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白无常
鸿蒙初开，世间分为天地人三界。地界即地府，人身死后鬼魂途径黄泉，来到地府。阴间有三司，第一司就由奈何桥边的孟婆所掌管。世人多称其为‘孟婆庄’
地府幽暗潮湿，不适合女人居住，所以这千百年来，这孟婆也几乎是地府唯一活着的女人了。
内室里静静的，伽还已扔了两个茶杯，抱臂靠在竹窗前，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可仔细看就能看见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抖，就像是迷途的蝴蝶。两个小僧洒扫的声音倒成了最大的噪声。
句芒在心中叹了一声，觉得已经无甚好问的了。
窗外金黄灿烂，一片花瓣随着一阵花香飘过来径直穿过了他的魂魄，落在了后面的地板上。但眼前的花却依然欣欣向荣。
地府万年规矩，死人能进，闲人免进。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这小子估计也是想进去考证一番，奈何自己实在是没有有那个实力，才堪堪等到了现在。
什么做法事偶然瞧见妖怪，什么斩妖除魔，什么救他一命，这怕是都是这和尚一开始就布好的一场大局，恐怕这和尚在他被那妖怪追的四散奔逃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怎么把他弄来此地。
亏亏自己当时还那么感动，句芒感叹道，活了几万年了却还是如此的天真，真是白活了。
句芒正了正神色，倒也不想弗了那和尚的意，开口道：“禅师今日肯与在下敞开心扉，在下甚是感动，在下不久之后就将归于虚无，在此之前，一定还有机会见到孟婆。”
言下之意---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有什么求我办的，赶紧说了吧。
那伽还禅师倒也不急，继续悠悠然的闭着眼，过了半晌，才施施然睁开了双眼，云淡风轻的说道：“多谢春神，这是我自己的私事，春神不用在意”
“还有，在下并不是春神所想的那种人。”
句芒猝不及防的被他戳穿心事，不由得又打量了他一番。若他猜得不错，这和尚恐怕是有些通心的本领。
相传孟婆在奈何桥之上，摆了一个巨大的汤锅，里面的热汤经年也不会冷却，从黄泉而来的阴灵喝下一碗热汤，就能够忘记前程往事。而那些痛苦或快乐的记忆，则全部被孟婆偷偷收藏下来。
有些人并不想忘记前尘往事，就会假意喝下汤，实则将汤偷偷倒掉，然而孟婆具有通心的本领，这些人一眼就可以辨别出来。所以这万年以来，从来没有人会带着回忆走过奈何桥。
这小子也算是有些相似了。
伽还已经在室内铺起了一张竹床，他一翻身就躺在了上面，朝着句芒勾了勾手，句芒无奈，只好飘了过去。
伽还躺在床上，句芒站在离床边半步远的地方，俯身倾听下面那人的讲话。
伽还把手搁在自己的额头上，露出光秃秃的一颗脑袋，句芒不禁想要发笑，他努力憋笑，听清楚他说话。
“我此次把你接到寺里，并不是有求于你。我在那青楼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暗中给你算了一卦，卦象十分奇妙”
句芒心说卦象还是伏羲发明出来的玩意儿，如今我还不是替他成了魂站在了这里，有什么用？但他存心想逗逗那和尚，挑了挑眉，装作认真听他说话，
“卦象一开始是四平八稳，但是如今你横遭此劫难，明显可以看出你私自暗中改了命数，换言说，你帮某个人扛下了这件事，对吗？”
句芒飘累了，找到最近的一个竹垫子，百无聊赖的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嗯了一身。
“然后呢，卦象有没有说再过五百年我将迎娶天庭最有权势美貌之人？你说你个和尚，研究什么不好，这种光怪离奇的东西也敢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此次去的可是地府，什么事情都得等下辈子”
那和尚没理他，仍是自顾自的说道：“在你暗改命数之后，卦象就变成了全死局，无论从哪个方面你都必死无疑。”
他这说了等于没说的话毫不出乎意料的换来了一记句芒的白眼。
“但是，我刚刚又给你算了一卦，那四死局却已经被人所硬生生的打开了一个口子，也就是说，有人在暗中帮了你一把，若你使用得当这次机会，你就会有一丝生机。”
句芒跪坐在垫子上面，双眸微微合拢，看上去十分乖顺，也不知有没有把他讲的听进去。见他无甚反应，正准备倒头就睡，那句芒像是堪堪才反应过来，问道：“那打开死局之人，你可能算得出他究竟是谁？”
伽还听他这一句话，简直就像是要气急，怒道：“不管是谁，你现在要做的都不是查出这个人是谁，是想办法逃脱这必死的天道！”
“我肉身已死，就算魂魄能够尚存，不过也是无法回到从前了，费尽心思成为这游魂又何必呢？”句芒坐在地上，脸都快埋进自己的胸里，瓮声瓮气的说了这句话。
伽还见他似乎有些难过，不由得动容，但是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都没找到安慰人说的话，只好努力回想自己许多年前在河边看到村妇安慰寡妇说的话，像模像样的说道，：“春神莫着急，你还年轻，也生的好看，将来如是成功的活了下来，就算是这幅魂身，飘到哪里的仙岛，被哪出的仙家姑娘看上也是常有的事，日子还长，好日子还在”
讲完这一大串，伽还凑过去看句芒，只见他闭着眼睛跪在竹垫子上，看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伽还静静的盯着句芒的脸，诚然，春神十分耐看，也许常年和花花草草打交道，气质竟然比那些闺中女子还要清雅些，当然，这也不妨碍他被妖兽追的满街抱头鼠窜。
想到一些令人开心的事情，他不禁勾唇，又怕被谁发现，只好用宽大的袍角把脸遮了起来，在衣袖后面无声的笑出了声。良久，又正了正神色，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无声的起了个念头。
春神句芒，此命不该绝也。
句芒醒来已经是个深更半夜，他的眼睛尚未睁开，只是觉得整个屋子都凉飕飕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屋子里看了看，看见屋子里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他心说这和尚莫非连蜡烛都买不起。正想开口嘲讽一番，却猝不及防的在自己手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吓了一跳，赶紧飘开，却见自己的右手边也是一个黑黢黢的躯体。
一阵门扉声吱噶响动，檀香扑鼻，那和尚端了烛台进来，一时间屋子里终于能够勉强视物。
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伽还，句芒，还有两个浑身都鬼鬼祟祟的人不知是何物。
那两个人似乎极其畏光，见到烛光，就立刻将自己的身形遮掩起来。句芒将带着征询意味的目光聚焦向伽还，后者只是掐了掐灯芯，才淡淡开口道：“春神，起来别睡了，接你的人来了”
句芒怔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他居然能摸到那两个人的身体，这才明白那一瘦一胖的真实身份，没想到许久不见，竟然淡忘了。在烛光的跳动下，黑白无常的身形果然时隐时现。
白衣服的那个身形瘦长，面色惨白，鲜红的舌头露在外面，黑衣服的则身宽体胖，面色乌黑，手上拿着一副漆黑的镣铐。
终于来了。
那两人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屋里刚燃起来的蜡烛又被熄灭了，黑无常这才开口道：“春神句芒，年寿已尽，速随我们去地府听从发落！”说完就从腰间甩出来一块刻着神位和名字的令牌。
正常来说，人的生死牌上应该刻着生辰八字，但是句芒显然不在人道，也无人知晓其生辰八字，就只能写上神位姓名。
那白无常倒是满面笑容，拉了拉那黑无常的衣袖，笑着说：“春神还是随我们走一趟吧，阎罗王可是在地府恭候多时了”
句芒心道我也恭候你俩多时了，面上只是顺顺当当的理了理衣冠，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用两个无常把他束缚住，就自觉跟着白无常往外头走去，那黑无常则是跟在后面挥舞着镣铐。
刚没走出寺庙，句芒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疾步传来，越来越重，不由得回头一瞧，那伽还禅师已经是跑的出了一身热汗，行至跟前，那黑无常似乎极其不满，正想要挥退他。伽还忙作揖道：“仙人留步，这是我那失散了许多年的好兄弟，今日他变成了游魂才得以相见，离别之情实在是令在下所不舍”顿了顿，从后面的裤腰带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塞到了那黑无常的手上，才继续说道：“仙家行行好，就让我送送他吧”
他那情真意切的表情实在是楚楚可人，虽那黑无常断然不是吃素的，但也不想和他在这里扯淡，于是没应也没拒绝。
那白无常倒是怕误了时辰，在前面咳嗽了几通，那黑无常才加快脚力跟了过来。伽还立马收了刚才那副神色，走了上来，就在句芒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那白无常倒是瞥了他几眼，那血红的眼皮眨了眨，似乎也觉得这和尚不同寻常，于是破天荒的没屏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