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为何负我?
小船很快靠岸。
岸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唯一的路标正是学院里最高的钟楼。
现在是秘境中的夜晚,四周一片死寂,小船划水也无声。
君邪将簪子插在腰间,向林中走去。
不过半刻钟后,君邪原本站的地方金光一闪,一道人影凭空出现。
他一眼就看见了靠岸的小船,可岸上,却不见人。
“……”
难道那孩子的长辈没和她说过,不可擅入兽林吗?
这边,莫北正看着账目,计算需要奴役那两人多久,才能把那根凤尾簪的成本补上。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畅想未来坐在金山上的家伙却忽然打了个喷嚏。
“啊欠!”他吸了吸鼻子暗道:“肯定是小凤凰在想他。”
“啊欠!”这次打喷嚏的声音要大了些。他立刻把账本往桌上一扔,怒呵:“谁在骂我!”
……
[明珏——四季园]
正喷着火烤兔腿的家伙似有感应,偏头望向兽林。
“应舟!看什么呢?兔腿都要糊了!”
同窗撞在他肩膀以示提醒。
少年收回目光,一双金色的竖瞳天生凉薄:“不烤了,没意思。”
他丢下兔肉,打算去墙头坐着,看看林子里究竟混了个什么东西进来。
刚走到院门口,迎面撞见自家院长带着几位老师出门。
“应舟,大晚上的,你来四季园做什么?”
一位老师首先看见他,唤了一声。
应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常导师,学生睡不着觉,便想在外面走走。”
常导师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她明知对方是胡说的理由,却只是略微不赞同地看了眼应舟,开口劝道:“各院都有各院的规矩,你既然入了我院,就该好好遵守。夜深了,你和你那些同窗尽早回去歇着吧。”
她都这么说了,应舟面上功夫也是要做足的:“学生记下了,不知各位导师急忙外出,可是因为林中妖兽躁动?”
讲到这,常导师只觉得一阵头疼:“哎,可别说了。你们莫师兄送了只小凤凰进来,可人一上岸却跑丢了。”
应舟眼珠轻颤,不可思议地问:“……凤凰?”
常导师又是一声叹息:”这事你也不要外传。那小凤凰身边没有长辈,能不能活下来,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林中猝然爆发出一片火光,那喷涌的热浪很快波及到站在院门口的众人身上。
向来与火灵亲近的应舟此刻都有些难以忍受。
常导师一看,不再多说,同其他人一起飞快靠近火光中心。
好在是月夜,院里的小孩们都睡得很熟。
应舟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跟上。
凤凰吗?世人皆传凤凰已陨,而明珏也有千年不曾出过凤凰了。
钟楼又响了十二声,海水中的金光一点点汇聚,化作一条长河飞上天空。
天亮了。
应舟彻夜难眠,他一整晚都在想小凤凰的事。今日便起了个大早,希望能第一个得到“插班生”的消息。
然而他走遍各院,也没听到半点风声。
这是怎么回事?那小凤凰死在兽林了?
“应舟!”
常导师连叫了几声,都不见他应。
这么明目张胆地走神,也就他做的出来:“应舟!出去罚站,把院规抄三百遍。”
应舟回过神,见常导师并没有异常,也看不出什么。
她让抄院规,应该是想告诉自己不要把昨晚的事乱说。
可如果小凤凰死了,哪里还需要她操这个心呢?
看来,他要想办法进药院一趟了。
[明珏药院]
“这小丫头命硬,心脏都捅穿了还没死。”
“瞧你这话说的,你这是在咒她去死吗!”
“行了行了,别吵,温床准备的怎么样了?”
“能用,可这是我们院里最后一根凤凰翎了……这小凤凰能不能活还不知道……”
“尽力一试吧,凤凰翎没了就没了,可这小丫头说不定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了……”
“哎……造孽啊!”
耳边的声音像潮水一样忽高忽低。
君邪努力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可有时候,又忽然觉得烫极了。
她使不上力气,昏迷前的那一幕反复出现在她脑海,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心脏像被撕裂那般,她能感觉有什么从伤口处不断流逝。
在她迷茫时,一阵热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抚平了她的疼痛。
这感觉很熟悉,不知不觉间,她体内的火种也渐渐陷入沉睡。
“成了!火种的力量不再外溢,应该是能救活的!”
“太好了!都不要大意,轮班观测!凤凰翎坚持不了多久,希望这只小凤凰,能尽早驯服火种。”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
[意识海]
这里一片漆,黑色泥潭罩住整个空间,一点光亮也透不出。
她看着这荒芜的深渊,疲惫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自己不能停止,可地下的淤泥过于沉重,让她迈不开脚。
她身体暖洋洋的,泛着微弱的火光,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在与它抵抗。那火光也越来越弱。
她伸出双手,却看不见自己。
又是这样……
她曾无数次主动来到意识的空间,可无论有多么强的意志 她也不曾看清过自身。
反倒是那些早已经被时光淹没的话语,在逐渐清晰。
——嗯?这可真是令我惊喜。
——名字……就叫“雪”吧。
——以后,你就是付雪了。
付雪?这是谁的名字?
虽然陌生,但这些话语,这个声音,却让她感到无比温暖,令人怀恋。
——阿雪,快长大吧。
身上的火光在这一刻明亮了几分。
——阿雪,你要有弟弟了……
——等他出生,就由阿雪来为他取个名字吧。
弟弟?不,她没有弟弟。
那个人生下她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她没有弟弟,但她有一个姐姐。
她知道,自己很爱这个姐姐。
这是刻进了灵魂的情感,早已成了她的本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原来就是你吗?
——我们,真可笑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知道她不信任我,不过没关系,我会成为她唯一的选择。
——对不起……阿雪……
为什么哭,既然已经决定要抛下我,为什么还要为我哭泣,让我无法怨恨你呢?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已经……习惯了。
——阿雪,快来试试姐姐给你买的新衣裳。
——嗯!我们阿雪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阿姐……你要杀了我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姐姐怎么会杀你呢!阿雪是不是做噩梦啦?不要怕不要怕,姐姐在呢。
小小的孩子窝在她怀里,淡淡笑着。
啊……这一次,你也要杀了我吗?
一滴泪落在黑色的淤泥里,埋下了绝望的种子。
“阿姊,为何负我?”
空荡荡的雾气中,唯有这一句话反复响起,层层叠叠,萦绕不绝。
她将它埋在心里,从未诉说于口,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都是……命……
“你逃不掉!”
——战火灼烧了九层云霄,将永恒的死亡延伸到无妄的尽头。
——善意却滋养着九片大陆,将不变的灵魂带回此界的核心。
——而我,仍在等你。
“阿雪,快长大吧……”
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都在。
无尽的空间当中,那些绝望的呓语,在这一刻放缓了脚步。
她耳边一片死寂,只听见微风与蝴蝶振翅,溪河在蜿蜒流淌,新生的鸟儿脱落绒羽,星星也为她引吭高歌。
在她脚下,开出柔软而洁白的花朵。
黑色淤泥翻滚,被金色的火光镇压。
光之所至,星海绮丽。
在一片星光之中,一尾翎羽静静漂浮在她眼前。
……
要说药院的老师们什么时候最忙,那还得是白天。
他们不仅要进行自己的实验,还要给学生们讲解药理,而轮班观测君邪状况的老师们更惨,才下了课,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要马不停蹄地赶来温床,就是晚上也不能入睡。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如今凤凰翎已经没多少灵气,小凤凰却还没有动静,这让他们不得不以自身的灵力勉强支撑。
白导师已经连着五天不吃不喝不睡觉了。他本是有休息时间的,但因为按捺不住总想着实验,一投入进去就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同僚们绑到温床来了。
他紧紧盯着凤凰翎,手中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进去,却都是石沉大海。
“啊——”他缓缓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虽然已经坚持了五天五夜,但对他来说这并非极限,现在就这么瞌睡实在是反常。
他一眨眼,意识到不对。
可为时已晚,眼睑一闭上,就再没能睁开。
手里的灵气没了引导,渐渐断开了。
应舟从阴影里走出,警惕地观察了一会,确认没有别的存在和机关后,悄悄靠近了温床。
那温床小小一个,像颗鸡蛋。
里面不知道放的是什么液体,亮晶晶的。
那个不认识的小孩就沉在最底部,好像也没有呼吸。
他左瞧瞧右看看,怎么也没看出这小孩哪里像一只凤凰。
他听他家里人讲,凤凰雌雄同体,一次涅槃可以改变一次性别,所以像他们这种直的兽,最好不要和凤凰扯上关系,要不然容易弯。
他抬头看了眼迅速黯淡萎缩下去的凤凰翎,忽然察觉到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好的事。
想起白导师刚才的做法,他也学着把灵力注入进去。
刚还一副不行了的凤凰翎,这会浑身一抖,又精神了不少。
他抿着嘴,只觉得这凤凰真不要脸,果真像长辈说的最擅长欺骗别人感情!
不过,看在她可能是世上最后一直凤凰的份上,他就勉勉强强帮个忙吧。
这样想着,他又低头去看温床里的人。
通过表面一层透明的琉璃,他余光扫到一颗模糊的黑点。
什么东西?
他伸手抹了一下,没抹干净。
却听那层琉璃“咔嚓”一声,像是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