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阴谋论
时诃紧紧牵着南以雪,推开了废宅的大门。
穿过挂满枯藤的拱门,曲折的连廊彼此重叠,顶上的砖瓦布满裂痕,不明显的角落布满银白的蛛网。
枯叶被风卷在一起,一踏上去就响起不堪重负的悲鸣,吓跑了缝隙中悠哉悠哉的小虫。
黑色的天空中如今只有一轮弯月为他们照明。
地上的脚印看不真切。
走连廊太费时间,时诃便带着她想要从庭院穿过,可刚经过石阶,脚下的路却忽然变作无边的青砖。
来不及手脚,时诃忽然感觉手中一股力量向后挣开。
南以雪本就落后他一步,只眨眼的功夫,就见刚还在自己身前领路的大人已经消失不见。
独留她一人在连廊的阶梯下与黑夜相对。
“时诃哥哥?”
她茫然地唤了一声。
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阴影。
被带走的人瞬间黑了脸。
从芥子袋中拖出一把两米长的大刀,对着南以雪消失的地方,全力砍下一刀。
刚伸出的半个手掌察觉到空间的波动,又默默将自己隐藏起来。
下一刻,乳白的灵力翻涌,自连廊处凭空裂开一道超长的缝隙,一双白皙的手从缝隙内部撑开,将它撑开一人之宽。
他脚下青色的地砖被灵力震碎,碎石被他从裂口中带出,咕噜噜滚到南以雪面前。
小孩呆愣愣望着这个凭空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人,他周身磅礴的灵力还未散去。
大概是怕吓到了她,他那把只出场过一段的大刀已经被收了回去。
但即便如此,时诃还是看见了南以雪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恐。
她曾经说过喜欢自己,现在……是害怕了吗?
“不要离开我。”他道,“这边很危险,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他自说自话地牵住南以雪的手,带着她向宅子深处走去,步伐看似从容,眼中却晦暗不明。
是谁设下了陷阱,企图将他们分开呢?
对方的目标,又会是谁呢?
因为过于在意这次偷袭,以至于时诃没能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
南以雪没了之前在他身边的安心与轻松,整个人都紧绷着好像一条僵直的小蛇。
要不是心里还惦念着自己的“兄长”,她恐怕现在已经要反悔回去了。
谁能告诉她,这个时诃怎么这么强啊!
夜晚的风很凉,吹在两人身上,体温一阵比一阵冷。
“啊嚏!”她没忍住,吸了吸鼻涕。
时诃这才看了过来。
她年纪还小,身体又娇弱,怕是要被冻出病来。
沉默半晌,他忽然解下外衣,面对面蹲下来。
南以雪身体板硬,一见他伸手,动都不敢动一下。
感受到她的抗拒,时诃眼中的深色又浓郁一分。
她好像不像自己了。
她好像和那些俗人,没什么差别了。
以前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害怕。
可那个“她”,又是谁呢?
——推开他!
尖细的声音刺进她脑海。
南以雪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在时诃的肩膀上。
时诃看见她害怕地闭上双眼,手下的力道不似作假。
他被推开了一点,脚向后退了些,稳住身形。
这时,山崩地裂。
“砰!”
地下传来巨大的声响,泥土和砖块被一起炸开了花。
纷纷扬扬的尘埃与碎石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一片灰暗中,他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离他越来越远。
时诃徒劳地伸出手企图抓住她一片衣角,能抓住的却只有爆炸的碎块和污浊的空气。
一块尖锐的碎片落下,割伤了他的手背。
伤口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
而是……琼脂玉露。
爆炸也震倒了周围的建筑。
青白的墙面拦腰折断,一地的瓦砾挡住了他的去路。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下一个拐角,时诃才慢慢起身,看向了左侧百米远的阁楼。
那藏着一个人,此刻正慌乱地检查着炸药的引线。
察觉到某种阴鸷湿冷的视线,下属僵硬地抬起脑袋,他很想告诉大人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可时诃手里的刀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两米大刀被他像拿飞镖一样轻松握住,手腕翻转之间,那把刀如离弦之箭,精准地插在百米开外的脑袋上。
刀身沉重,尸体直挺挺向后倒下,大刀凭借惯性将他脖子以上劈成两半,入木三分。
跑出去的南以雪像一个无头苍蝇又拐了几个弯,见身后无人追赶才慢慢停下脚步。
这几天为了维持身体虚弱的状态,她一直没怎么吃饭,乍一下跑出几百米的距离,人已经喘地不能说话了。
嗓子痒乎乎的,一吸气就忍不住咳嗽。
她双腿还软着,但又不敢真倒在地上,就怕从哪里蹦出人来抓她。于是只能靠在墙上,尝试平复呼吸。
突然,一只手从她身后的墙面伸出,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死死按在墙上。
南以雪只感觉到身后的墙面忽然变软,冰凉的手捂上来的时候,她呼出的热气瞬间在手心凝成了水珠。
她来不及喊叫,双手扯住这只手的指头用力掰扯,身体仍在颤抖。
下一秒,却听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我,别怕。”
南以雪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少主……”
她侧开身子,看见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从墙里走出来。
“做得很好,回去吧。”
君邪放开她后,在墙面轻轻一点,一扇大门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那是悠然居的门。
门扉缓缓开启,熟悉的院落让她忍不住落泪。
她只是一个还不能修炼的普通人,短短几天的替身任务早已让她筋疲力尽。
知道她身份的只有管家一人,可偏偏是春草在旁伺候,她每天小心翼翼生怕留下什么破绽。
现在好了,少主回来了。
即使再累,她也没有忘记礼数,在向君邪行礼后,才穿过大门回到了悠然居。
君邪刚抹去墙上的痕迹,就闻见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清香。
她知道,那是他的血液。
他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
等那气味更加浓郁的时候,君邪才开始向宅子的后院移动。
她就是从那里赶来的,莫北还在那里。
回到他身边,两个人远远看见彼此,却谁都没有说话。
莫北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在带他出来前,时诃还贴心地为他治疗过。
这张脸依旧是他易容后的脸,君邪忽然就觉得以前的莫北其实是好看的。
她小小的身躯猛地一震,眼泪说流就流。
“兄长……”她沙哑地道。
张开双臂,扑进莫北怀里。
“兄长,呜呜呜呜!”
“阿雪……”
直到莫北虚弱地唤了她一声,她才停止哭泣,抬起头来仔细瞧着他的模样。
君邪伸出手,捧着他脸颊。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鲜红的耳坠。
金色的光一闪而过。
她又抱住了莫北。
莫北的他手脚依旧被铁链束缚着,嵌在墙上,他只能用下巴轻轻蹭着君邪的脑袋,让她安心。
君邪好像这时才发现那些铁链。
她站起来,用小小的手去扯去拽,链子哐当作响,却无法被斩断。
身后,那团香气越来越浓了。
时诃藏在墙后,他不想去思考自己有没有被发现,只是单纯的,不想再看见她恐惧的模样。
他掏出一个拇指盖大小的方块,方块被整齐分割成八个小方块,像一个小小的魔方。
每一个小方块露出的面上都画着一个点和一条线,当两点之间的线连接在一起,就能打开连通两个地方的通道。
时诃转动了最上面的一层。
将唯一一个红色的点和这里连接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莫北身后下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浮现。
当漩涡彻底成形,无数条触手伸出,将莫北四肢圈住。
君邪用手去拉扯,但触手滑溜溜的根本抓不住。
她又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下去,不痛不痒的攻击让触手们有些不耐烦,“啪”一下打在她腰上,将她甩出去好几米。
“兄长!”
君邪忍着痛从地上爬起,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向前了。
腰上被击打的地方除了疼还有一种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争先恐后钻进她的皮肤,她的血肉。
她眼睁睁看着莫北从自己眼前消失。
墙上断裂的锁链证明这一切并非梦境。
她无措地瘫倒,眼中失去了神采,脸上也有被撞伤的淤青和划痕。
脏乱的衣裳和头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乞丐。
她明明是为了救他来的,可为什么最后只能看着他被带走?
究竟是谁?
“……南小姐。”
时诃终于从墙后走了出来,停在几步远的位置。
他手上的伤口被一段布料遮盖,却挡不住香甜的气息。
“我来晚了……对不起。”
他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笔直地站着,无声陪伴这个刚失去至亲的小孩。
“是谁,是谁带走他的?”她问。
“……那个传送门我认得,是邪教的秘法。”
“邪教?邪教……”
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起点。
邪教中人,烧杀抢虐无恶不作,今日,倒是抢到她头上来了。
八岁的孩子眼中不再是天真的梦,那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焚灭了她所有的纯善与烂漫。
“我要找他回来!”
……
两个时辰前——
莫北被捆在墙头昏昏欲睡,却听见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几个黑衣人蒙着面,解开锁链一端拿在手里。
有两人靠近他,粗鲁地掰开他的嘴,喂了一把丹药,然后捏起他下巴让他仰头咽下。
莫北嗓子本就干哑口中津液都流尽了。
喉咙上下滚动,丹药却一直卡在嗓子眼吞不下去。
喂药的人见状,从桌上拿来水壶,将尖尖的壶嘴塞进他嘴里,里面的茶水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了,有些发酸。
莫北下意识挣扎,铁链绷直,将他已经结痂的皮肤又勒出一道道血痕。
好在这丹药不是什么毒药。
它就像炎热沙漠中生长的绿洲,给濒死的人带来无限生机。
虽然不至于让他一下子生龙活虎起来,但从外表来看,他还是那个皮肤水润,发丝柔顺的大少爷。
几人拖拽着铁链将他扛起来往外走。
绕过一个个种满绿植的小院,走出大门以后,莫北终于看清了外面的世界。
眼前青砖堆砌的小巷莫名有些眼熟。
巷子里也不见什么人。
门口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
莫北是被人抬着把脚先塞进去的,他脑袋后仰,在一个转弯后,他骤然瞄到隔壁一家院子口大大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南府。
“……”
不等他细想,整个人就被带进了马车躺好。
他整个人都没法动弹,自然看不见窗户外面的情况。
君邪化形出来,掀开车帘一角。
马车正远离闹市,缓缓向郊区驶去。
“你做了什么?”
这几天时诃只偶尔来一次,每次来问的问题都一样,今日却忽然如此反常。
莫北还在吸收药力,闻言浅笑一声:“只是些小手段,逼一逼他。”
“时诃本就不打算杀我,这次转移,说不定就可以直捣黄龙,把这些歪门邪道一网打尽呢。”
“这么有信心,”君邪转头来看他,“你不怕推断错了,这就是你去刑场的路。”
“邪教如此执着于起死回生的秘术,在他们眼里,我作为唯一近距离与此有接触的关键人物,他们怎么舍得动我,吓一吓便算了。”
“而且,就算他们真要杀我,这不是还有我最可靠的盟友。”
莫北艰难的撑起上半身,抛了个媚眼过来。
君邪却语意不明地道:“你既然和邪教打过交道,就应该知道他们向来内部不和。在御羯分部尚未建立,就是要将你转移,也只能转移到本部去。你知道他们本部都藏着什么样的怪物吗?”
莫北试探:“你打不过?”
君邪点头:“打不过。”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别怕,命还是可以保住的。”她笑了笑,俯身往他腰上一坐,开始在莫北身上乱摸。
莫北红着脸:“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出卖色相……”
“啪!”君邪一把打在他大腿,声音响亮,外面的人却好像没听见。
莫北瞬间乖乖闭嘴。
她找到莫北藏着的芥子袋,从里面将自己的耳坠拿了出来。
指尖凭空划上几下,一个阵法就被设计了出来。
莫北对阵法也有过研究,但却看不懂这阵法的作用。
“你还会布阵?”
上一次她一人闯入地下,打架的时候也用了阵法,落笔即成,功力深厚。
“学过。”她并不想多说,当即拿着耳坠,对准了莫北左边的耳洞。
“等等等等,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莫北看她拿架势,忽然有点害怕。
小凤凰手下没轻没重的,戳进去的时候就没对准,针尖对歪了扎在他后面的软肉上,然后“噗”地一声,穿透了。
她嘴里还说着安慰地话:“我的阵法目前无人能解,别怕,他们看不见,更拿不下来。”
莫北生无可恋。
被扎穿的地方一阵刺痛。
直到血珠子滴在君邪指尖,她才好奇地咦了一声。
“你耳洞长一起了?”
“……没有。”
那明明是你自己扎错了地方,又给他多出来一个洞!
不过君邪才不在意这点小事。
“后面你若是遇见危险,捏碎这链子上的一颗碎钻,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找你。”
这么动人的承诺,如果不是在君邪毫不在意得给他扎了个洞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莫北会更感动。
现在君邪还跨坐在他身上,他是一动也不敢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