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信 画
“呕！”檀不笑的眼角挂着泪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传送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天旋地转的不知道晃了多久，感觉内脏都被摇匀了。一停下来檀不笑也不辨方向，随意冲了几步出去，就开始干呕，奇怪的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好像有什么人在轻拍自己的后背，待缓了一阵之后，檀不笑直起身来，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老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老爷子老的厉害，满脸的皱纹，一口牙掉得精光，头顶稀稀拉拉有那么几从白发，胡须也不多。他穿着一身灰布长衫，这副形象令檀不笑想起了某位塾里的老先生。于是他伸手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道：“多谢先生。不知您是？”
老爷子张开他无牙之口，声音却是清脆悦耳，令人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去。他说道：“小三子，你且听好了，老夫就是你的二师兄，人称季玄子是也！”
“二师兄？怎么可能。”檀不笑一脸不信，“您这么大年龄，这么着也是位前辈了吧。我那师傅还没您大呢。”
“誒，师傅那是得道的早，容颜永固，所以看起来年岁不大，其实可年长我许多。老朽我入门比千寻师兄晚，道行也不及他，自然是老二啦。”季玄子笑呵呵道。
听到千寻师兄，檀不笑便信了八分，这才放下戒心，疑问道：“千寻师兄难道也很大岁数了吗？只是修行有成，所以容颜不老？”
“不是。”季玄子摇头，“千寻师兄年岁确实不大，老朽痴长他许多。”
季玄子揽住檀不笑的肩膀，催促道：“好啦，有什么问题日后再问。咱们且去拜见师傅去。”
“这里，就是五行宗了吗？”檀不笑边走边四下打量。之前在榆石村的时候，传送法阵就在村中央，具体什么构造他不知道也看不懂，有一方石墩立在正中，黄眠师兄和他先后站上石墩，伴随着夺目的光芒黄眠就消失了。而到了檀不笑，除了充斥每一个角落的光芒，之后的感受就是天旋地转。在传送阵的这一边，四下里光线很暗，寥寥几根蜡烛提供了所有的照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季玄子揽着檀不笑，边走边说道：“这里算是师傅在五行宗的私人地盘吧，严格说的话，不能算是五行宗。”
“你应该知道，五行宗在万壑山脉深处吧，其实那只是五行宗的主要门户。真正的五行宗在依托天地间的一方世界之中，并不在原本的天地里。”
门户？一方世界？檀不笑十分迷茫，不知道这位二师兄在说什么。
在这昏暗之地，季玄子带着檀不笑前行着。靠近了墙壁才发现这里有四通八达的廊道，不知通向何方，还好檀不笑有些绘制地图的经验，勉强能记住自己走的是哪条路。足足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从这错节盘根的廊道迷阵中走了出来。他二人所处是一处环形石堡的底层，抬起头来只能看到石堡的内部边缘、乌云密布的阴暗天空，檀不笑突然有种感觉，自己和二师兄就像井底的两只青蛙一样。
季玄子哪知檀不笑在想什么，自顾自欣喜地说道：“好天气啊！才下去这么一会儿就变了天。”
“这是要下雨了吧，不潮吗？怎么还是好天气。”檀不笑十分疑惑。
季玄子拍了拍檀不笑的肩膀，示意他接着走，然后解释道：“潮是正常的。师傅这处地界儿，就是要多下雨才有好东西。”
石堡内有螺旋上升的长台阶，季玄子引着檀不笑向上层环行，点指着继续解释道：“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比如城池内，天地元气是经过梳理的，温和平缓，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在这里，天地元气极为狂暴，极端的环境很容易诞生宝贵的资源，你看头顶的乌云，其实有名唤作‘愁云’，滴落的雨水，有名唤作‘恨雨’，都是有多种用途的宝贝。”
“吾辈修行，就是体悟天地、融入自然、追寻真理，少不得要和极端的天气打交道，也少不得从这种环境中获取资粮。你说，是不是好天气？”
愁云？恨雨？原来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天地元气竟然是经过梳理的！怪不得自己在亢城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空。动荡的元气甚至带动了檀不笑体内微薄的元力，自行地运转周天，在这里修行，进境要远超这一路上的效率。也怪不得父亲从来不带自己去草原上，据说草原十分广博、人烟稀少，很多地方都充斥着危险，就像这愁云恨雨，在这里有师傅的地堡可以躲避，在草原上父亲怕是也不好护自己周全吧。
修行者的世界和凡人的世界有着本质的区别，天地间的很多危险都降临不到凡人的身上，而这些危险对修行者来说，很可能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粮。檀不笑年龄尚小，认知上很容易转变，脱离凡人思维。且正是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这愁云恨雨带给檀不笑的震撼和思索比见到树妖还要大。
季玄子侃侃而谈，先介绍了愁云恨雨的妙用，然后又讲到这种天气会给周围的环境带来何种变化。檀不笑这才知道，在石堡外还有不少人家，他们中虽然大多数都是凡人，但身体素质绝对比城里人强上不少。他们正是靠天吃饭，愁云密布，恨雨滂沱之时就呆在家中，雨过天晴之后，他们会深入山林，采摘大自然的馈赠。听得檀不笑如痴如醉，直到季玄子轻声说道：“到了。”
檀不笑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石堡的顶层，这里每隔三丈就有一道石门，余者皆关闭，只有眼前这道大开着。往里面一瞧，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季玄子忽然伸手一推，将檀不笑推入门中。门内的情形和檀不笑的设想完全不同，在外面看三丈就有一道石门，高也就一丈，可这里面，长宽何止百丈？离檀不笑最近的柱子目测足有七八丈高！而这样的柱子，起码有四五十根！这里面的空间，被神奇地放大了。
在这房间的远处，一道身影正在翩翩起舞。那人披着雪白的道袍、皂色的衬衣，腰间束着大红色的布带，穿着一条不及膝的灰色短裤，两手抓着一口圆鼎，鼎上遍布山川鸟兽之纹，不是南宫乾又是何人？
“他又在干嘛？”檀不笑扭头向二师兄问道。
季玄子答道：“推演。师傅这次出去遇到了麻烦事，有些人的反应很奇怪，师傅正在探究他们的动机。”
檀不笑懵懂地点点头，早就知道师傅之前有公务在身，还急急忙忙地回来述职，不想这么多日过去了，这件事竟然还没完。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问道：“大师兄呢？”
“大师兄是巡查使，去择徒大典上帮忙了，还没到回来的点儿。”
两人走到南宫乾身边，南宫乾拎着那口圆鼎正跳得起劲，檀不笑不知道跳舞跟推演有什么必然联系，只觉得有趣。季玄子顺手拽来两把椅子，示意檀不笑坐下，然后又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过两样东西，递给檀不笑，说道：“来，看看，你的信。”
“信？”檀不笑接在手里，心下好奇谁会给自己写信，还有两封。
一封质感像是兽皮，叠的方方正正，檀不笑展开，读道：
笑笑笑！
大哥近日可好？不哭从来没和大哥分开这么长时间，想死我了！离了大哥总觉得内心好像缺了点什么，干什么都有点兴致缺缺。
有好多新鲜事想要分享给大哥！
我的师傅，珍异阁的那位殿下，他跟我一样，是异人！师傅说，异人是人族当中的异类，某些特征跟正常人有些区别，但还是人！哼，东街的顺子总说我是妖怪，等我下次回去，一定给他好看！
大哥你知道嘛，我师傅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是传说中的龙人啊！我只在你那些志怪小说里读过，竟然是真的！那我这副样子，是不是以后也能被人写进书里？不过我身上的特征没师傅那么多，那么霸气……
师傅说，珍异阁的殿下，不是异人就是异兽，都是和传统人、兽不同的生灵！我以后也能成为珍异阁的殿下！父亲知道后都高兴坏了。
师傅要带我去行商啦，都说珍异阁有天下一等一的商队，我倒要看看，他们比咱爹强在哪了！师傅说这一去可能要好几年，这么久都见不着，我好想你啊。
等咱们见面的时候，可别被我远远甩在身后啊！
哭哭哭！
异人哎！弟弟原来是异人，这么说弟弟算是找到组织了。哼，我就说嘛，我跟弟弟先后出生，他怎么可能是怪物嘛，那些人真是见识短浅！檀不笑拿着兽皮反复阅读，呵呵傻笑好一阵，这才看向另一封信。
这封信被折成纸鹤，是用淡黄色的、不知什么材质的纸张书写的。上面的小字歪斜潦草，肯定是如齐妹妹的没跑了。檀不笑小心地展开铺平，只见上面写道：
你咋不给我写信？
你咋不给我写信？
你咋不给我写信？
还得我给你写信，哼！我可告诉你，本姑娘已经踏上了修道的第一个台阶，是一重境的修行者了，耀眼女人说我攀上一重境的速度比她快多了，古往今来普天之下，我都是最快的那一档。不知道你有没有晋一重境？
耀眼女人奖励我，月夕节可以在家过，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要不下次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差点就不想回来。你见过会飞的猪嘛，又长又白，用来做道台肉一定很好吃，还能做姜丝猪肝！不过耀眼女人对它兴致不高，都没能多看一会。你见过一座山那么大的鸡嘛，在脾气和发光这一点上和耀眼女人如出一辙，可它发现耀眼女人就灰溜溜地跑了，好想吃它的肉哇……还有还有，我在汤海上看见了更大的海螺，它的背上背负着一座仙山，山上有宗门，唤作飘摇，说是五行宗的下宗呢，我就是通过这里给你寄的信。
咱们以前生活的太安逸了，一点挑战都没有。我爹总觉得我是个姑娘家，不想让我去外面闯荡，但他还是非常尊重我的选择。现在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这世界如此壮美，不出去看看实在太可惜啦。咱们做个约定吧，等咱们有了行走天下的本事，就结伴去遨游世间如何？
还有，不要总喊我如齐妹妹了，你一这么喊，我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
月夕节啊……檀不笑想了想，还有两个多月。自己是不是也能通过刻苦修炼让师傅准许自己回去？她说的那个什么一重境，是什么意思？
檀不笑抬起头来，发现师傅南宫乾还在纵情地舞蹈，于是转过头来想问二师兄季玄子。没想到正巧看见神奇的一幕，季玄子师兄不知什么时候搬来一张大桌子，在上面铺了好大一张纸，他蘸得浓墨，在纸上肆意挥洒，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位伶俐道童。若是就如此也算不上神奇，可巧在檀不笑转头的一霎，那道童眨巴眨巴眼睛，一跃而起，竟从画中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左蹦右跳，好不活泼。
你你你！檀不笑舌头好像打了节，怎么也说不出别的字来。小道童见他窘迫，摇头晃脑走到近前，嘻嘻笑道：“看什么看，知道什么叫‘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吗？”
檀不笑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称赞道：“好本事！二师兄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道童不满道：“什么二师兄，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罢了。”说着转过身来，顺着季玄子的裤腿开始往上爬，季玄子也不睬他，笔下第二位已然画成，却是一位妙龄女子。女子掩面一笑，施施然从纸上飘然而起，另一只手捉住小道童，口中啐道：“你这顽儿，讨打！”
小道童叫道：“喊咱们干活就让咱们出来，没事儿就把咱们忘了，真真是老毕登！”
季玄子老脸一红，赶紧说道：“小师弟在这呢，莫讲脏话！我日后多叫你出来就是了。”
檀不笑目瞪口呆，这画中人灵性十足，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不知道要几重境，才能有这等本事？想到这，檀不笑连忙问道：“二师兄，我问你个问题。一重境，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