝻潜伏极深，并未惊动到她。”
“因此上面判断，必是‘蝗元帅’！尚未可知他和驭尸、医堂孩子失踪有什么关联。但他潜入医堂，所图必定惊人，因此各位真人都出山了。”
南宫乾露出了然之色，面上的严峻也去了几分。怪不得道果之上的真人短短时间都来了两位，事态已严重升级了。掌门师兄早些寻他之时，尚是他们救回来的那个孩子无故失踪一事，这孩子身上有些蹊跷，和新收的弟子檀不笑有些气运勾连不说，还不惧尸气百毒不侵，虽然来历清白但又牵扯到一些江湖事，更与潜伏在五行宗疆域生炼活尸之人有关。再加上正是五行宗择徒大典的当口，他的失踪足够引起五行宗六重境的修行者的关注了。这位曹骏师兄，就比南宫乾早些时候来到了医堂调查此事。曹骏来自火部，修行的法门比较独特，因而发现了潜伏在榕婆婆身上的蝻虫。再说这位榕婆婆，其实就是医堂所在的那株大树！医堂所在的小世界，在五行宗内被称作榕母山，界内绝大多数异常高大的植物都是榕树，是榕婆婆和她的子孙后代。就像榆石村的那两株耶络双树一样，榕婆婆久承天精地华，同样生有灵智，是医堂的重要组成部分，医堂甚至就建在她的躯体之中。只不过榕婆婆年岁很大了，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这些蝻虫就是借此机会，潜伏在榕婆婆的躯干内，它们目的不明但应对榕婆婆没什么恶意，因此不曾惊醒榕婆婆。若按修行的境界划分，榕婆婆至少也是道果之上的存在，这些蝻虫就算没有恶意想无声无息地潜伏在榕婆婆的身上，它们的来源也必不简单。有此能力的几乎就可以锁定是那一位了。
蝗元帅！它若是在这个当口出现在五行宗，那孩子失踪和炼尸之事都无关紧要了。那些顶多是疥癞之疾，五行宗这般体量的宗门每日需要六重境出手的事件少说也有十几件。处理蝗元帅，却要出动道果之上的存在，而且起码十位以上！它和耶络双树、榕婆婆同属妖族，且是妖族当中最为繁盛的虫类，和这些落地生根、生性淡泊的树木不同，虫类繁衍迅速、活力充沛，蝗虫更是凶残丑恶，泛滥之时遮天蔽日有如天灾，是人族最为痛恨的灾害之一。
一般的蝗虫泛滥起来，吞食禾田、惊扰人畜，往往都能造成巨大的损失。更别提修行有成，结成道果的蝗元帅了。蝗元帅天生有分身之能，且专修此种神通，它所率领的蝗虫，其实都是它的分身，这些分身继承了它的部分能力，无物不噬，且可藉此修炼并自行繁殖，短短时间内就能发展成远比一般蝗虫恐怖百倍的规模！它们什么都吃，管你是无边的元气，还是坚硬的金石，就是活着的血肉，它们也照吃不误。它的分身单拿出来弱的可怜，就算可以修炼，修行到头也能轻易被现在的檀不笑捏死。它的本体虽然是道果之上，但见到季玄子都只有跑的份。可架不住多啊！蝗元帅鼎盛之时，分身无尽，千里之内，尽是黄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四重境下的一切存在都逃不过蝗口，你檀不笑能捏死十只百只，能抵得过万只吗？亿只？不用一炷香就能把你吞噬殆尽！你三重境的修行者元力充沛，道法傍身，能抵得住我五里蝗虫的轮番轰炸吗？十里？二十里？你灭蝗的速度有我繁殖的快吗？只有四重境之上，才能做到自保，可也对这遮天蔽日的蝗灾无可奈何。
它这逆天的分身神通，导致本体羸弱不堪，因此它精通潜伏隐藏，肆虐多时而无人能制。杀不死本体，蝗元帅总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也不知它有什么图谋，盯上了五行宗的什么，要在榕婆婆身上种下分身幼虫。想起去亢城之前，掌门师兄曾言多事之秋，他那个时候是不就预料到了什么？可惜不成道果，对那个境界之上的事了解总是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掌门师兄也是身为掌门，才有比较清晰的认知吧。
这一级别的争斗，已经不是他南宫乾能插得上手的了。没见五行宗最大最主要的门户，昊界门的门楼之下，正站着一位短衣半裤的青年嘛。他身材并不高大，外表也没什么特别，气息更是平凡普通，怎么看都像是下宗的某位寻常弟子。但是南宫乾知道，此人威震寰宇德泽天下，世人不以真人称呼他，皆尊其士稚先生。士稚先生一身道行深不可测，剑术出神入化，尤擅击众之法，安排在此地应对蝗元帅，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既有这位前辈在，南宫乾这些小辈就当为别事分忧。于是他问韦千寻道：“千寻我徒，医堂丢失的那个孩子，可有其他线索？”
韦千寻闻言面色黯然，最近他行事诸般不利，凡经手之任务鲜有进展。郁郁答道：“师傅，还没有。凭空消失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来。”
南宫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必是手段高超之人出手，那孩子你我和巡查使、医堂的诸位都检查过，未曾发现什么蹊跷。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牛婉君道行还不如你，她背后的那人倒是有几分可能。这都是咱们能力之外的事情，无需太过在意。”
韦千寻略显焦躁地摇头道：“师傅，若是说去捉捕擒拿、拼遁术斗法力，那咱们是插不上手。可眼下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哇，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他就是大罗神仙，也该留下点什么。弟子近来屡屡遭此境地，想来是神通手段不堪用了。待此间事了，请求闭关琢磨一段时间。”
南宫乾道：“也好。你近来心浮气躁，是该好好沉淀沉淀了。但近来这几件事，偌大的宗门中，别人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切莫妄自菲薄啊。”
韦千寻低头道：“师傅教训的是。”
……
“师叔姐姐，您……有没有觉得，有点热？”檀不笑迟疑地问道。
“热吗？那倒没有。”玉堂主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作为资深的修行者，她也感到了不对劲。五行宗所在的天地是诸多小世界的集合，和外界有着很大的区别。外界人族聚集之地，有大能者调和元气，环境中的元气温和平缓，适宜生存居住。五行宗内的元气则相对活泼灵动，适宜修行，更是根据所在区域小世界的特性，拥有独特的分布方式。像南宫乾所在的石堡地区，元气厚重粘稠，容易吸附八风传递来的情绪；像医堂所在的榕母山，元气滋润柔和，适宜温养生长；而昊界门作为五行宗最大最主要的门户，其附近的元气凝实厚重，是绝佳的屏障。然而此刻，玉堂主感觉到，昊界门附近的元气隐隐颤动起来，活跃起来，令人不安。
檀不笑仔细感受了一下，总觉得有点不舒服，伸出手来挠了挠头，愕然发现发间水涔涔的。怪不得觉得热，不知不觉出了这么多汗。檀不笑抬头想跟玉师叔证明一下，却发现玉师叔侧对着他，目光遥望远方，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一条碧绿色的事物从高空垂下，直落在她的脑后，这是玉堂主的气运之形。隐约有黄黑色的光点凭空出现，以惊人地速度侵蚀着碧绿。
檀不笑心叫不好，这种情况怎么看也不正常，于是出声道：“小心，师叔姐姐……”
玉堂主微微点头，掐指在空中虚点，片刻之后，她和檀不笑地体表都浮现出一层近乎透明的膜。又探掌在身前轻轻一拽，拽出好大一把伞来。把伞撑开，往地上一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传送阵周边忽然涌出一拨人，紧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嗡了一声，然后就是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新涌现的这拨人都穿着制式的银色甲胄，戴着只露眼睛的头盔，手上执着奇形怪状的各样器物。他们甫一出现，就在传送阵周边摆开阵型，挥舞起手中的器物，很快咯吱声就消失了，但另一种声音迅速充斥在耳边。
像是低沉的、连绵不绝的、令人烦躁的雷声，这声音起初细如蚊呓，不多时就像身边胡乱飞行的苍蝇，随着时间推移还在稳定地增强。传送阵旁这群身穿甲胄之人忽有一人出声道：“玉堂主！要来了，速来阵中，我等可先行抵挡一阵。”
玉堂主高声道：“不必。我已知是谁来了，诸位无需担忧。千万记得守好阵基，莫叫它们钻了空子。”
“它们！？”那人疑惑地嘟囔了一声，旋即瞪大了眼睛。视野的尽头处，一条线出现了。
……
天空碎了。就像是一面镜子摔了一样，虽然没有四分五裂，但却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痕，看起来狰狞可怖。无数的蝗虫彷佛原本就生活在裂痕之下黑暗的虚无之中，终于见识到了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它们欣喜地沿着裂痕飞将出来，贪婪地挥舞着口器，将能碰触到的一切都裹入腹中。只是一个瞬间，昊界门附近厚重得令人感到压迫的元气就稀薄了几分，与此同时，碎裂的天空恢复如初，再找不到一点痕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然而空中那每一息都在膨胀的蝗虫群分明又在提醒着大家，蝗元帅来了！
昊界门的门楼周围，零零散散站着好几拨人，有穿着和韦千寻相同的巡查使，有穿着制式道袍的戍卫堂，也有穿着制式银色甲胄的人。檀不笑和玉师叔所在传送阵的附近也有一群穿着制式银色甲胄的人，他们是掌管五行宗门户、传送阵和少部分通行方式的“看门人”。相比于巡查使和戍卫堂，看门人的存在感很低，若不是今日事出有因，檀不笑可能要很久之后才有机会见到这群默默守护宗门的弟子。和檀不笑那边如临大敌般的看门人不同，因为士稚先生正站在门楼之下，这边的看门人虽然现身，但都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甚至看到头顶的天空裂开，蝗虫一涌而出，有几位还没精打采地发出“喔”的敷衍声音。
士稚先生自打早些时候来到昊界门门楼之下，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蝗元帅撕开昊界门门户的天空，将它的分身投放在五行宗内，士稚先生也没眨一下眼睛。这群蝗虫轰地炸开，用最快的速度吞食一切可吞食的事物，并开始增殖，好像也不知道下面正站着一位对它们有莫大威胁的真人。蝗元帅仿佛和士稚先生约好了一样，不知道的见了这一幕，恐怕会怀疑就是士稚先生放蝗元帅进来的。
南宫乾仰望天空，喃喃道：“就投放了这么点？不对…不对…”他挑了挑眉，又叹道：“所谋甚大所谋甚大啊。竟然没有集中突破，而是广撒网，这样一来，谁能知道它真实目的是什么？清理它这些分身就要好些时候。唉…择徒大典过后有的忙了。”
原来蝗元帅并非只撕裂了门楼上这一片天空，光昊界门所在地界，就不知被它开辟了多少口子，用来投放分身。更别提整个五行宗了，它竟然以一己之力，公然对整个五行宗进行渗透。这可比南宫乾那小偷小摸厉害多了，不愧是道果之上的存在，以蝗元帅为名的大妖王啊。只要它想做的事不触碰那几位的禁忌……这五行宗它还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