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想要你的眼睛
赵荷荷是个机警的人,从这位陌生人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悄无声息踩在了机关上。
事已至此,她也不在乎青竹还能活多久。
脚下的机关刚要放开,女人却瞥了她一眼:“想跑?”
这运筹帷幄的样子,让赵荷荷瞬间明白这些机关可能对她毫无作用。
也是,能悄无声息进入这暗室,又怎么会怕几个机关?
“你刚才说,是你杀了阿雪?春草,是你安排的?“
那女人想了想,反问道:“你以为,她是怎么挑中那个引子的,运气吗?”
赵荷荷为了掩人耳目,每次下厨,都会准备三份,一份是下了毒的给赵雪,另外两份没毒的,给自己和赵氏。
她们家膳食清淡,那毒药气味较浓,普通饭菜便遮不住味道。只有放在糖分过多的糕点里,才不容易被察觉。所以每次她做出来的糕点,都比厨子做的要甜腻得多。
赵氏虽然不喜,但既然是女儿亲手做的,她自然会吃。
而赵雪本就对此没有认知,只以为这样的甜度才是正常的。
“我很好奇,你既然给这两人都加了料,为什么独独放过了赵氏?”
赵荷荷气息一滞,语气不再那般柔软,反而充满憎恶:“她?她凭什么?她配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赵荷荷抱着脑袋,瞪大了双眼,自言自语:“我一直很敬重她。她出身高贵,声名远扬。当年京城里谁人不知,唐家七小姐才藻艳逸,怀珠韫玉,长辈们都说若她为男子,必会成为朝中之栋梁。”
“皇帝看中她的才华,降旨赐婚,将她许配给当朝太子。这对唐家来说,是莫大的荣誉。”
“可她……她却为了一介凡夫俗子公然抗旨拒婚!”
女人好奇问了句:“据我所知,当年唐小姐与新科状元郎的爱情故事也是广为人知,令人羡慕不已,甚至各大家族的小姐都争先恐后想要效仿。”
“那算什么!是他们无知!”赵荷荷一挥手,袖风竟将暗室的墙壁割出一道口子。
“他们只顾着看热闹,嘲笑她不知好歹拒绝了太子!根本不是真心祝福!”
“结果很明显,那状元郎被贬到这小小的兰城,让他的妻儿不得不忍受贫苦饥寒!”
女人眉头一挑:“那时你只有两岁,如何记得这么清楚?”
“哈!”赵荷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女人每日在我耳边诉说离苦,我怎会不记得!”
“这不应该,据传当朝宰相付承与赵星河乃是忘年交,赵星河一家来到兰城后,是付承为你们一家安排了这间宅子。何来贫苦饥寒一说?”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伪君子,将我们一家人放到兰城后便自生自灭,连一封书信也不曾有过!”
“你是真不知道吗?唐家小姐本就才华横溢,让皇帝不得不戒备,她嫁与一个没有任何后台的状元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个状元与当朝宰相牵扯颇深,皇帝动不了宰相,还拿捏不了一个新科状元吗?”
“明明是他没本事取代宰相!啊,那女人为何偏偏找了这么一个废物!”
“……”
女人顿时无言以对。
这可真是,语出惊人啊。
“哐当!”
角落里那一柜子药瓶忽然倒了。
赵荷荷浑身一抖,忽然意识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她缓缓看去,只见架子旁边,一个熟悉的人影迈出三步,站到她面前。
“母、母亲……”她干巴巴地喊了一声,身上戾气淡了一些。
赵氏放下兜帽,对视之间,赵荷荷眼神一飘,发现那头乌发间竟然已经生出了不少白发。
“你、竟是这样看我,看你父亲的?”
“……”
赵荷荷竟没有再反驳。
赵氏心中懊恼,常年的悲怨在此刻也有了宣泄的地方:“付大人乃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你父亲性子直率,得罪了多少人物,若不是付大人顶着压力,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保了我们一路,你!我!我们全部人,早就死在半道上了!”
“我为了不牵连母族,与父母断绝关系,陪你父亲流落至此,从未后悔,因为我们有你。你的出生,抵过这世间一切苦难。我们养你、宠你,却不想把你养成了这幅模样!”
“你父亲走后,因为你!我才没有与他同去……”
“我求你了吗!是我求你留下吗?”赵荷荷大吼一声,“若早知你留下是这般不愿,我早就送你去死了!”
“你说你为我活着,可你自那以后何曾管过我!你只会每天和我说你当年何其风光,你总是在父亲碑前一哭到天亮,你告诉我你的生命没有意义,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本以为长大了,就彻底摆脱你了,可你竟然还想让我嫁给孙崇!那个和父亲一模一样的人!你已经搭上了你的一生,难道还想把我也毁了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的母亲,怎么会是你这样的人。”
她每说一句,都是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而赵氏每听一句,脸色都会白上一分。
“你……你是我的……”
吾儿,雪中沙火,海中扁舟。
“你后悔了?”女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拍在她挺直的脊梁。
赵氏沉默着,久久不能回应。
赵荷荷也累了,她想起过往种种,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太可笑了!”
她虽然抱怨着赵氏,可脑海里想的,全是赵雪。
原来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那般轻松自在啊……
可惜,她死了。
“都去死吧。”
话落,赵荷荷手中的玉佩爆发出强烈的光,瞬间就将她吞噬。
那黑光形成了一颗茧,有规律地涌动着。
在赵氏眼中,那些黑色的线一圈一圈缠绕在茧表面……不,一起说是缠绕,不如说是被旋转着吞噬了。
每多吞一根,茧的颜色就越接近红色。
就在她聚精会神地查看时,耳边,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陌生的女人毫无畏惧之心,抓住那颗茧就像抓鸡蛋一样轻松。
她两只手都覆在上面时,赵氏发现那些黑线旋转的速度变慢了,转而开始一寸寸剥离,可那些重新被剥离的黑线,却消失在了空中。
“不、不要!”
女人看都没看她一眼:“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因果线消逝,与此间再无联系的存在,也会被这片大陆抹除。”
想到二人的约定,她语气间都带上几丝愉悦。
看吧,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
黑线被剥离的速度很快,那颗茧逐渐被撕开一道口子。
赵荷荷睡在里面,安详地闭着眼睛,一根根红色的血管从茧的内皮延伸出来,接在她身上。
女人仅仅只是扫了一眼,便重新把视线聚集在她胸口。
赵氏也察觉到她的想法,瞬间扑过来攥住她的衣裳。
“不要、不要杀她……”
她咬着牙,一向平稳的声线此刻染上了哭腔:“我给你,都给你,我的眼睛,我的仙骨……全部给你……求你……放过她吧。”
女人回眸,身上披着的斗篷在赵氏的拉扯下滑落,露出的那张脸,与赵雪像极了。
她乌发披肩,靠近身体的那面却是酒红色的。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琥珀色的眸子不含一丝情感,锋利的眉尾也为她添了一分可不高攀的气质。并非是雪山上的白莲,她更像是夜空中唯一闪耀的辰星。鼻梁挺拔,樱粉的薄唇上勾,那不经意的一声笑便能把人魂都勾走。
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红颜祸水却过于妖艳。
“赵雪……放过她吧……”
她听见赵氏的祈求,笑意不达眼底:“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啊……名叫君邪。”
茧内,赵荷荷似有感应,她挣扎了一下,终是没能睁眼。
突然,那玉佩光芒一滞,从里头裂开了。
就像是有什么想强行冲出来一样。
君邪看了那玉佩一眼,隐约能看见一条模糊的影子。
她心脏跳快了些,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氏想要上前护住自己的孩子,却一把被君邪拽住衣领,向后一扔。
她眼前闪过一堆长短不一的红绳,再睁眼时,人坐在屋顶,头顶月光,屋下是一片开满荷花的池塘。
很快,君邪带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和昏迷的青竹从虚空中踏出。
赵氏没去管她拿着什么,急忙回身看向赵荷荷所在的地方。
线还在,只是颜色弱了一些。
她紧紧揪住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多谢。”
君邪“哼”了一声:“既然你赌输了,就要记得还账,我会亲自来取的。”
说完,她的身影随即消失不见,留赵氏一人坐在屋子上吹风。她对着空气,应了一声:“……好。”
这一次,真的什么留恋也没有了。
今年的节,要同谁来过呢?
[暗室]
等君邪的气息彻底消失,附在赵荷荷身上的影子才慢慢融出。
它绕着半黑半红的茧飞了一圈,低低叹息一声,吹动烛火摇晃,一暗一明间,暗室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