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冬训
冬季到来,屋檐滴水凝冰,轰轰烈烈的鬼屋豪华游也终于渐渐成型,小队成员不用过多插手帮忙了,除了闹心点儿,她们倒也习惯了各种尖叫声,夜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尽可以盖过对方,何况这还有一些收益,小队成员生活改善之余也并没有其余废话。每日滚滚酒桶、送送饭菜,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好比屯够了松子的松鼠,再大风雪也只是餐后的风景罢了。
可是……这个转折词的出现准没好事……总公会的冬训计划让所有人始料未及。作为一个松散的组织,总公会平常只负责发布赏金任务,以及冒险者评级,顺便搭售点冒险者自己没法出手的副产品——总之,这是个清闲的地方,对冒险者也并不过度干涉。
可没想到,今年冬天一纸皇命到来,帝国王室借总公会名义发起冬日特训,明令所有冒险小队均需参加。
所谓冬训,总公会随后给出了一长溜的培训名单,什么体力训练、高级剑击、敏捷提升、生存技能……名目繁多,而且据说每一项课程都邀请王国该领域享有盛名的专家导师参与,可以说是帝国为所有冒险者休整期送上的贴心大礼包。
“屁个大礼包!让不让人活了!”赫蒂又在发火:“这些破课程让菜鸟学一学就罢了,非要把所有人都拉上干嘛?吃饱了撑的!”
“关键还要交费!”鹿小道也在帮腔,对着空气发泄怒气。
“我倒是想学点法术技能。”麦儿说得恳切,话语中有些遗憾和失望:“可是没有安排,听说是帝国不提供魔法卷轴。”
奥莉雅很少提什么反对意见,这次也忍不住抱怨:“听说剑击课连实战都没有,还要笔试理论,全是白费劲!”
这些本不关阿善的事,但她怎么可能错过发表个人观点的机会,连忙接着道:“里面好几位导师我都听说过,基本都是纸上谈兵的货色,最好笑的是竟然请了个超级路痴,来教追踪学,真跟他学,先得把自己弄丢了!”
甭管愿不愿意,冬训计划还附带着条件:至少报名参加一门课程,全程参与培训,结业考试过关,有一条做不到就取消冒险者评定。
冒险小队在酒馆里、驻地中发泄各种不满时,总公会里罗奇也在吹胡子瞪眼,被他凶的对象是那位曾去隠城做客的王室总管海默。依然是华丽的服侍,胡子掖在腰间,总管紧张地面对罗奇的质问:“为什么没人通知我,竟然直接打着总公会的幌子发布这个破计划!哪个冒险者不是从血里火里一路爬出来的,要那些搞理论的家伙来放屁?!我要去见陛下,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总管海默搓着手,赔笑道:“罗奇总会长,这是陛下的好意,何必冒犯天颜呢?”
“吾等上呈天意,颁恩旨泽被黎庶,尔何故乃敢拂逆之?”突然,一位华服中年人走进办公室,头颅高高扬起,大概有能以鼻孔看人的特异功能。
“这位是新进国学大师,孟谈勋爵,也是陛下刚刚任命的总公会副会长。”海默介绍来人,尽管小心翼翼,还是引起罗奇的怒火:“又是王室乱插手!总公会就那么点屁事,要设哪门子的副会长,搞这么多官儿出来,王室负责掏钱养吗?”
听到对方这么不客气,孟谈勋爵不禁有些难堪,仿佛自顾自地嘀咕道:“此乃皇命天恩也,吾等自当勠力奉行之,岂可以货值论之……”
罗奇不客气地指着孟谈说道:“计划是你发布的吧?好大胆子!信不信我把消息透给冒险者,看他们不上家找你说理去!”
孟谈清高的脸上有点发白,依然强硬地犟道:“吾乃秉承上意,何患罪于天下?尔乃一会之长,竟出言咄咄,抱藏暗怨,诋毁明上!天谴之!天谴之!”
“我耐心好,还能听你说完。”罗奇气势骤发,神威凛然,让那夸夸其谈的家伙吓得退了一步:“换个冒险者试试,早把你舌头割了!警告你,冬训做做样子就罢了,敢打着总公会大旗搞什么幺蛾子,莫怪老夫拿出当年雷霆手段!”
走出罗奇办公室,孟谈与海默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是海默到底老成持重些,劝慰孟谈道:“这位罗奇总会长脾气一向倔得紧,不必与他计较。”
孟谈顿顿脚,恨声道:“待吾归去,便做鱼书与家兄,尽数此老冥顽不化、渺漠君王之罪,若天子知悉,必发天威,惩此愚辈!”
“您的表兄……就是台攀男爵阁下,确是天子近臣,深得宠信。”海默神色微窘道:“但罗奇总会长的靠山是王太后,令兄与之相比,恐怕还……”
“吾亦将以此言上达天听!”孟谈愤愤道:“牝鸡司晨,岂可叫天下雄才做雌声!”
“噤声!”总管大人一板脸,正色道:“国事非我等可妄论!”
三天后冬训在王都北方近郊的皇家围场拉开帷幕,罗奇看到报名单上暴发小队的名字就感到头痛:这些疯丫头,怎么就不肯消停点呢?
赫蒂带头,六个参训的丫头漫不经心地站成一排,另一边,罗奇生气地敲着办公桌,指着报名表说道:“六个人,全部报了饮食班!你们当这里是开玩笑的地方吗?”
“报告!这是我们最大的弱项,其它没啥好学的。”赫蒂态度端正地汇报。
“你们认真的?一个会做菜的都没有?”罗奇看着这群号称女人的生物,心里疑云顿生。
“没有!我们都有重度残疾,手残!”鹿小道挺着小胸脯嚷道,颇有些排队授勋的光荣感。
“懒得理你们!”面对一无所知却气势汹汹的家伙,罗奇也大感无奈,只能尽力降低影响:“最多两个人报饮食班!难不成还打算和魔兽开聚餐会吗?其她人给我乖乖上训练课程去!”
讨论之后,小队重新提交报名表,麦儿和阿糯学习餐饮,其她人报了高级剑击课程。
高级剑击课程在围场里的小礼堂开设,赫蒂她们赶到时,屋里乌泱泱的人,只有第一排正中还空着几个座位。
“请上座位。”上课的是一位快六十岁的和善老伯,厚厚的黑框眼镜压在扁平的鼻子上,客气地招呼闯进教室的小队成员。
“就是他教我们剑术?”鹿小道不敢置信地小声嘀咕。“先听听看再说。”赫蒂小声回应道,脸上也尽是不敢尽信的颜色。
老伯在墙上张开一幅画,画的是一柄长剑,干咳了两声说道:“诸位都是用刀用剑的行家,但对手中的武器又了解多少呢?这次鄙人愿把穷尽一生掌握的知识与诸位分享,希望有所裨益。”
开场白还算不错,不少人也坐直了身体,希望多少听到些不传之秘。
“咳咳,这里是一张长剑的示意图,我们来看看,一把剑分为几个部分,请大家做好笔记,很多知识点都会出现在考题中。”老伯啰里啰嗦,从剑首讲到剑筋,从剑格说到剑脊,每个部分如何在历史长河中演变,不同时期的造型纹饰有哪些特点……
很多日子以来,鹿小道都没有睡得如此香甜,耳畔不再萦绕鬼屋游客的惨叫,鼻子里闻不见沾染在身上的血腥气,好梦也接踵而至——“小道,真有你的!舅舅佩服!”梦中布赞使劲恭维着得胜归来的她;“小道,来,给你零花钱,哎呀,只剩一万金币了,真有点拿不出手。”父亲大霜君苦于手中拮据,对无法表达慈爱万分恼恨;“小道,你是我的偶像!”兄长夜霜呵呵笑着也来臭屁。
“咚!”一位鼾声如雷的冒险者随身的大锤猛然掉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惊醒残梦一片。鹿小道在蜷起的膝盖上一磕,也朦朦胧胧醒来。
“铸剑离不开冶金术的发展,据记载,大荒历前一百五十多年时,冶金术第一次出现,考古队在周原……注意,这是一个考点,发现了现今最早的冶金遗址……”老伯的笔记和绘图已经画满整个黑板,密密麻麻犹如天书,可惜如此精到的学问,冒险者们都没有记下任何一个字。
脸皮沉重,鹿小道又陷入梦境,再次醒来时,老伯还在讲:“《太谷武史记》云,剑为凶器,人为本宗,以剑驭人,则为凶患,以人御剑,则为福佑……”这大概说到了道德与修养的问题。
“呵——”鹿小道打了个哈欠,觉得还没睡足,又倒在课桌上昏睡过去,如果不是奥莉雅及时醒来喊她,甚至都耽误了吃中饭。
比起课堂的冷清萧条,饭堂就热闹多了。尽管伙食并不精致,但好在管够,大肉包子、花卷馒头、玉米棒子、煮鸡蛋、稀饭干饭,都是挺管饱的东西。
参训的冒险者一边吃饭,一边开始接连骂娘。“老子花了一个金币都听废话了!讲了半天连手都不动一下,这也叫培训?”这一个这样说。
“哎呀,我们那里更麻烦,竟然还来个随堂测验,老子一个使板斧的,居然要考什么论长枪冲刺的加速度和机动力?听都没听过!”那一个又那样说。
“老子吃完饭就回家睡觉去了!”有人喊道。“回去要被取消评定,不划算。其实这儿挺好,管吃管睡,还不用管老婆孩子!”有人起哄。
“给你们说个笑话。”又有人不甘寂寞,说起趣闻:“我们班上那家伙大讲什么运动生理,又是营养配餐,又是体能规划,反正什么没用说什么。后来有人不服气,拎着那家伙到外面跑两圈做示范,谁知道还没跑两步,脚也扭了,躺在地上直打滚。”
哈哈哈!饭堂一片哄笑喧嚷,那些上完课又赶着做各式教案,因而姗姗来迟的导师们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大声的议论,互相交换眼色,赶紧回避了事。
下午的课程紧急变更,改由新任的副会长大人对参训者集体训话。听说有不少导师跑去抱怨生源素质太差、课堂纪律涣散、对知识缺乏该有的敬畏云云。
操场上,冒险者站得密密麻麻,各式武器装备晃人眼目,猛一看以为是战前动员。可是那他们脸上那玩笑嘲弄的眼神,显然并不是这么回事。
在一阵起哄声中,孟谈勋爵昂然走上检阅台,一身合体华服,微风吹动髯须,更显得飘飘欲仙、卓尔不凡。
“咳咳!”他清清嗓子,下面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于是勋爵轻启薄唇、语词流芳:“天授吾皇,虎视鹰扬,远泽四夷,无怠无荒。吾等受恩于斯,固当感伏万状。呈天恩,尔等应恭淑体让,深明教化之义。然,尔等纵恣狂妄,猖扰厅堂……”
说到这里,他看到下面满是迷茫的眼神,不禁有点心慌意乱,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兹念初过,特呈上恩训谕尔等,内惟省而操端,捐狂狷而守行……”
“大叔方言好重,听不懂!”鹿小道喊道。
“是啊,说句人话听听!”冒险者们也跟着呼喊。
“这个……”孟谈勋爵脸皮终归薄了点,说话磕磕绊绊,却不肯就此罢休,如同一个冲向玩具柜台完全拦不住的孩童:“吾等、等当感沐天恩,无、无非好学敏进,归则三省吾身,以、以求正己身、循正道,诫他人以不教,是、是所谓顿学累功,方可学……”
听到“方”与“学”两个关键关键字,鹿小道如见亲人,大呼道:“下课啦!放学啦!”
“是说下课了吗?”“是吧,好像是这个意思!”“站半天困了困了,赶紧回去睡觉,下课不早说?!”“下课了?走起!”传言重复几遍,总会变为现实,冒险者们立刻做鸟兽散,瞬间跑得人影全无。
空落落的操场只剩下那位华服男子,硬生生吞下并未说完的华丽辞藻、满腹文章,脸色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