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功德篇4
出了筐子,有两名细腰蜻蜓婢女来接,我们沿着一条蜿蜒的石板路进了一座茶寮。茶寮坐落在一个占据了岭上多半的大湖边上,几根木头搭起来的,上面铺着些干茅草,里面随意摆放着几张粗陋的桌椅。除了角落里一张油光鉴人的木桌空着,其他桌子上都坐满了妖。
蜻蜓婢女将我们引到空桌椅上便蹲身行礼离去。我和惊云落座。茶寮里水汽氤氲,茶香飘袅,我这才觉出腹中饥馁。惊云一个半大小子,经过一番打斗也早就饿了。
一个头上开荷花,脸盘跟荷叶似的,手臂跟莲藕似的一节一节的一个白胖胖小妖,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脆生生的喊一嗓子“客官您来了!客官喝点什么茶?”
惊云扫了隔壁桌一眼,见左面是粗陋的老君眉,右边是苦辛的菩萨蛮,又见小莲藕精的荷叶边对襟脏兮兮的,嫌弃地撇过头,道:“不必了。”
小莲藕精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大概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惊云这么讲究的精致的妖。
就在刚才坐下之前惊云拿一块洁白的帕子翻来覆去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了不知多少遍,把黑乎乎看不出颜色的桌椅愣是擦出原木色来把善罢甘休。
他跟小莲藕精要了壶开水,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一样样拿出炉子、壶、茶盅、茶叶,摆弄起来。
不一会儿一壶清茶就泡好了,茶是雪山顶上一百年才开花的雪顶翠芽,茶汤清亮,茶色如碧,茶味清香甘冽。喝一口回味绵长。
前桌的一只鹡鸰妖看了看惊云用雕花云纹铜壶烧水,用青玉瓷茶盅盛的茶,忽然就觉得手边陶盅里飘着几根茶叶棒汤色污浊的粗茶不香了。后桌的鹿妖直接阻止了小莲藕精添茶的动作。
小莲藕精见生意受阻,面色不虞,打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有本事就永远别喝!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已经过了关,为何还不给仙书。我用一杯雪顶翠芽问鹡鸰妖,鹡鸰妖喝一口茶,满足地喟叹一声,跟我娓娓道来,原来他当初也以为只要过了五行大阵就能得到仙书,事实却不是那么回事,青婆一直不肯露面,只把他们安排在这间小小的茶寮不管不问,已经过了一百多年,茶寮里从最初他一个,到如今十桌坐满。回去不甘心,前进无门,他把茶寮拆了又盖,盖了又拆,不知到拆了多少次,又盖了多少次,青婆铁了心不露面。
青婆便是这神仙岭的主人。
跟神仙岭的老玄龟一样出名的,还有不知何时占了岭上大湖,并在湖边支起茶寮,来历成迷的青婆。
自从神仙岭出了神仙,在妖界从籍籍无名到名声大噪,立时成了甲甲甲甲甲级风景区,那些一心求仙不得其门而入的小妖们纷至沓来,只为一沾仙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湖边多了这间茶寮,明面上卖的是解渴充饥的茶水糕点岭上特产,暗地里卖的是据说当年延寿星君无意中丢失在妖界的一本仙书。这本仙书太过奇特,卖了两千多年,竟还没有卖出去,只见妖求知若渴地来,还没有妖能带回去只言片字。但没妖在乎那个,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都觉得自己能将仙书带回。每次传说有妖得了仙书,不是去深山老岭修炼去了,就是就在神仙岭潜心修炼,总之都是不见踪迹。
倒不是生意不好,在岭外徘徊盘旋的妖能从招摇山排到箕尾山,皆不得其门而入。盖因神仙岭是出了名的的难上,那青婆立下一道规矩:凡上神仙岭者需称骨重,骨重合格方可上岭。至于骨重多少合格,却从未公布过,大小妖们也只得到山下的一荷叶上试运气。那是两丈余阔,比床还大的一柄长荷叶,碧叶碧梗,若是去的早了,上面兴许还滚动着晨间的露珠。称骨时,站在荷叶上,若是合格荷叶便不动,若不合格荷叶便倾斜,立时就会滚下去,一刻也不会让你多待。有用定身法的,有用千斤坠的,也有腾云术的……不管用什么法术都没有用,照常得掉下来;有妖另辟蹊径苍耳子粘、蜘蛛丝缠、缠丝藤捆……统统都没用,一样给你掀翻扔下来。不管是下等小妖还是高阶大妖,往往辛苦排了三个月队,在荷叶上待不到一息就摔下来,垂头丧气离开。如今能有十个妖通过已经难能可贵了。
和人界、仙界审美不同,妖界向来以壮、强、多为美,似这等纤细白净的那就是丑八怪,雌妖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大概是物伤其类,因我自幼就是人形,身上一丝妖族的痕迹也无,即没有凶恶的獠牙,也没有尖尖的耳朵,亦没有漂亮的尾巴,更没有腾空的翅膀,跟其他妖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这个,我被叫做“丑八怪”,两万多年来没有一个男妖青睐,当年跟我一同长大的那些少时玩伴早已投胎□□次,子孙后代繁衍了一大窝,而我至今仍是小姑独处。
大概是自卑久了,又大概是太自负,我倒看不上那些青面獠牙长相奇伟的男妖,偏偏偏偏喜欢惊云这种细皮嫩肉、玉树临风的。
小莲藕精在茶寮见的妖多了,惯会看妖下菜碟,而我和惊云的容貌又不符合妖界的审美,又不喝他的茶,他十分没好气。“您二位可真够抠的,茶也不喝,点心也不点。不过我们的桌位可也是收费的,谢谢,诚惠二十祝余草。”他伸手。
“二十棵?你怎么不去抢?”我吃惊地叫。
惊云冲我摆摆手,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摸索一番,摸出瓶白膏,往桌上重重一放,“这些可够?”
一瓶白可抵百棵祝余草,何止是够,我们两人四十棵,还富余六十棵呢。
他腰间挂一枚骨质配饰,花纹古朴典雅,隐隐透着柔和玉光,一看就不是凡品。因那骨佩是白的,垂在他更白的袍子上便有些不显眼,不细看倒不容易发现。
我比吃了灵丹妙药还熨帖舒服,比喝了琼浆玉露还滋润。打我坐下,隔壁桌妖见我生的纤细,又是人形,既没有獠牙也没有利爪,连唬人的尖耳顶人的角能当扫帚的尾巴都没有,看起来柔弱可欺,没少给我使绊子下蹶子冷嘲热讽。
他大概用的劲儿大了,瓶盖被震的松了些,流出赤红色半透明的浓稠的汁液,如糖似蜜般清甜,吃一口可保三月不饥。比之三日不饥的祝余草好比黄金和白银,相差一个等级。
祝余草不单单能裹腹止饥,因其晒干便于储存同时还充当妖界通行的货币,简而言之就是能吃能买卖。普通妖,只能猎些鸟兽,摘野果裹腹,能吃上祝余草都是有些家底的。而白因其口味清甜脆爽其价值比之祝余草更胜一筹,一般来说,一百祝余草抵一棵白。故而,能用白的都是非富即贵。
这孩子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一袋子,着实豪气。
我自睁开眼睛在妖界生活,遇到的莫不是吃妖的,骗妖的,杀妖的,甚至有贩卖妖的,拿妖炼丹的,助妖为乐的还是第一次。看他衣饰华丽,气度清贵,性子纯净,想来是哪个财大气粗的羽族王子出来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